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舉兩得
晚膳時分,龐公自推輪輿,來到束腰案台之側,將放在膝蓋上的書法拓本,擺在了一邊。
他看向案上,除了蒸餅、麵皮湯、醋漬芹菜這些常見菜之外,有一道顏色亮眼、肉香撲鼻的菜肴,著實引人注目。
龐公看著那道菜,朝玉萍問道:“這是什麽?”
玉萍說道:“羊肚。”
這賣相看著新奇。
龐公夾了一片羊肚,放入口中,伴隨著咀嚼,眼睛也慢慢睜大。
將那片羊肚咽入肚中,龐公長長籲了一口氣,喊了一聲妙。
見玉萍笑著看過來,龐公問道:“這是如何烹的?燉?烤?煎?”
玉萍搖頭道:“這道菜的名字叫做爆炒羊肚,卻是炒菜。”
龐公笑道:“咱家吃過炒菜,可不是這個味道。”
玉萍:“卻是有人做出了這個味道。”
龐公盯著玉萍半晌,開口問道:“你做的?”
玉萍再次搖頭道:“是二郎。”
龐公一怔:“二郎?哪個二郎?”
玉萍:“還能是哪個二郎,當然是周家二郎了。”
龐公一驚,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龐公問道:“他怎會這些?”
玉萍:“許是真人不露相吧。”
龐公沉默了很久,再看著那一盤爆炒羊肚,無奈的笑道:“這個周二郎,真是讓咱家越來越看不透了。”
說完,龐公舉起筷子,想再嚐些。
玉萍拿起一個蒸餅,從當中掰成了兩片,對龐公說道:“二郎說了,將這肚絲夾在餅中,一起吃下去,味道更美。”
龐公試了,果然如此。
大口吃餅,大口吃菜,沒用多久的功夫,龐公就將那一盤爆炒肚絲,統統吃進了肚中。
又用碎餅,龐公將那盤上的菜漬抹了個幹淨,仔細再吃下去。
看著那空空如也的菜盤,龐公對玉萍說道:“看看那膳房之中,可還有剩下的肚絲了。”
玉萍應了一聲,出了門外。
不多會,兩手空空的玉萍回了來,對龐公搖頭說道:“不光是肚絲,就連蒸餅都被搶淨了。”
“大家都說是沒吃夠,二郎被催的無法,隻得重開灶火,打算再炒一鍋。”
龐公一聽,啞然失笑。
膳房這邊,在春娘的幫助下,周鈞好不容易燒好了第二鍋爆炒肚絲。
出了膳房,周鈞晃著酸痛的右肩,嘴裏叼著個蒸餅,左手拿了碗飴粥,打算去外苑找個清淨的地方,去把晚飯給應付了。
肚皮鼓鼓的畫月,跟在他的身後,口中說道:“我敢肯定,如果你在縛達城裏開一家飯店,人們會像瘋子一般,排隊預定你的菜肴。”
周鈞在外苑靠近湖景的一端,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了下來。
他先是瞥了眼畫月,接著咬了一口餅,說道:“炒菜這個事,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複雜。”
畫月在他身邊坐下,沒好氣的說道:“不管什麽事情,到了你的口中,就變得簡單了。”
周鈞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到外苑的另一頭,屈三翁帶著春娘,正快步的走了過來。
見那二人腳步匆匆,周鈞還以為膳房那裏出了什麽事,連忙站起身來。
屈三翁走到周鈞麵前,先是行了一禮,接著小聲問道:“小老兒聽說,二郎作了那菽油炒菜之法?”
周鈞見屈三翁麵色嚴肅,也不清楚對方是什麽意思,隻點頭稱是。
屈三翁再次壓低聲音說道:“二郎糊塗啊,此等秘法,豈可如坊市路貨,眾人觀之?”
周鈞有點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炒菜和菽油都是大唐已有的東西,將兩樣事物結合起來,算是哪門子『秘法』?
