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吵鬧的會場里彷彿只剩下五十嵐虎和沙紀兩個人,他的眼睛之中明明白白地倒映出自己小小的倒影,台下全校的同學都八卦兮兮地張望著他們倆,間或伴隨著吵鬧的起鬨聲,卻全都淪為了虛化的背景,她印象中有他千百個形態,帶著壞笑戲弄她的、劍道部點名時環視全場尋找她的身影的,在佛羅里達莫特海洋館里猝不及防低下頭來親吻她的,可是所有的這些都無法與面前的人重疊在一起,凝結出比現在更加深情的神色。


  上一次的結尾太過凄厲,在她身上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而此刻憑空出現的溫柔笑意,彷彿是在陽光明媚的清晨醒過來,看著雪白被面上起舞的塵埃,告訴她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沙紀朝著五十嵐虎笑了笑,明媚得如同要在二月冬末里開出花來,對方還未來得及反應她這個笑容究竟意味著什麼,她已經轉而面向全校的同學,緩緩抬起了話筒,姿態真誠而放鬆:「你們,便是日本閃耀著的希望與夢想。」


  大家都因為她突如其來的發言而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彷彿在沉悶的會場之中,她會發光,她的聲音溫柔,透過音響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幾秒之後,大家才反應過來,那是對那個曖昧不明的「you」的翻譯,機智而從容,霎時間掌聲雷動。


  周圍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往演講台的方向看,與周圍的人竊竊私語,青峰卻低下了頭,臉上的表情很冷淡。


  揚聲器就在他的右側,少女的聲音近得彷彿就在耳畔,比她環抱著自己手臂撒嬌的聲音要低一些,像是清冽的泉水。


  青峰低頭看到自己拇指上還有一抹粉色的痕迹,是剛才擦過她嘴唇后留下的印記,淡淡的一抹散發著柔和的光澤。


  他盯了幾秒之後,慢慢地抬起手來,親吻在了自己的指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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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紀把退部申請放在純夏的桌上的時候,純夏愣了兩秒,隨即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逆光而立的少女,瞪大了雙眼問道:「沙紀要退出廚藝社嗎?!為什麼啊?大家都覺得下一任部長就是你了啊!」


  沙紀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無敵是多麼的寂寞啊。」


  聽語氣就知道不是真話。


  純夏正要追問,卻見沙紀伸出食指晃了晃,隨後便轉身從教室里走了出去。


  桐皇的劍道場建設得十分完備,木質彈性地板的光澤很好,看得出經常做保養,沙紀聽著竹刀的撞擊聲混雜在一片吶喊和腳步聲之中,聞著在封閉道場里的人體氣味,一路上收穫了無數八卦的「是她啊,怎麼在這裡」,坦然地走到正在指導後輩的一個學長面前,微笑著詢問:「你好,請問是迦納匡平部長嗎?」


  聽到她的聲音對方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看她,沙紀臉上始終維持著和善的笑意,似乎完全沒看到一屋子的人因為她鴉雀無聲,彷彿依然是今早演講台上那個矚目的女孩子,不曾因為走下高地而有半分的脫相。


  「他不在,我是副部長山下彰泰,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聽著面前的前輩忽然客氣起來的語氣,沙紀愣了一秒,隨即繼續說道:「我想要加入劍道部,請問我應該去哪裡找他?」


  「哦哦,這樣啊。」山下彰泰撓了撓後腦勺,「他現在應該在社團聯合會會長的辦公室討論新學期的社費分配問題,你在那裡可以找到他。」


  「好的,謝謝。」沙紀落落大方地朝著周圍關注她的人笑了笑,從道館中退了出去。


  社團聯合會的會長一直是個赤手可熱的職務,每年的社團財政分配都是經過他的手辦理的,因此總能從各部得到不少好處,而且大學招生面試的時候,這樣的工作經歷都是履歷上非常漂亮的一筆,所以每年的競選都非常激烈,而爬上金字塔頂端的,自然要對得起豁出命去往上爬的自己,一個個都成了大爺。


