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間
就在惜春想著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時，秦可卿為她解惑了。
「姑姑身邊的劉嬤嬤今年都四十有五了。再過幾年，豈不是會出現力不從心的情況。這一回，給姑姑找個年紀輕一些的。也能多侍候姑姑幾年。」
秦可卿說的是侍候，而不是教養。因為那兩個字，秦可卿故意放慢了說的。所以倒也讓幾人明白過來了。
惜春聽了是這麼回事，嘻嘻笑了起來。
原來是給劉嬤嬤做接班人的呀。
「劉嬤嬤對我好，在我身邊一直盡心心力。就算是她將來老了，我也要養著她。不讓她晚年凄涼的出去。」
賈敏一聽這話，倒覺得這孩子是個知道感恩的。對於身邊的一個下人，都能如此，心裡剛剛模糊的想法，也有了一絲肯定。
賈敏剛想到惜春，便聽下人來報說自家兒子過來了。
賈敏一邊讓他進來，一邊不禁好奇兒子怎麼過來了？
他不是最不喜歡進內宅的嗎？
林闕確實是不喜歡內宅，家裡來了女眷時，林闕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的。他還記得小的時候，這些人總是掐他臉的事情。
還有就是這些女人一臉的假笑，討厭死了。
但是今天不一樣。昨天晚膳的時候，就聽父母和姐姐說過今天來訪的客人里，就有上次見面的那個榮國府的四姑娘。
想到那個只比自己大一歲的小姑娘，林闕就覺得歡喜。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是小時候第一次吃荔枝的感覺。
甜甜的。
林闕的年歲小，輩份卻是不小。按理秦可卿也要喚他一聲『林叔叔』。也因此，聽到林闕過來，便自炕沿站了起來。
「嗯，蓉哥媳婦不必多禮。」林闕在秦可卿行過禮后，穩穩地來了這麼一句，小大人的沉穩樣子，特別的有氣勢。
不到五歲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家教。秦可卿忍不住拿寶玉來對比。
比了不到一息，秦可卿就覺得，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寶玉……還真的不能跟人比。
「四，姐姐。」
「闕哥兒好。」
看著面前的惜春笑著叫自己闕哥兒，林闕心下滿意。
表弟什麼的，真心不喜歡。
心滿意足的林闕，又來去匆匆地離開了後院，繼續回前院陪自家老爹見客去。
賈敏看著小兒利落地離開，又看了一眼，坐在女兒身邊說著俏皮話的惜春。搖頭笑了笑。
也許這就是緣份吧。
不過這個時候賈敏也才知道，原來兒子喜歡這樣的孩子呀。
兒子對誰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便是對親姐姐黛玉，也是淡淡的樣子。尤其是女兒哭起來的時候，兒子那副心煩的樣子都快要實質化了。
後來女兒漸漸地不怎麼哭了，姐弟間才親近起來。
四丫頭一臉的嬰兒肥，笑起來小酒窩甜甜的。尤其是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便是不笑，也是一副笑模樣。
這樣的孩子又有誰不喜歡呢。
因為算得上是走親戚，所以態度上都比較親切。並不像一般拜訪，端著擺著的。
不一會兒，幾人便有說有話的談起了京城中時興的綉樣和首飾。
「快別提了，我自來就沒穿過這麼多的衣服，每天早上起來，感覺都要被衣服壓倒了。還有那大毛的衣服，沉甸甸的，雖是暖人的緊，卻不耐煩穿它。」
江南的冬天雖然也冷，但還沒有到那種必須要穿大毛衣服的地步。可是在京城，不穿大毛衣服，感覺就是不暖和。
而且衣服的料子也比她們在南邊的時候厚了許多。光是現在她身上的那條棉裙，就比往年重了一倍還有餘。
「京城的冬天一直都可冷了，份例里的碳，跟本不夠用。我那裡還好，蓉哥媳婦沒過門時，焦大總想著到了冬天給我送碳。不然我連被窩都爬不進來呢。」
秦可卿沒有嫁過來之前，惜春別看是在賈母的院子里。但是冬天每日的份例碳也少的可憐。