屈三翁見周鈞一臉不在意的模樣,著急的說道:“憑那菽油炒菜之法,倘若在坊市中開肆,用不著數月,這長安城裏的酒樓食肆,怕是生意都要落底,東家都要改行。”
“二郎,此事甚大,不可不察啊!”
畫月看向周鈞,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
屈三翁又說道:“小老兒已讓朝禮、朝義封住了膳房,不許任何人入內窺視。還令春娘將那菽油藏匿,以防有人偷取。”
對於屈三翁的謹慎之舉,周鈞哭笑不得,炒個菜而已,哪有這麽嚴重。
屈三翁的話還沒說完:“小老兒還聽春娘說了,二郎炒菜之時,還有暖鍋、滾油、烹炸、翻食、火焚、徙柴、番料等等諸多秘法,這些可是不傳之秘,萬萬不能被人看了去。”
“往後,膳房再炒菜,需得有人看住,禁止外人靠近才是。”
見周鈞麵露沉思,畫月也跟著說道:“今日你炒菜的時候,我也在場,粗略數了數,從開灶到盛菜,前前後後差不多有十六道工序,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沒那麽複雜』。”
有那麽多工序嗎?
前世在警校裏,每逢周末沒事做的時候,周鈞就會開小灶給自己加餐,那時候倒是覺得炒菜也挺簡單,從未想過這裏麵還有什麽技術含量。
但是,看畫月和屈三翁如此緊張,周鈞自己也有些吃不準了。
屈三翁說道:“屈家上下,都受了二郎的大恩,有些周細之處,二郎或許並未察覺,但小老兒總要幫襯思慮些才是。”
“就如這菽油炒菜之法,無論是菽油還是工序,都是了不得的膳炊技藝。”
“剛才起那第二鍋的時候,圍觀者之中,所幸隻有主家的仆從,沒瞧見外來的工匠。”
“倘若有外請的工匠混入膳房,見了那炒菜之法,再無意間說將出去,又被有心人聽到,那豈不就壞了事?”
畫月在一旁想了想,對屈三翁說道:“今後膳房炒菜,禁止外人入內,這自是應該。但還有一點,那菽油用量極大,膳房裏的那點存貨,怕是幾天之內就要見底。”
“菽油耗盡之日,必得去油坊下單采購。”
“那菽油本就是藥油,平日裏隻有藥店才會購進。倘若我們三番五次大單訂購,必會引得他人注意,久而久之,極可能會被有心人發現。”
屈三翁聽了畫月的話,眉頭皺成了川字。
將手伏在身後,屈三翁來回走了幾圈,突然眼睛一亮,對眾人說道:“適才玉萍娘子來了膳房,催了幾次肚絲,可見主家也頗喜這炒菜。”
“既然主家也喜歡這炒菜,不如和主家商量,借這別苑的一隅,建一座榨油坊如何?”
周鈞聽見這話,愣在了原地:“在這裏建一座榨油坊?”
屈三翁點頭道:“不錯,這樣一來,龐府上下天天都有炒菜可食,二郎也不用擔心技藝外泄。一舉兩得,皆大歡喜。”
周鈞有點懵,不過就是炒了個菜,就要在別苑附近蓋一座榨油坊?
周鈞想了會兒,又問道:“榨油坊蓋在哪裏?誰會榨油?”
屈三翁伸手朝東邊指去:“別苑的東邊,就是灞河,水流湍急,地勢平坦,最適合修築一座水力榨油坊。”
“至於坊工,小老兒在浮萍舍中聚居的時候,結識了一戶來自涇陽的流民,他家中原本正是開油坊的。”
周鈞搖頭說道:“不過就是吃個炒菜,既要大興土木,又要招納坊工,這麽大費周折,龐公想必是不會同意的。”
半刻鍾後,周鈞和屈三翁一起來到了龐公的麵前。
龐公一邊聽著屈三翁的請求,一邊就著蒸餅在吃那第二盤肚絲。
周鈞侍在一旁,聽那屈三翁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把話說完,卻發現龐公麵無波瀾。
就在周鈞篤定,此事無望的時候,龐公突然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隻說了八個字:“甚合我意,速速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