  比如現在,社團聯合會的會長正環抱著雙臂坐在會議室的正中間看著正在激烈爭吵著的籃球部新任隊長若松孝輔以及劍道社社長迦納匡平,嘴角那絲可疑的笑容暴露了他看好戲的心情。


  沙紀悄悄地混進了會議室里,所有人的關注焦點都集中在了兩個吵得激烈到隨時要打起來的男人身上,自然沒有注意到她。


  迦納匡平站在一旁冷覷著若松孝輔說道:「你們在rcup的第一場就輸了,還輸給的是一個才成立兩年的籃球社,你也好意思到這裡來要錢?」


  聽出對方顯而易見的諷刺語氣,若松孝輔一下子炸了毛,擰著眉毛就衝到迦納匡平面前伸手拽起了他的衣領怒目瞪他:「你說什麼?!信不信我揍你!」


  迦納匡平在身高上遠不及若松孝輔,卻也沒被對方壓住氣勢,低垂著眼皮涼涼地說道:「那個青峰大輝,誇得多厲害,什麼奇迹的世代的王牌,怎麼不讓他當隊長,是嫌來這裡太丟人了嗎?有今吉在分給你們籃球部一點錢也就算了,拿出這樣的成績還跟劍道部搶預算,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蔥,乖乖學著某些文藝社團自己去籌資好了。」


  好好的一個預算分配大會氣氛僵硬得不行,迦納匡平說話太過難聽,卻沒有人敢站出來反駁,桐皇劍道部成績一直在全國名列前茅,向來也是拿錢的大頭,要是想搶文藝社團的錢簡直是手到擒來。


  沙紀問一旁的同學借來了各部提交的預算方案,劍道部要求的金額高達了總資額的三分之一,簡直是囂張的不得了。


  「嘖嘖~」沙紀翻著預算表頭也不抬地感嘆著,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會議室中太過突兀地響起,引得所有人的注目。


  她抬起頭來,有些詫異地環視了一圈,眨了眨眼睛說道:「啊,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嗎?你們繼續啊。」


  顯然沒有人會繼續下去了,迦納匡平因為自己被打斷顯然十二分的不爽,皺著眉望她語氣不善地問道:「你誰啊?」


  「哦,」她晃了晃手上的手機,上面開著錄音設備,笑了笑說道:「行政那邊的老師讓我過來把社團聯合大會的內容錄下來給她,因為剛開學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了,她說這學期搞什麼透明化,只出預算表的話大家的關注度不夠,如果有生動的多媒體素材拿到校園廣播室去放一放的話是一種蠻新穎的形式。」


  她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連一直抱臂作壁上觀的社團聯合會會長都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她手上的手機,神色驚慌得彷彿那是一個倒計時炸彈。


  沙紀彷彿沒有注意到會議室里氣氛的改變,自顧自地說完之後又低下頭去看手中的預算報告,


  整個會議室靜謐得能夠聽清若松孝輔喘著粗氣的聲音,忽然聽到沙紀用非常懵懂的語氣輕聲感慨道:「哇,劍道部還真是厲害啊,申請的預算有總預算資產的三分之一啊,這個要是批下來可真是一大筆錢呢。」


  社團聯合會的會長一聽一拍桌子說道:「怎麼可能批那麼大一筆錢給劍道社,我們學校所有的社團都是平等的,我們社聯的分配也絕對講究公平公正,這種壟斷式的報預算,你們劍道社想幹什麼!」


  他言辭激烈的一番講話激起了一片議論聲。


  迦納匡平想要發怒反駁,卻礙於沙紀手上的手機,臉色極為僵硬地把陰沉沉的目光從社聯會長的身上轉移到沙紀身上,目光犀利得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幾個洞。


  風頭無兩的劍道社社長這次是真要被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活活氣死了。


  半晌,他才從嗓子里擠出一句話:「對不起,是我們考慮失誤了。」


  社聯會長把桌子上的文件夾一翻,敲了敲桌子說道:「那你們回去重做,明天我們再繼續開會。」


  說完徵求意見似地看了沙紀一眼,只見她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為難,輕聲說道:「這個……好吧。」


  任誰都聽得出來語氣之中的欲言又止。


  社聯會長立刻問道:「同學怎麼了?」


  沙紀笑了笑,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就是……欸,沒事。」


  你的行為分明就是有事啊!

