第二百三十七章 猴
作為神堂的二號人物,實質上的副堂主,白軍浪的葬禮舉行得格外隆重。
吳鋒妥善地處理了接收領地和安撫遺臣的事宜——白軍浪的領地上有大量家臣和士卒,城堡亦是防備森嚴,但他太過託大,往往居住在偏遠的山莊當中,才讓兇徒得以得手。
吳鋒的穩重,反而加重了神堂眾人對他的疑惑。
每當重臣議事,諸人雖看似恭敬,吳鋒卻能清楚地從他們眼底看到懷疑的神情,似乎是擔心下一刻,屠刀就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謠言如同雨點在神堂的地面上散播開來,真實和謊言被完全顛倒。
「吳鋒宣稱蘇有光殿下是被神霄道所殺,但以蘇有光殿下的武力,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殺害,須得大量的戰士圍攻方可。」
「神霄怎可能不著痕迹地做到這一點?」
「攻陷清洲之後,蘇有光殿下就對吳鋒失去了利用價值,反而影響他集權的計劃。」
「所以他便這樣對叔父痛下毒手?真是冷酷無情!」
「怪不得他能得到那條蝮蛇的青眼,這翁婿二人是同樣地忘恩負義,不擇手段!」
其中,當然少不了蘇燦的推波助瀾。
新近征服的玉璧城,幾位長老們也對吳鋒失去了信任,吳鋒被迫將軟禁在府中的玉如煙又送返玉璧城,以穩定局勢。
當此關頭,卻又是澠池城城主時信清站出來,力挺吳鋒。
「堂主絕非此等人,這一定是神霄道的挑撥離間之計!」
時信清是前任副堂主蘇牧的養子,繼承了蘇牧的澠池城,負責防禦岩倉殿的鄧愛侯、鄧三石父子。因為這個緣故,與蘇燦向來不睦。
他當然是害怕蘇燦上位之後,為了奪還生父的領地對他下手,但這話由他說出來,卻也影響了一部分與他交好的重臣,對吳鋒大有幫助。
若是吳鋒自己辯白,就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天子峰門主薛衣人為了支持女婿,以車船運載大量精製玄鎧刀劍,贈給神堂,供吳鋒的親衛部隊使用,也令神堂上下都知道,天子峰並不計劃趁火打劫,仍舊是吳鋒堅實的後盾。
這做法令薛衣人的長子薛定鍔極為不滿,據說為此大發脾氣,把幾名侍女毆打成了殘疾。
但蘇燦等人確然被震懾住,一時半會不敢輕舉妄動。
吳鋒卻不敢掉以輕心。
謠言漸漸散去,但激流只不過化成了暗流,仍然在詭譎的人心之中流涌。
他本來打算趁著攻滅清洲的餘威,解決掉叛投神霄的山教繼、山陸陵父子,奪回鳴海城等數座城池。但隨著這次惡性事件,人心渙散,這一計劃也化為泡影!
叔父的被害,帶來的惡劣影響實是難以估量啊。
……
春風吹不走人心中的陰霾,卻很快地吹散了大地上的血腥。
吳鋒穿著一身黑色的侍衛服飾,戴著斗笠,行走在孟津城下的街市當中。
從蘇夢枕時期開始,遍布豫西各地的關所就被大量撤除,商人們不必遭受重重盤剝,加上武祖大社提供的低息貸款之吸引力,令商人趨之若鶩,各地的街市日復一日地變得繁華。
吳鋒繼位之後,沿襲了以上的政策,又利用神堂的商路優勢,大量招徠西域胡商前來開設商鋪,極大地豐富了貨物的種類。
但有利必有弊,對人口的流動缺乏監督,也導致安全工作的削弱,重要人物的安全只能通過堅固的城堡來保障。蘇有光離開了城堡隱入山林之中,便慘遭噩運,與此恐怕不無關係。
吳鋒嘆息一聲,但聆聽著市人的歡聲笑語,嘴角處又掛上了好看的微笑。
他緩緩地踱著步子,走到街道的另一頭。
東面的市場當中熙熙攘攘,商人和手工業者們臉上浮著喜悅的氣息,顯出他們富足而滿意。
一旦百姓富足,吳鋒心中也會感到充足。
商業的繁榮,也會促進文化交流,讓人才們更加情願地來到這裡。在市井當中,吳鋒已經找到一些在文武政商各方面有長處的人物,並加以起用。
門第和家世從不是他用人的標準,富有教養的高門的確更容易出現人才,但底層百姓卻有著巨大的基數,任何一方都不能偏廢。
這片市場裡頭都是些小商人,他們沒有精美輝煌的店面,或是擺起地攤,或是用可以拆卸的木板搭成簡陋的窩棚,卻絲毫不影響生意的紅火。
吳鋒悠閑地逛了進去,他看到一個用一大堆木箱子加上幾塊木板拼成的小店。
「生意好嗎?」吳鋒信口問道。
這是一句廢話。
這家店的主人販賣針線,但光顧他本職生意的人幾乎沒有——這不代表他窮困潦倒,實際上他穿著裁剪得很得體的袍子,褡褳里鼓囊囊地放著銅錢和碎銀。