那個時候惜春一般都是讓劉嬤嬤抱著去賈母的房裡蹭碳火。可是一回到自己房間，那房間也凍人的很。
後來焦大知道了，急急採購了一些銀霜碳送進了府。這才沒讓惜春厚著臉皮一直賴在賈母那裡。
因為有趙姨娘從中找補，探春那裡也不差什麼。唯有迎春，每每冬季便要受些罪。不過還好，迎春的奶娘不在剋扣迎春的份例，日子比前幾年好過了一些。
「焦大是誰？」
「我們太太給我留下的下人。人可好了，就是愛喝點小酒。喝多了就會唱上兩出荒腔荒調的戲。聽茜雪說，左鄰右舍都去理論了好幾回了。我身邊的茜雪是焦大的孫女。」
也是這個時候，惜春才明白為什麼茜雪是一杯茶攆了出去了。茜雪是焦大的孫女，原著中寶玉跟鳳姐去東府做客，更深夜重回府時聽到焦大在那裡罵著『爬灰養小叔』的話。本就覺得此人腌臟，然後又被鳳姐利眼喝斥，心裡就存了氣。
趕巧又有了李嬤嬤的事情，一來二去的，便借提發揮遷怒到了茜雪的頭上。
至於不至於的，倒也說不清，沒看見秦可卿沒了，寶玉都吐血了嗎？茜雪的爺爺罵了夢中的引導人，茜雪不過是沒看住一杯茶，真的值得攆出去嗎？
不過早早地離開了寶玉的身邊，又焉知是禍非福呢。
……
黛玉聽明白了焦大是誰，對這個問題也不趕興趣了。不過皺著眉毛想到了剛剛四妹妹的話，有些想不明白。
在她們家，什麼好東西不是可著她們用。像是碳這一類的東西，黛玉還真的沒有概念。
不過她也知道一般大家族，姑娘和小爺的東西都是有份例的。只是，「份例碳不夠用，那外祖母知道嗎？」黛玉知道榮國府現在是二舅母管家，有些.……疏漏，也在所難免。只是外祖母知不知道呢。
惜春喝了一口熱茶，將口中的吃食咽下去，「老太太是什麼樣的人物，哪有什麼不知道的。璉二嫂子就常說，只有她老人家不想知道的，就沒有她不能知道的。當然了，我聽嬤嬤說，元春大姐姐沒進宮前，一個人的份例就是我們三個加一起都不及呢。不過人家是嫡女，我是外面寄養的，所以，沒的可比性。林姐姐，你們家的份例夠你用嗎？」
林黛玉：「.……還行。」她們家好像就沒有份例這種東西。
「真好。我太太仙逝前，給我留了鋪子和莊子。每個月都有進項，想吃什麼，想用什麼，我自己就可以買，而且蓉哥媳婦不用我想就給我送來了。二姐姐那裡就可憐了，一個月才二兩銀子，大太太那裡還要表示一下兒女孝心。我嬤嬤說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林妹妹覺得呢。」
「.……妹妹嬤嬤說得對。」咱們就不能討論點陽春白雪嗎？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除了吃喝就是份例銀子的。
「四妹妹平時都讀什麼書？」黛玉實在對這些個話題不趕興趣。於是趁著惜春小嘴忙的時候，問了些她可以接受的。
「嗯，家學里就是一些女則，烈女傳什麼的。我不喜歡。人家對我好，我才會對她好，要什麼以德報怨，或是別的什麼，我才不幹呢。還有女兒怎麼了，誰規定女兒就一定比男子低一等了。這天下沒有女人哪來的男人。你說對不對？對了，我平時除了畫兩筆畫外，就讀一些遊記或是聽嬤嬤講宮斗小說。」
遊記她知道，但是「什麼是宮斗小說？」
惜春看了一眼正在那裡談什麼花樣的黃金托鑲嵌什麼顏色大小的寶石賈敏和秦可卿，作賊似地趴在黛玉小肩膀上小小聲地說道，「我嬤嬤說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榮國府里都大房二房互相擠兌，正房側室爭寵爭地位。宮裡那麼多的娘娘，就一位皇帝老爺，爭的東西就更多了。
那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可有意思了。每天睡覺前，我嬤嬤都會給我講上一段。我嬤嬤怕我將來吃虧，所以讓我漲漲見識。」
呸，說的好聽。也不知道是誰掛在那劉嬤嬤身上不下來，不給講小故事就又是絕食，又是不起床的賴皮。
人家劉嬤嬤最後扭不過她，這才挑挑撿撿地找了一些東西給惜春聽。就這還深怕小姑娘聽太早這些東西，移了性情呢。
