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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葬儀

  神堂一代英主蘇夢枕的葬禮在七月中旬舉行,正當頭七的日子。


  靈堂設在神堂的大殿上,布置成一片素白。


  葬儀採取古制,來自武祖大社神官們披頭散髮,穿著白色衣衫,頭戴鳥羽,在臉上塗抹著油彩,吹著竹制的號角,或是手中搖鈴,表演著悲戚的歌舞。


  香爐中冒出的裊裊白煙,似乎也散發著凄慘的味道。


  被請過來的神官共有四百餘人,歌聲響徹天穹,許多里之外都能聽見。


  巨大的靈牌擺在殿中央,旁邊是遺族和神堂重臣們,容納武士的座席擺滿了巨大的廣場,再向外延伸的山路上則擠滿了前來圍觀的男女百姓。


  每個人都顯得神情悲傷。


  但悲痛並不能令人們躁動的心安分起來,更何況,有些人的悲傷純粹只是裝出來的。


  「現在我們神堂處境很難過啊。」蘇燦的謀士林通具嘆息著道。


  得知蘇夢枕死訊之後,神霄道表現出蠢蠢欲動的態勢,三河當中的激進派也紛紛表態,希望進攻神堂復仇,似乎他們不久前也死了主君並不是什麼大事。


  蘇燦秀美如女子的眉峰微微一擰,也嘆息道:「是啊,林通具,你有什麼主意?」


  林通具壓低聲音:「信行公子,我認為我們神堂應該降伏於神霄。」


  蘇燦一驚,卻只是動了動手指,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林通具道:「如今人心紊亂,想要安定下來,至少要一年時間。如果名義上降伏於神霄,神霄不可能跨越三河來消化我們。這是陽謀。」


  蘇燦當然知道,林通具嘴裡的「安定下來」,就是由蘇燦幹掉人心不服的吳鋒,取而代之。


  正在考慮林通具的權宜之計是否可行的時候,上座處一名窄臉中年人擊掌道:「的確是妙策,我們天武神教,已經沒有能力再進行戰爭了。」


  他強調的是「天武神教」四個字,而非神堂。


  這是清洲殿的殿主,鄧崢。


  清洲殿在神堂中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或者說,某種角度上甚至比神堂還高一級。


  神堂雖然是武祖七大弟子中高陽氏一脈的傳承,卻存在名不正言不順之處。


  武祖據說有七大弟子,號稱三神四帝,建立了七個聲名赫赫的大派,天武神教就是其中之一。


  隨著歲月流轉,七大武者門派逐漸衰落,在而今已經基本上蕩然無存。


  天武神教的情況則非常特異。


  忌部氏作為世襲的劍神宮祭祀,世世代代都是天武神教的重權人物。


  在劍帝忌部千殤的進言下,天武神教建立了清洲、岩倉兩殿,作為羽翼,兩殿之主全部由忌部千殤的子孫擔任。


  所以清洲、岩倉兩殿的殿主家族——鄧家,就是忌部千殤的直系後裔。而神堂的蘇家、吳家這些家族,雖然也都是從忌部氏分化出來,但只是庶流而已。


  天武神教如今已經完全失去了威權,高陽氏的後裔淪為神官,在清洲殿的供養下,負責祭祀祖先。


  但清洲、岩倉兩殿又被從清洲殿分出來的神堂所擠壓。


  清洲殿下,本來有人神鬼三堂,神堂不但吞併了另外二堂,更是奪取了清洲、岩倉的大部分土地,到蘇夢枕的時代,清洲殿更是遭到脅迫,不得不屈服於蘇夢枕。


  聽到這話,蘇燦卻沒有多少好臉色。


  趁著蘇夢枕病危這段時間,陽奉陰違的鄧崢已經把十幾座塢堡重新招攬進清洲殿的麾下,因為神堂群龍無首,對於這種事情,大家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鄧崢悠悠一笑:「信行公子,事無常例,很多事情,不要想得那麼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蘇燦想要結果掉吳鋒,可以找他合作。


  蘇燦旁邊的左成政則向蘇燦使了個眼色。


  這小子依然是一副冷臉,眼神如同黑夜裡的孤狼一般。


  蘇燦心中一動。


  左成政給他獻上的計策是,先殺鄧崢,再除吳鋒。


  趁著鄧崢從葬禮上回去之時,襲殺鄧崢,然後召集部隊奪下清洲城,如此一來,蘇燦的實力和聲望都將達到一個高峰,不難快速解決吳鋒,重整神堂。


  實用主義非常明顯的計策。


  但是蘇燦更知道,清洲城有三千多年經營歷史,城高壕深,不是輕易就能拿下的。這也是以蘇夢枕之雄才大略,也只把清洲逼得順服就完事的原因之一。


  殺鄧崢不難,但是如果殺掉鄧崢之後,清洲城依然負隅頑抗,導致他攻城失敗的話,不但得不到清洲殿的人口和資源,還會蒙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在這亂世當中,名分有時屁都不是,有時又重若千鈞。所以連一代梟雄薛衣人,在天子峰篡位之後,都沒敢馬上對自己的師父下殺手。


