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宋嘉惱羞成怒,馬上撲上去把陳川壓住,他死死的壓著陳川不讓他撲騰,一邊蠻不講理的叫:「快叫大哥!」
方平關上門進來,他在玄關聽得清清楚楚,走進來看見陳川跟個青蛙一樣被宋嘉壓著,覺得好玩得很,於是湊熱鬧的作勢也要壓上來:「陳川,叫我句哥哥我就幫你忙。」
陳川在宋嘉身子底下瓮聲瓮氣的說:「不幹!」
宋嘉發狠道:「我就不信今天收拾不了你!」他撩開陳川衣服手伸進去:「叫不叫?!」
陳川緊張得聲音都有些變了:「宋嘉你把手拿出來!」
趙默在旁邊看不過去:「有點過了吧,見好就收吧。」
方平笑著說:「開玩笑而已。」不過他也幫著陳川叫宋嘉停手:「宋嘉,嚇嚇就差不多了,陳川好緊張啊。」
宋嘉扭頭橫了他一眼:「你倒會做好人。」他冷笑說,「不過今天他不叫就沒完!」
陳川悶在被子里的聲音傳出來:「哥哥……」
宋嘉一怔。
陳川憋得通紅的臉上寫著不甘和委屈:「我叫了你可以起來了吧?」
宋嘉這才反應過來,訕訕的從陳川身上爬起來,一聲不吭。
房間里的氣氛一下變得怪異。
陳川直到晚飯時都一直板著臉。宋嘉後知後覺的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趙默哼了一聲:「現在知道了?下午你不是很厲害嘛。」
宋嘉本來就一腦門官司,趙默一激更是要跳起來:「我怎麼啦我怎麼啦?!」
方平勸他:「去給人家陳川道個歉吧。」
宋嘉脖子一梗:「我有什麼錯!?」
這話正好被路過的陳川聽見。他們三個在木屋的共用客廳里商量,陳川站在宋嘉背後冷冷的說:「算了,要不起他這大少爺的道歉。都是我自己活該么。」
宋嘉臉色沉下來:「陳川你說什麼?」
「我說要不起!」
宋嘉騰地站起來,幾步走到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往房裡帶:「你不要得寸進尺!」砰的一聲甩上房門。
方平在外面聽見摔門聲抖了一下。他問趙默:「現在怎麼辦?」
「大不了打一架就算了,多大點事?」趙默悠然自得的坐著吃水果。
最後這件事的收場的確是像趙默說的那樣,陳川和宋嘉打了一架了事。說打架也許並不太確切——陳川推了兩把宋嘉,宋嘉惱羞成怒地想要還手,結果看著陳川那張火冒三尺高的臉,居然最後只是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他們和好地也很快——晚飯時大家領了盒飯,在一個桌子邊上坐下來,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趙默慢悠悠地開口:「搞不好明天我們就確認感染了,四個人都得進醫院裡,現在你們鬧什麼?有意思?」
陳川對著宋嘉沒什麼好臉色,但是對於趙默他還是不敢太放肆——很多人在趙默跟前都不太自在,大約是和他嘴巴實在太毒也太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有關——但是總歸是熱血比腦漿多的年紀,陳川用筷子在米飯上戳了無數個洞泄憤,到底沒有開口。
飯桌上一片沉默,最後宋嘉結結巴巴地開口:「是我不對。」他臉漲得通紅,但終究還是願意道歉,大約是知道自己不對,話說得雖然不太誠懇,但終究不是假話:「我只是開開玩笑,誰知道陳川那麼小氣啊。」
他說到最後聲音大起來:「誰也沒在這上面較真啊,誰會認真啊。」宋嘉憤憤然地補充了一句,不過看另外三個人的臉上——尤其是陳川的臉色,顯然不是認同的意思。他又閉上了嘴巴,最後自暴自棄地說了一句:「反正對不起了。」抱起飯盒沒頭沒腦地刨飯。
氣氛當然談不上好,但總歸有人願意退一步。
「我也不對。」陳川硬邦邦地說:「我的確有點小氣了。」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就不生氣了,反而可以心平氣和:「我有點太敏感了,這不好,我知道你沒有其他意思,所以我不生氣了。」他朝趙默和方平點點頭,開始吃已經有點涼的晚餐。
他沒詳細解釋怎麼個敏感法,但沒人需要這個解釋,他們的確還是少年人,不過有些事情,孩子也能體會。
風波悄無聲息地平息了下來。