  「同學你說!我們社聯是一個非常民主的地方。」


  「啊,既然會長你這麼堅持我也就說了,老師說讓我儘快把音頻剪輯好了交給他,我也是受人之託,而且你看這開一次會花的錢也不少,又是吃的喝的又是各種印資料的,我是怕老師說我們折騰。」


  大家看了看桌子上的幾個盛著礦泉水的紙杯,內心一致吐槽這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女人。


  哪裡有吃的喝的,不要搞得我們很*一樣好不好!


  迦納匡平已經覺察到危險了,急忙說道:「這次是我們劍道部的失誤,明天的費用由我們來負責!」


  沙紀睜大了眼睛,驚訝得恰到好處:「哇!劍道部這麼有錢啊!」


  所有人都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那你們還爭什麼預算。


  迦納匡平正要反駁,忽然聽到社聯會長一敲桌子說道:「好了!你不要爭了!就你們劍道部和籃球部事多,其他的社團都已經分配好了,你們還在這裡吵!」


  他的聲音不大,卻是頗具威嚴,犀利的目光一掃迦納匡平說道:「三分之一無論如何也太多了,看你們應該是之前還有結餘,那麼劍道部的預算砍掉一半分給籃球部,就這樣!散會!」


  沙紀率先鼓起掌來,周圍的人皆是一愣,隨即立刻跟著她鼓掌,把迦納匡平的話堵回了嗓子眼裡,掌聲漸息,沙紀又立刻接上誇了一句:「會長果然超有威嚴啊,說一不二的。」


  一句隨意的拍馬屁,卻是徹底斷了迦納匡平的反駁,這種時候反對就是當眾駁了會長的面子,到時候別說消減一半,估計劍道社錢的影子都不要想見到了,更何況以後還要和社聯打交道的地方多的是。


  他只能憤憤地把一腔怒氣撒到了此刻正看著他笑的沙紀身上。


  迦納匡平從會議室里出來怒氣沖沖地往劍道場的方向走,經過第二操場的時候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自己,一轉過頭,便看到了剛才的「搶劫犯」,他盯了那張笑臉三秒,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幹嘛!」


  沙紀揚了揚手上的預算報告,說道:「我看了一下,雖然大部分誇張,不過也沒有到翻倍,被砍掉一半的預算的話,這學期會很難辦吧。」


  迦納匡平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呵呵,那還真是託了你的福。」


  沙紀一步步慢慢走近他,遞了一張紙上去,迦納匡平愣了一下,擰著眉接了過來,看了三秒鐘后一下子笑出了聲,丟給面前的沙紀一個看傻子的眼神,把手中的紙張抖得在半空之中烈烈飛舞:「你憑什麼覺得,你搞黃了我的預算,我還會允許你加入劍道社。」


  沙紀聳了聳肩,彷彿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歪著頭直白地說:「因為你缺錢啊。」


  表情竟然還有幾分無辜。


  「我的話,加入劍道社之後不參加訓練,不受前輩的指導與□□,我只做一件事,以大將的身份參加這次來交流的美國高中的對抗賽。」


  沒有想到沙紀先提出來自己的要求,迦納匡平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諷刺的一笑,只聽沙紀繼續說道:「比賽完之後,我知道有一家公司的老總是劍道愛好者,雖然一直是資助大學的劍道部,但是如果我儘力去遊說的話,可以讓他以公司的名義出資,這樣的話可以得到合宿費用的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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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神在廚房裡做飯聽著沙紀講著今天的事情,挑了挑頗具特色的分叉眉問道:「也就是說,你自己出了這筆費用,然後拜託了你母親認識的人走了公司的賬目?這樣子那個拜託你去錄音的老師不會說你假公濟私嗎?」


