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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憶

  「師父。」龍傲天對雪齋禪師道:「在我軍前隊的衝擊下,蘇夢枕部已經完全潰逃,蘇有光那一部敵兵還在負隅頑抗。」


  由於一東一西分成兩部分的緣故,神堂軍撤退時很難直線回歸安祥城,只有少量神堂軍能夠從山谷逃回。蘇夢枕一開始看似完美的布陣,如今兵敗之後,卻導致了左右不能呼應的惡果。


  「留下一小部分精銳牽制蘇有光部即可。」雪齋禪師斷然道:「蘇有光部現在也不會有多少戰心,很快必將撤退。不過,要抓,就抓大魚,以主力追擊蘇夢枕。」


  又道:「我過去統領前部,你帶領大軍作為後繼。」


  龍傲天一驚:「師父,你有傷在身……是不是讓影舞者代替你?」


  雪齋禪師平靜道:「我若不親自上前,還有誰可能捉住蘇夢枕?此人不除,這一戰終究稱不上完勝。」


  龍傲天再無話可說。


  雪齋禪師引兵向北而去。


  他思緒悠悠,卻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同樣是這樣乍暖還寒的天氣……


  記憶湧上,雪齋禪師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變得年輕了起來,充滿活力。


  ……


  「西面是井伊谷的部隊。」一名年二十許,容顏清潤的僧人聲線清澈,向一名金甲高碩男子稟報道。


  金甲男子三十歲出頭模樣,正是最年富力強的時候。仙甲雕龍,頭戴盤龍盔,方面闊口,稜角分明,眼神如刀,有一種雄步世間的霸氣。


  「井伊精騎,侵掠如火,倒是久聞大名。」龍戰野微笑道,眼中卻充滿不以為然的神色。


  雪齋禪師又道:「北面趕來的,是三河劍派李毅的人馬。」


  「李毅這老傢伙,也算是個名將了,上次顧將軍去襄陽郡裡頭試探,還吃了點小虧。」龍戰野悠悠道:「聽說他孫子李清比他更有意思?」


  一面一位黑臉大將登時臉膛變成黑里透紅,尷尬道:「上次可惜沒有聽小兒泰能的諫言,不然的話,襄陽城現在已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


  龍戰野大笑道:「顧大將軍不必難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當初僅是小挫而已。李毅既是名將,襄陽郡也非一兩戰能拿下來的。」


  雪齋禪師道:「另外,豫西的神堂也派了援兵。」


  「哈哈哈……」龍戰野拍著桌子大笑:「三川南陽,天下弱兵……」


  他笑得喘不過氣來,然後對雪齋禪師道:「雪齋,這八個字,天下皆知,問題是,你相信嗎?」


  雪齋禪師淡淡道:「不信。」


  「極好。」龍戰野道:「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雪齋禪師繼續稟道:「從東邊過來的,是青徐四大將中的小笠原和木曾谷。」


  龍戰野笑道:「這麼遠跑過來照顧咱們……小笠原弓馬名世,木曾谷之兵擅長山戰,都有強兵之稱……」


  「加上在咱們荊南老家邊上看住咱們後備部隊的江東北府軍,扎手的敵人算是齊了。」


  「打小小一座引間城,就引來這麼多好主顧,實在是太看得起我龍某人了……哈哈哈哈!」


  雪齋禪師道:「稟主公,我軍攻城不克,士氣銳減,如今又被敵人四面八方包圍,情勢極為不利……」


  敵人的數量,接近神霄軍的兩倍,神霄軍因攻城不克,不但傷亡不小,而且鈍兵挫銳,缺乏戰意。


  顧大將軍亦道:「將這麼多互相之間有矛盾乃至是世仇的大小諸侯結合起來,步調一致地對咱們發起圍攻,時間算計得絲絲入扣滴水不漏,敵人的軍師實在不簡單,大有中古水鏡八奇當中的鳳雛之風……」


