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第一節 雷古勒斯(上)
「世界很大,只要我們能夠找到一個足夠遙遠的地方,便能讓我們逃過命運、躲過神靈、逃避一切。我們大多數人一生都在逃亡,可是我們真的逃得掉么?事實是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和才智去逃避命運,世界很大,我們卻如螻蟻般渺小,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被詛咒著,我們註定無法逃離那掌握著我們命運的眾神的手掌,因為不論我們逃到哪裡,命運總會找上門來。」
——埃里格斯·皮埃爾(1204-1288)《命運與詛咒》
「喂,你聽說了么?」
「聽說什麼?」
「王國里又開始籌備戰爭了!」
「聖魯卡斯么?這不是剛打完密勒么?幾萬人最後就剩下了幾個,密勒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什麼也不知道,上面把消息封鎖得太緊了!」
「鬼知道上面在想什麼,可能坦格瑞恩六世要效仿當年四世時的治國方略,以發動戰爭為手段樹立威望擴大版圖吧,當年的瑞德克洛斯就是這麼覆滅的吧!」
「可是聖魯卡斯可不是那弱小的瑞德克洛斯啊,而且與我們還隔著一片海呢,之前打了十年也沒能分出勝負,現在是準備發動全面戰爭么?」
「不,現在還是在準備階段,之前聽說王國曾經派遣騎士團往西執行特殊任務,很可能就是與聖魯卡斯有關……」
「可是騎士團現在不是忙著脫離教會么?這可真是個多事之春……」
「反正只要他們不打過來這也與我們無關吧,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就老老實實地繼續過我們的小日子吧……」
洛里的城北是城中的娛樂區,各種酒館旅店以及賭坊斗獸場等等比比皆是,而上面的這番對話便是發生在娛樂區中最著名的「騎士精神」酒館之中。
此時剛過晌午,酒館里的人還並不算多,但是作為聞名遐邇的酒館也從來都不缺顧客,酒館老闆寧願有時候少點顧客也不想伺候那種整天賴著不走的酒罐子,那個他只知道叫雷古勒斯的一身破布衣的顧客便是其中之一。
據酒館老闆回憶,那個叫雷古勒斯的年輕人是從王國結束與密勒的戰爭后才出現在他的酒館里的,他每次來都穿著一身破衣服,只點一種酒,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有時候好幾天都待在酒館里不走。剛開始看他的穿著還以為他是從外面來的流浪漢,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欠過一次酒錢,他在酒館里的消費比那些每次來都豪擲千金的貴族都高了,老闆開始懷疑他用的是不是都是些不義之財,但是每次看到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也就都不敢深究了。
這次,酒館老闆終於忍無可忍了,當那雷古勒斯和一個老頭談話后開始亂砸他的好酒時,他終於下決心要趕他走了,但是明明那傢伙看起來並不強壯,可是卻怎麼也拖不動,最後他動用了四個身強體壯的打手才把他給扔了出去。
「你給我滾,就算你有再多的錢這裡也不再歡迎你了!」酒館老闆對著躺在水窪之中的雷古勒斯一臉嫌棄地說完后便回頭關上了酒館的後門。
「你敢這麼對我,你知道……知道我是誰么……」雷古勒斯斷斷續續地好不容易把話說了出來,但是卻聽起來沒什麼力氣,他雙手撐在背後,腦袋往左肩耷拉著,雙腿使力想要站起來卻只是抖了兩下又讓自己跌回了水窪中,濺得他一身的髒水,使他本來就襤褸的衣衫顯得更破了,「光之教會又算個什麼!老子可是戰爭之神!」雷古勒斯大吼,卻只換來了巷子口幾個圍觀路人的一陣笑聲。
「戰爭之神?就他那樣子?我還是冥界之王呢!」一個帶著一頂褐色皮帽的路人笑著對他身邊的友人說。
「別和這醉酒的傻子較真啊,當心他對你發酒瘋了!」他身邊的人說著把他拉走了。
「冥界之王?哈哈,哈哈哈哈!」雷古勒斯往那水窪中一躺,一頭褐發也全都染成了烏黑,上面沾滿了污泥,他雙手往兩邊一攤,對著天空大笑,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用力,笑得讓人感到有點恐怖了。
「真是個瘋子。」圍觀的路人們紛紛散去了,只留下雷古勒斯一人仰面朝天看著那湛藍的天空發獃。
雷古勒斯躺在污水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當他再次醒來時,他看見的已是高掛空中的圓月了。月光照亮了天空,在狹窄的小巷灑下一點光芒,通過地上的水窪又將月光反射到牆上,投射下各種奇形怪狀的影子。