  沙紀蠻不在乎地往嘴裡塞了一個章魚小丸子點了點頭,含糊不清地說道:「誰有那個閑工夫專門去幫他們拉一筆款子啊,還有啊阿大……」她的語氣有些無奈:「哪兒來的什麼行政老師,當然是我編的啊。」


  「……」聽著對方理所當然的語氣火神一頭黑線,卻依舊是不解:「那幹嘛還要走公司賬目還只出2/3,直接拿出你大小姐的風範把錢給他們那不就好,幹嘛多此一舉。」


  沙紀轉過頭去看自家呆萌的青梅竹馬,嘆了口氣:「我可不想變成某些貪得無厭的傢伙的提款機,要是以後用什麼『你不出錢就讓你退部』來威脅我我可是會很火大的,至於差一點的話這樣才顯得自己有拼盡全力啊,是依靠困難的遊說才拿到款項的,也不會讓他有再來煩我的機會。」


  火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一直都太複雜了。」


  沙紀知道迦納匡平一定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日本等級輩分森嚴,尤其是劍道社,前輩的地位尤其高,而剛才身為副部長的山下彰泰竟然對明顯是後輩的自己如此客氣,而且身為副部長竟然不能決定是否能夠加入一個新部員,就不難想到壓在他上面的是一個多壓迫後輩的人。


  對付這樣的人,自然要多繞幾個彎子。


  她出的款項不能拿到檯面上來,作為社長在社聯那邊搞丟了一大筆預算就足以引起社員的不滿了,更何況在錢到賬之前迦納匡平便得順著她,讓隨心所欲的她以大將的身份出戰重要的外國對手,看青峰就知道足以在劍道部激起怎樣的風波了。


  她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讓迦納匡平顏面盡失了。


  她笑了笑,把注意力轉移到電視的廣告上,努力去忽視自己違背了與他人相處時相安無事的原則,正面得罪了迦納匡平給他添堵的原因。


  火神把做好的飯菜給她端了過來,看著她翹著右手食指有些困難地吃東西的樣子,有些擔憂地說道:「要不然你最近都在我家住吧。」


  「哈?」沙紀聽著他的話有些詫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笑了:「拜託,變態跟蹤狂哪有那麼常見啊,潛進我家裡的那位是意外啦。」


  火神的表情一下子兇惡起來,音調也一下子拔高:「你這個傢伙才是在想些什麼呢,你昨天那麼危險!手機就在你旁邊你不會打電話給我嗎!要不是我碰巧上樓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沙紀一下子愣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茫然,思緒漸漸飄遠了。


  火神剛說完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胡說八道了些什麼,急急地擺擺手語無倫次地說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你不會被……那什麼……我不是說……」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郵件,沙紀回過神來,拿起手機以便查看著郵件一邊語氣和善地安撫他道:「嗯,我知道,所以有加強安保系統啊,不過強女干未遂跑不了他的。」


  火神沒想到她把那個詞說的那麼直白,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沉默了下來。


  沙紀一隻手杵在下巴上,另一隻手安撫似的隔空拍了拍他的腦袋,「下一次遇到危險的話一定會把電話打給阿大的。」


  不會再打到其他地方去了。


  「哦,對了。」火神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來說道:「我們籃球隊黃金周要去海邊打工,所以你要自己吃飯了。」


  「……」沙紀愣了一下,目光緩緩從手機屏幕上抬了起來,試探性地問了一下:「海邊是指……白良浜海邊浴場?」


  火神震驚的抬起頭來看她,表情瞬間凝住,平日里一雙炯炯有神的深紅色眸光有些飄,沉默了三秒之後,他後退了一步指著沙紀大喊:「你想幹什麼!不要想要跟著去啊!我……我我我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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