  所以蘇燦只能無奈地咬了咬嘴唇。


  鄧崢舒服地靠在柔軟的坐席上,一副笑吟吟的神氣。


  他之所以敢來,就是篤定沒人敢拿他怎麼樣。


  蘇夢枕過世,蘇有光重傷,這神堂上下果真是無人。


  就連那個吳鋒,也只是大言炎炎名過其實之輩。


  我清洲復興,再掌豫西之地,有望也——鄧崢心中豪情萬丈地想道。


  而葬儀的主持者范長老,則不時挺直脊背,翹首望向入口處。


  「范長老,怎麼還沒見吳鋒殿下過來?」范長老的好友姜仁不時在他耳邊輕語。


  「真是個怪人。平時經常許多天不見人影也就罷了,現在也如此……都已經是一派之主了。」


  「喪歌已經結束了,已經到燒香的時候了。」


  「若是再不來,可要由蘇燦公子先燒香了,時間可不能延誤,不然豈不是貽笑大方?」


  一群神堂重臣們紛紛議論道。


  姬紅顏則低哼了一聲,水目中射出鋒銳的光芒。


  「師傅過世的時候,這小子根本沒流下一滴眼淚!哼,這種人怎麼能繼承我神堂的大位!」


  她的話引發許多人紛紛贊同。


  這時,武祖神社的大神官已經緩步過來,開聲道:「請燒香。」


  范長老手裡拿著燒香順序的名冊,臉色大窘。


  大神官卻一點沒有留情面的意思,複述道:「請燒香。」


  蘇燦抬起目光,看向高大的靈牌。


  如果吳鋒遲到的話,由他第一個燒香,對於他的聲望無疑會極為有利。


  正在這時,入口處卻傳來一陣議論。


  「啊,來了。」


  「新上任的堂主已經過來了。」


  范長老投過去眼神,頓時臉色大變。


  他突然有了一種也加入蘇燦那邊的衝動——他之前本是中立的。


  吳鋒根本沒有穿喪服,依然是一身粗礪的裋褐,背後背著劍,胸口敞開著,好像怕熱一樣。


  所有的人都將眼神投了過來,如同看怪物一般。


  在剎那間吳鋒就成為場內兩千多人的焦點。


  吳鋒卻只是淡淡睨了他們一眼。


  他猛然抓起一大把線香,全部點著之後,大步流星走到香爐邊上,將線香往香爐里一摔。


  一蓬烈火突然灼起,一大束線香全部摔成粉碎,然後在幾個呼吸之間燒得一乾二淨。


  所有人都張口結舌。


  這樣粗暴的焚香方式,不但不可思議,也是衝撞冒犯亡靈的做法。


  吳鋒不等有人責問他,就冷笑起來。


  「師傅生前已經說了要薄葬,如今大戰之後,府庫空虛,你們卻把大量本應該用于軍備的資金浪費掉。」


  「這也就罷了,在隆重的葬儀上,又有人在討論是不是要投降的事情,而現在我們的地盤上還根本看不到神霄軍的影子!」


  接著吳鋒又將目光轉向一邊哭得雙目紅腫的碧玉夫人。


  她置身於蘇夫人、蘇亂瑾、薛洗顏等一乾女眷中間,竟然仍能顯出容顏秀美,沒有完全被比下去,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


  吳鋒卻越來越覺得這女人大有問題。


  「你這女人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吳鋒厲喝道。


  碧玉夫人一愣。


  她隨即睜目道:「吳鋒殿下若是認為妾身乃紅顏禍水,責怪妾身不能以死殉夫的話……」


  說罷,她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口短刀,刺在胸口。


  頃刻間胸前溢血,她轟然向後倒下,美目快速失去著神彩。


  一時間場上驚呼不斷。


  吳鋒卻是全無憐憫,冷哼一聲:「你死不死,與我何干!」


  而後轉目不看她。


  已經確定了,碧玉夫人是神霄的死士。


  師傅是被毒死的,道傷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已。


  碧玉夫人哪怕不自盡,也一定會死於下在她體內的慢|性|毒|葯。而她現在死,則可以博取眾人的同情心,讓眾人認為都是蘇夢枕沉溺酒色自取其禍,而她只是個亂世中無法自主的可憐小女子罷了!


  而且碧玉夫人既死,自然死無對證。


  龍傲天,你好狠的算計。吳鋒恨恨想道,心中如同刀割。


  「啊喝……」


  吳鋒突然發出一聲孤狼般的長嗥,拔劍凌空怒舞,赤光璀璨,氣勢駭人,令眾人都難以說出話來,紛紛屏息注目。


  等大家回過神來,吳鋒早已轉過身,揚起頭,傲然向來時之路回去,消失在大殿之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蒼涼而清狂的歌聲,激蕩在山道之上,迥傳百里,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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