  龍戰野一揮手:「那就把麻煩的事情一次性解決掉吧。傳令,全軍向西南移動,依山紮營。」


  雪齋禪師驚道:「主公,南山險阻不足以抗敵,又缺乏水源,更是靠近引間城,容易被敵軍出城襲擊。依此紮營,弊大於利!」


  龍戰野嘴角掛著落拓的笑意:「攻在於意表,守在於外飾。若不如此,怎能解決問題?」


  雪齋禪師無言,以手扶額,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日子裡,情況對神霄軍越來越不利。


  糧食和飲水都快速消耗,龍戰野被迫減少士卒的食水配給。


  一開始還能通過飛劍隊從空中輸送一定量的補給,但當包圍網越來越緊密,越來越窄小,戰地之中,弓弩密布,飛劍隊也便變得無計可施。


  除非征天高手,不然一般的修真者在高飛時會變得異常脆弱,在弓箭隊面前簡直就是活靶子。


  何況,聯軍當中也有飛劍隊。


  因為缺乏食水,士兵們十分不滿。


  敵人一波波的進攻,也讓神霄軍傷亡慘重。


  士氣越發低落,士兵們紛紛逃散,一天比一天少,甚至整隊整隊地投降敵軍。


  南山。


  龍戰野與雪齋禪師在山坡上並肩而立。


  「主公,你受傷了。」雪齋禪師看著龍戰野身上的傷口。


  血帶著淡淡的金色。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戰野不以為意地道:「若主帥不能身先士卒,親身流血,又如何振奮士氣?」


  雪齋禪師暗嘆一聲。


  龍戰野多次帶著精銳衝殺出營,襲擊敵軍,雖然每次都斬獲若干首級回來,但卻改變不了大局。


  大軍依然被重重圍困不得脫,糧食越來越匱乏,能斗之兵越來越少。


  敵人的包圍井井有條,無懈可擊,其布置絕非凡將手筆。


  「壕溝和陷阱開掘完畢,現在敵人不敢再進攻,逃跑的士兵也少了很多了……」雪齋禪師道:「不過……咱們派出去征糧的小隊遭受襲擊,傷亡慘重。」


  「另外,偷襲敵軍糧道的分隊也被敵人將計就計伏擊,幾乎全軍覆沒。」


  因為缺糧,龍戰野派出小隊輕裝行動,在附近搜刮糧草,說得好聽是征糧,實際上根本就是搶劫。


  這種做法雖然紓解了一部分的困難,卻激起了周遭的民憤,越來越多的民兵自發地加入圍攻神霄軍的隊伍當中,參與建造工事,圍堵神霄軍。


  龍戰野等人的處境也變得越來越艱難。


  「主公,我有一策……」雪齋禪師明亮的雙目轉動著,正斟酌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見解。


  龍戰野卻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如此好風日,安心觀山,何必說些煩心事,徒煞風景?」


  雪齋禪師只得悠悠一笑:「觀山……為何不說賞山?」


  龍戰野哈哈大笑起來:「本質有異。」


  又道:「天色將晚,今天晚上有馬肉馬血宴,大家好好快活!」


  現在全軍上下已經須得宰殺馬匹,以馬肉為食,馬血為飲,龍戰野卻仍舊一副全不介意的模樣。


  雪齋禪師心頭一閃。


  他再次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十日後。


  月黑風高,天空中只有幾點星辰。


  一隊步卒銜枚疾走,于山野間行進著。


  隊列整齊,步調完全一致,哪怕在荊棘中行進也幾乎不發出絲毫聲音,顯出極佳的訓練。


  突然間,無數火把驟起,眼前一片通明!


  「龍戰野,受死!我等在此等候多時了。」


  一名長腿長手,隆鼻眯眼,神情精悍的老者怒吼一聲,帶著一彪人馬攔住隊伍去路。


  此人一襲錦茵道袍,法寶很是奇特,乃是夾在腋下的一個藤球。


  「哈哈哈哈……」龍戰野大笑起來:「李毅老爺子,幸會。」


  身後的隊伍卻是幾乎在彈指之間布成陣勢,如同金湯鐵垣一般。


  李毅冷笑道:「龍戰野,你在軍議上說是要劫營逆轉勝負,乃是說給營內的細作聽的,真實目的乃是拋下大部分部隊,帶著小隊突圍,只要保住性命,便能東山再起,我說得對不對?」