其實劉嬤嬤多慮了，就以她們家姑娘那尿性，別說這些東西能不能移了性情，就是再多幾倍，也是撼動不了惜春那下水管道一般的神經。
還跟人家搶男人，那怎麼可能是惜春會做的事情。若是有人勾搭自己男人，惜春也不過是將人送到軍妓營里。再不會又是陷害，又是搶奪的。
若是男人自己有了其他想法，惜春冷哼一聲，那就別怪她不怪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份了。
聽到惜春這話，黛玉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四妹妹口中的嬤嬤，這是要幹什麼呀？
「林姐姐，你要不要看？」
「看什麼？」剛剛還在想這是什麼嬤嬤呢，黛玉就被惜春下一句話弄懞了。
惜春假意從衣袖的內袋裡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我讓柳兒用小字將嬤嬤說的故事都記錄下來了。你看，絕對的經藏版。」惜春將那小人書向黛玉遞了遞。
黛玉描了一眼說的正起勁的兩個大人，又看了一眼，只每人留了一個下人的屋子，悄悄地接了過來。用帕子攔著掃了一眼。
「.……四妹妹，你平時都把它帶在身上？」
「當然不是，我這是特意帶了來送你的。我聽說過陣子你要去榮國府小住，這是給你留著實慣用的。」
她知道榮國府不一般。但是這四妹妹卻是直接告訴她榮國府是龍潭虎穴嗎？
將小冊子收到衣袖裡，黛玉使了一個只有她們兩人才知道的眼神。賈敏自始自終沒有發現。賈敏身邊的大丫頭，就在剛剛還被賈敏指了出去。數年後，等到賈敏發現那一系列數本小冊子時，她心愛的女兒早就成長為一代斗戰聖佛了。
惜春之所以會交淺言深的對黛玉做這些事情。其實只要細想，便也明白了。
她從來都不是聖母，又怎麼可能願意看到一個乾淨的人不被世俗染黑。
只要一想到她把那麼一朵真正的白蓮花弄成腹黑芝麻餡，心裡的興奮就說不出來的高昂。
女孩子有了共同的秘密，關係便會自然而然的親近一些。此時黛玉對惜春也是如此。
只可嘆，惜春是個腹里藏奸的。
一時下人來回稟午膳準備妥當了。前院已經叫過膳了，問太太這邊是不是也要一起用膳。
「瞧我，光顧著說話了。到是沒留神就到了用膳的時間。讓人把午膳就擺在這屋裡吧。出去怪冷的。」
丫頭聽了，躬身下去吩咐。一時，又進了幾個丫頭，有擺桌的，有端食盒的，也有遞水盆，也有舉著毛巾等著幾人洗手的。
膳食擺了一半，賈敏便吩咐人將林闕叫來。「蓉哥媳婦和四丫頭別介意。闕哥還小，在前面也吃不下什麼，與其陪著那幾個爺們干坐著，還不如叫回來咱們一起用。」男人吃起飯來，總是要喝兩杯的。她兒子還太小，既不能喝酒，何必陪著傻坐著呢。
秦可卿和惜春都沒有意見，人家孩子可差不多比寶玉小了一半的歲數呢。寶玉現在還在後院里撕混，這她們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到人家不足五歲的孩子這邊了，就要論個一二三。
而且就是要論，五歲的孩子在內宅，也不是什麼需要避諱的事情。
「太太這麼說，可是把我們當外人了。叔叔今年才多大，哪裡就到了講究那些的時候了。」
惜春倒是沒說話，直接對著賈敏嘻嘻笑了笑。
這是你家，你是親媽，你說了算。
一時，林闕在前面聽到母親傳他去後院，先是皺眉不願，但又想到了什麼，眼睛便是一亮，小嘴一抿，便告辭出來。
一路上，兩條小短腳倒騰的倒是飛快。下人們看了都有些個驚奇。
他們家大爺這是轉性了吧。
可剛走到正院，林闕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又往自已的屋子裡跑。
進了屋，自多寶閣上拿下一個錦盒。錦盒不大，看起來也很精緻。
打開來，原來那裡面裝的是一隻玉香爐。上次跟四，姑娘談天時，她說她的那隻打破了。正好這兩天他得了一個。一會兒送給她。
小心地抱著，又向賈敏所在的正院走去。這一次，林闕怕摔了寶玉的東西，並不敢太跑。
終於在膳食都擺妥前，林闕趕到了賈敏的上房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