隔閡當然會存在,甚至會長久地存在。這不只是一次朋友間的玩鬧,而是更深層次,更複雜的一些東西。這是出身於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少年的第一次不甚友好地交鋒,他們是還未長成的小獸,開始憑藉本能試圖成為征服者和勝利者,屬於孩子的那種天真並且直觀的殘酷還沒有從他們身上褪去,不論是陳川或者宋嘉,甚至是趙默和方平,他們都還沒來得及學習成年人的遊戲規則,沒來得及學習那種不動聲色的,隱藏在表情和情緒的面具下的種種,這個時候的他們,還是純潔的,美好的,也是脆弱與危險的。
晚飯後陳川獨自回到了房間。他放任自己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上,他望著頭頂那盞散發著柔和的橙色光線,造型流暢的頂燈,然後視線慢慢下滑到雪白的牆壁和原木色地板上,空氣里飄蕩著傢具溫和的木頭香氣,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非常舒適,不論是學校的上下床還是屬於自己的那間小小的,黑暗破舊,只能用雜物間形容的卧室,陳川不得不說,除了當時在宋嘉書房,這是他住過的最好的房間。
他獃獃地看著天花板,腦子裡轉著各種繁雜無序的念頭,又或者他其實什麼都沒想,最終,陳川放任睡神侵蝕了他的全部思維,在一片對未來的茫然中睡著了。
他們為期一個月的隔離生活,正式開始了。
幾百個正處在生命力最旺盛階段的十幾歲學生們要在山裡硬生生呆滿一個月,開始還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當時網路也並沒有像十幾年後那麼普及,因此等到電視無聊,撲克打爛,睡覺睡得想吐,看同屋人的臉看到噁心之後,他們開始不約而同的懷戀起自由的美好。
「我好想出去啊!」宋嘉癱在陳川的床上抱著枕頭鬼哭狼嚎。
那天的風波被所有人有意識地遺忘掉。宋嘉依舊習慣性地往陳川這裡跑,雖然有自己的房間,但大部分時間裡宋嘉都賴在陳川這裡,和陳川聊天,和陳川看電視,看陳川做題,看陳川看書,然後又順理成章的霸佔陳川一半的床——大約是因為,雖然有四個人,但是陳川畢竟是宋嘉的室友,各種意義上他都要更熟悉一些。
他的理論是:「反正就這麼大點地方,要傳染早傳染上了,在不在一個房間里根本不重要。」
而陳川抗議無效之後徹底麻木。他生長在自由散漫的鄉村,還沒得及染上城市孩子矯情的毛病,之前的彆扭不過也只是幼獸對於侵入自己領地的外來者潛意識的抗拒而已,等到確認無害之後,身體已經先於大腦習慣了外來者的存在。
「那你想幹什麼?不然看電視吧?」倚在床頭看書的陳川頭也不抬的建議,同時將看完的書頁翻開,同一句話宋嘉從前天起,幾乎每隔十五分鐘就要說一次。
宋嘉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少年一骨碌翻身坐起來,他把陳川手裡的書拉下來,笑眯眯的對著陳川驚訝的臉說:「我們出去玩吧。」
陳川假笑了兩聲,果斷地開口:「不要。」
宋嘉生氣地問他:「為什麼?」
「老師已經說過讓我們呆在裡面不要外出。」陳川慢條斯理的說,又撿起被宋嘉丟到床上的書:「你就不要再鬧了。」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宋嘉趕在陳川反對以前說:「這一片我以前來過,你沒發現嗎?除了我們這棟樓以外附近五十米內就沒有木樓了。」
陳川小小的驚訝了一下:「是嗎?都沒發現啊……」
「因為後面是人工林不遠就是天然林了,正兒八經的原始森林哦,很大很粗的樹。」宋嘉一看陳川有點動搖,趕緊再煽風點火:「裡面用鐵絲網隔著的,不過有個地方破了,可以鑽進去,我們去那裡總行了吧?」宋嘉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臉:「那裡沒人!總不可能再有什麼傳染了吧?」
陳川的表情很是掙扎了半天,然後他鄭重的向宋嘉確認道:「你保證那裡沒人?也不會有人知道?」
「保證保證!」宋嘉豎起三個指頭髮誓:「我向組織保證!我向上級保證!」
「那……」想了半天總歸有點不放心,但陳川深知自己無法拒絕——其實他也很想出去看看走走了,不過最後陳川還是表達了最低程度的態度——他說:「把方平和趙默也叫上。」
在他眼裡,方平倒不算什麼,但是趙默平時說話做事都極有主見的樣子,叫上他,到時候萬一出什麼事,也不怕沒了主心骨。
宋嘉有些不高興:「為什麼要叫他們?」
「都住在一起我們出去不叫他們不太好。」陳川安撫宋嘉:「大家都是同學嘛。」
於是宋嘉只好怏怏不樂的跑去敲方平和趙默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