  龍戰野並不直接作答,而是道:「你這支隊伍人數不少,不過拿下我身後的這支精兵,卻還欠奉,東西兩個方向,還有兩支部隊正在趕來吧。」


  李毅嗤笑道:「是又如何?你等必死於此地。」


  龍戰野又道:「但只是你這支部隊,三河兵都不多。」


  李毅眼神微動。


  龍戰野長笑道:「你做這個盟主,拿下擒殺我龍戰野的大功,損兵折將則派在其他諸侯身上,好算計,好算計。」


  「而且三河軍的主營在南山西北面二十里處,三面臨山,依照地理,最是安全。如果聯軍戰敗,並不會波及三河軍,三河軍還能趁亂接收聯軍敗兵……」


  「無論勝負,都是三河得利,主策之外,更有副策。這位軍師的算計,當真精妙。」


  龍戰野以指頭點著李毅面門:「加上識破我的劫糧之策,前幾日還破了我的龍行陣法,此人的智慧,非你可比啊……」


  李毅冷笑道:「竟能看出那人並非老夫,不過也無所謂……」


  龍戰野卻是揮手:「不不,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只是在為你那十二歲的孫子李清擔心,怕他太過早慧,以致妄自尊大,日後再無進境……」


  李毅身軀一震:「你……你怎知道是清兒……」


  龍戰野長吼一聲,如同炸雷:「李毅老匹夫,拿命來!」


  竟是趁勢身形席捲,如同旋風,向著李毅猛撲而上!


  轉眼間兩軍便鏖戰在一起。


  另外兩支部隊很快也趕到,為了拿下龍戰野,出動的全是聯軍精銳。


  然而龍戰野布陣極為精妙,倉促之下,聯軍也拿不下龍戰野所帶的這一支不大的部隊。


  戰酣之際,龍戰野瞪視著李毅。


  「你可考慮到,你的主營會出什麼事情?」


  李毅聞言,突然大笑起來。


  「是那一批降兵對吧?清兒早看出他們有問題……你真實目的,其實是用自己作誘餌,讓我們轉移注意力……」


  「另外,你還想利用那些看起來是戰壕的壕溝來開闢地道,奇襲聯軍,可惜這都在清兒的算計當中……」


  龍戰野悠悠道:「李毅老匹夫,你說對了。」


  李毅頷首道:「所以,你死定了。」


  龍戰野擺手道:「且慢。你知道我為什麼說擔心你孫子嗎?」


  李毅一愣。


  龍戰野斷然道:「他為了實行那所謂的副策,將大營扎在枯葉林間……而我的副策,就是讓你們中九流軍師都不會中的計策。」


  李毅如今真的臉色變了。


  「火……火計……你竟然打算連潛入三河軍營的你方細作一起燒?」


  龍戰野雙眉一軒:「你之前不還說我打算拋棄主力逃回去?比起拋棄自己的大軍,只是燒死一些細作又有何妨?」


  天邊,突有連天火起,映紅層雲,喊殺之聲大作!


  李毅咬牙切齒:「龍戰野,不要以為這樣就贏了。這無懈可擊的包圍網,絕不會因為三河營寨被燒便完全破壞,你等仍是瓮中之鱉……」


  龍戰野洒然道:「如果毀掉引間城又如何呢?」


  引間城是困住神霄軍的包圍圈當中最重要的一環。


  李毅一驚。


  隨即嗤笑:「怎麼可能,你等猛攻引間城一月不下,損兵折將,現在還想毀掉它……」


  話音未落,轟鳴之聲震天而起。


  李毅等人瞠目結舌。


  「一整座大山,徹底塌了……」


  有士兵喃喃道,被這天崩地裂的可怕情景駭得僵直如木。


  龍戰野目光驟厲:「長沙龍家世代相傳,尋龍觀山之術。」


  「挖掘戰壕陷阱,並以地道作為偽裝,實際上則是以掘金眾破壞南山,山崩直接摧毀引間城,再以泥石流攻破聯軍——而掘地出水,也可供應全軍所需!」


  「火燒三河營,土攻引間城,這,就是我的副策!」


  李毅沒有說話。


  他知道,聯軍完了,三河軍也要傷亡慘重。


  前來圍殺龍戰野的各諸侯人馬,紛紛崩潰,他們急於察知他們戰友和主公的情況,已經再無戰心。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戰野面色冷冽,再次殺入聯軍陣中。