一個面相富態的貴婦人正千恩萬謝地走了出去,這時店主才有空接上吳鋒的話茬。
「買針線還是打聽事情?」
年輕的店主抬起頭來,他身材短小,有一張瘦削的臉,臉上皺皺巴巴地,就像一隻猴子。一對三角眼閃爍著精明的光,兩隻手如同雞爪子一樣。
這樣的容貌,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稱得上醜陋,但奇怪的是這人的氣質有一種神秘的靈氣,雖然其貌不揚,卻一點不讓人生厭。
櫃檯上稀稀落落地擺放了一些針線,成色都算不上好看。
吳鋒笑了笑:「聽說你會算命?」
「哈。」猴一樣的店主人突然之間眉飛色舞,臉上洋溢出極富感染力的激情:「俺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天文地理、兵機術數,無不通曉。」
這話聽起來很是狂誕,但在路上吳鋒已經聽說有個賣針線的小販,算命極為靈通。
吳鋒擊了擊掌:「有趣。」
「怎麼樣,這位武士,要不要我幫你看一看面相?」年輕人眼中精光電轉,打量著吳鋒:「等到我說完,俺再收你的卦金。」
「不不……」吳鋒擺了擺手:「我不是為了自己,你能不用見著人,憑著生辰八字,就算出一個人的命數么?」
「啊呀呀,那都是虛妄之言,莫非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人,命運就會完全相同么?但你若說出這人的一些情況,生辰卻未必用得上。」
吳鋒不由覺得很有趣。
這不像一般的算命人說的話。
但也讓吳鋒覺得他並不是騙子。
「那麼,你幫我的主公算上一卦。」
吳鋒帶著命令的口吻道。
「哈……」店主撓了撓頭,眼神似有些嘲弄:「你這樣的人,憑藉貴人才能時來運轉,未來如何都由主公決定。不過能夠跟隨這神堂的年輕主人,也算是際遇不錯啊!」
這麼大的口氣,讓吳鋒有些不愉快,但他耐心地傾聽。
「這位年輕的殿下富於手腕和才能,神堂能夠至今尚未陷入內亂,都是拜他所賜。但他性情直爽急躁了些,慮事便可能有不周之處。」
「繼續。」
「這樣的人當然也需要貴人,沒有一位運籌帷幄的軍師,他是沒法決勝千里之外的。」猴子樣的年輕人全無避忌地拍著吳鋒的肩頭:「你和我都需要一個好的主公作為進身的跳板啊!」
這樣的自來熟,卻並不讓人多麼厭惡。
「跳板……你是說你想要效力於我的主公?」
「是他需要俺,如果只是守穩神堂的基業,他自己足以辦到。但想要消滅神霄,乃至爭霸天下,沒有俺的幫助,可是不行啊。」
「你覺得自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軍師?」
「不但是軍師,更是能獨當一面的總大將,就像中古時期的卧龍那樣。如此,才能彌補年輕殿下的短板。」
這樣的狂妄,讓吳鋒有些不耐煩,但又隱隱懷疑這人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繼續試探性地問道:「那你可知道殿下最近處於苦惱之中?」
店主眨了眨眼睛,突然壓低了聲音。
「荊州的那位巨人施展了惡毒的計策,但他並不能真正傷害到神堂的年輕主人,而只能幫助他。曾經的神堂分成三份,由武神協調起來,但面對外敵未必能協同一致;當武神倒下,其中一份消失,剩下兩份必定廝殺而決出勝負,鮮血洗禮只能讓年輕的殿下更加強大,而非相反。」
「你對我的主公倒是很有信心。」
「俺不會看錯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個在內。」猴子一樣的店主人搖了搖頭,道:「荊州的那位巨人太偏執了,他的首要任務應該是與青城派和解,讓神霄擁有全力進攻神堂,一舉碾平的能力,而不是花費心思玩什麼小花樣。」
吳鋒完全肯定這人早已看出他是何人。
「那麼,你跟我去見主公吧。」吳鋒用力招了招手:「你叫什麼名字?」
「白愁飛,今年十八歲。」年輕的店主用只有吳鋒能聽見的聲音答道:「父親曾經是神堂的臣子,而自己卻是神霄最好的密探——如果得到吳鋒殿下信任的話,從現在開始就不是了。」
說著,他向吳鋒露出燦爛如陽光的笑容,一雙三角眼當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