「月光……這是她最喜歡的吧……」雷古勒斯的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孩子在月光下共舞的場景——一個男孩在小女孩面前單膝跪地,輕吻著她的手背,玩著王子與公主的角色扮演,那小女孩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可是月之女神啊,怎麼會死呢……」雷古勒斯又一次望向自己手上的那個編得粗糙醜陋的手環,他知道阿莉莎編得肯定比他這個要好得多。在巷子里躺了一天,算是清醒了不少,他扶著牆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水窪中的圓月的倒影。屋檐上滴落的水珠使平靜的水面泛起漣漪,那圓月也變得扭曲而模糊不清起來,雷古勒斯開始覺得阿莉莎在他腦中的形象也要變得模糊不清了。他甩了甩腦袋,甩下幾團污泥,又拍了拍那越拍越髒的衣服,然後便走出了巷子。
雷古勒斯現在的家位於貧民區,離約克的家不遠。雖然王國給他的獎賞以及騎士們對他的關照足以讓他住進貴族區了,但是對於已沒有家人沒有了家鄉的沒有任何牽挂的他來說,住在哪兒都是無所謂的了,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還是選擇了貧民區的一間爛房子。
雷古勒斯儘管清醒了不少,但是多日的酗酒卻還是令他找不到平衡,一路上搖搖晃晃地撞翻了路邊的箱子、簍子,好在此刻是夜晚,並不會引起騷動,也不會撞到行人引起麻煩。雷古勒斯花了正常人所需的三倍時間才走到了家門前,那木門已經爛得只剩下一半了,也沒有上鎖,因為賊也知道這種地方根本沒什麼東西好偷的,但是賊卻不知道貧民區里住了一個腰纏萬貫的例外。
雷古勒斯往前一個趔趄,幾乎是用身子撞開了門,屋裡一片漆黑,他在門口的一個破舊木柜上摸到了一卷精緻的捲軸,他把捲軸一展開,一個光球便從那捲軸之中飄了出來,把整個屋子都給照亮。這便是大主教約修亞為普及法術而開發的那眾多玩意的其中一個了。房間里只有一張木床和幾個木桶,房間的角落堆積著從王國里得到的金銀珠寶的打賞以及好幾塊金條,金條在那光球的照耀下顯得十分耀眼,反射出來的金光令整個屋子變得更亮了。雷古勒斯從來沒去清點過自己的財富,如果捨棄這些能夠換回阿莉莎,他會二話不說地將其拱手相送。
雷古勒斯的內心深處依然近乎瘋狂地愛著那個他愛了數百年的可雅萊絲,或是芙洛狄,不管是什麼名字,他現在只是用失去阿莉莎的悲痛來抑制住那糾纏了他們三個多年的詛咒,那該死的冥王導演的一場持續幾百年輪迴多世的戲。雷古勒斯之前從未意識到失去阿莉莎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在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前,他對阿莉莎的感情僅僅是一個兄長對一個傻妹妹的親情罷了,而在知道了他與阿莉莎前世的糾葛后,他本能地開始疏遠排斥阿莉莎,把她推到一邊,嫉妒她的力量,為被她所救而感到羞恥等等。可是當擁有了阿莉莎的記憶,看到了那個不離不棄陪伴了自己七十年的人,從她的角度體會了一切后,當阿莉莎在他面前獻出生命后,他感到心被撕碎了。那是比被可雅萊絲用冰刃貫穿心臟還要劇烈的痛,那是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癒合的痛。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阿莉莎了。
「如果我現在死了,是不是就能在來世再見到阿莉莎了……」雷古勒斯對著那張木床上一倒,仰面望著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蛛網,看著一隻蜘蛛慢慢地爬上頂部又慢慢地落下來,心想,「反正這都是無法打破的詛咒,我們三個註定要被綁在一起……」
「你真的這麼想么?」雷古勒斯的腦海中又想起了那個女人的聲音,他現在知道那聲音的所有者就是那個一心想要殺了他的可雅萊絲了,但是這聲音卻遠沒有他之前見到的可雅萊絲冰冷,而是用的之前把他從歇恩死在他面前時的悲痛中喚醒的那種平靜的語氣。
「你為什麼現在還要來煩我!你不是要殺了我么?讓我死了吧!我死了你不是更高興么?還是說你非要親手殺了我?那麼告訴我你在哪兒吧,我親自送上門來讓你取走我的性命!!」雷古勒斯獨自在這空無一人的房子中對著天花板大叫,聲音震得那織網的蜘蛛都左右搖晃,嚇得一溜煙地爬了上去。
「你忘記阿莉莎最後對你說的話了么?她想要你打破這個詛咒的輪迴,好好地活下去。你想就這麼辜負她的一番心意么?如果來世你又一次地墮入輪迴,你有何面目再去面對她?」雷古勒斯腦中的可雅萊絲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殘忍,殘忍地道出了真理。
「可是我……」
「冥王的陰謀、魔神的目的,還有那些一直幫助你的人們和神之子,你不想去弄清這一切的真相么?你要對這些一直幫著你的人們撒手不管讓他們獨自應對危機么?你可是戰爭之神,你打敗過暗精靈,從高精靈手中拯救過人類,還建立了騎士團,你曾經一心保護你所深愛著的人類,現在你卻為了這點私慾就要放棄一切么?別忘了阿莉莎對你的感覺,比起自私自利的屠龍者來,她更愛無私奉獻的傻小子雷古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