  聲如驚雷,天搖地動,神鬼皆驚。


  聯軍士兵聞之,魂魄俱喪。


  龍戰野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大戰場上同樣如此。


  假裝逃走的神霄士卒,已經不動聲色地重新集合攏來,佔據了大小要隘,包括火燒三河軍營的關鍵位置。


  天時、地貌、風向、氣候,都在龍戰野的算計當中。


  雪齋禪師一直在一邊冷眼旁觀,沒有說半句話。


  他終於明白了「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的真義。


  如此縝密卻又驚險的計劃,必須要有一個視生死於度外的主公。只有為將帥者泯不畏死,士卒才能視死如歸。


  這一戰,聯軍損失戰兵四千以上,民兵死者接近兩萬,積屍成山,流血漂櫓。


  三河、神堂、小笠原、木曾谷等名門皆損失慘重,撤回本領休養。井伊谷等南郡各派紛紛詣龍戰野軍門請降。


  而受到這一戰的影響,本來還殘留著大量反抗勢力的江夏郡也完全平定,不用一兵。


  荊北之地,已經只剩下襄陽郡尚未納入神霄的掌控之下。


  戰後,龍戰野與雪齋禪師再次並肩立於南山之上。


  清風徐徐,日光和煦。


  「果如主公所說,麻煩的事情,終究是要一次性解決。」雪齋徐徐道。


  他眺望向山下,山勢已經大變,山脈尾部的引間城,已經完全被泥土所覆蓋,一同埋葬的是數千生靈,其中不乏兒童。


  龍戰野仰面,呼吸著空中淡淡的花香,卻似乎仍舊帶著戰血的腥氣。


  「我其實不需要軍師。」龍戰野很是利落地道。


  如果主公有完整的謀划,的確不需要其他人置喙。


  雪齋禪師聞言,一時黯然。


  是啊,主公本身智謀,便已極為高明。麾下更是文有主公的舅父王彥雲,武有鬼神之勇的驍將福正成,此二人皆是一時國士。


  自己被從山中請出,大約只能充實主公本就龐大的智囊團,裝點門面罷了。


  但龍戰野隨即又道:「但我的全盤計劃,你是唯一一個在完全發動之前就猜出來的。」


  雪齋禪師突然感到手上一熱,被一對堅實的大手握住手掌。


  龍戰野凝視著他的雙眸。


  「我喜歡用自己的血來鼓舞士氣,甚至親自刺殺敵將。」


  「這很有效,我也必須在大世真正來臨之前,讓神霄擁有足夠逐鹿天下的實力。」


  「但結果是如今我不過三十齣頭,便已滿身暗傷。透支了太多壽元,大概不能得享天年。」


  「我現在的兒子們都沒有足以取得天下的器量,以後恐怕也不會有。」


  龍戰野重重拍著雪齋禪師的肩頭:「你比我年輕十多歲,待我去后,神霄的未來就交給你——請你好好輔佐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子們,拜託了!」


  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時光,雪齋禪師依然感受到那雙大手的溫熱。


  眼中再次湧上了淚光。


  這一次摧破強敵,憑藉的同樣是示敵以弱,誘其一步步落入陷阱的輕敵之計。先主的魂魄,至今護佑著整個神霄。


  龍傲天雖然比不上他軍神般的父親,但至少比前面的那幾個要優秀。


  有自己的輔佐,神霄不懼任何強敵。


  「先主,雪齋不辱使命!」看著敵軍如潮水般敗退的情景,雪齋禪師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褪去了一向的從容。


  他大聲命令道:「諸軍,隨貧僧追擊殘敵,必定擒殺蘇夢枕這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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