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對你不住
董老六倒也光棍得很,既然已經淪為階下之囚,也不抵賴,十分幹脆地承認了安慶府裏搞風搞雨的就是他。
“董某在安慶混了一輩子,混到頭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混混,自以為這一畝三分地兒我能玩得轉,直到……”董老六流露出真切的悲傷,為他無辜枉死的女兒。
薑文遠何嚐不知,他對董老六沒有惡感,哪怕知曉了這一切的幕後都有他的影子,亦不覺此人十惡不赦。
他懷疑這背後另有隱情,才讓董老六這麽個有原則的混混頭子放棄原則,做下滔天惡事。
“令愛之事,是本官有愧於你。”元凶首惡還未伏誅,並且極有可能能留下一條殘命,雖則並非薑文遠所為,卻亦知以薛銘的罪行,死有餘辜,然能做決定的不是他。
“嗬嗬……薑大人,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官小位卑,很多事心有餘而力不足,董某從未怪過你,如果非要評個是非對錯,誰對不住誰,應是董某說句對你不住。”董老六目露同情。
薑文遠一頭霧水,董老六這是何意?好好的審案子呢,就算他表現得和藹可親了些,想套套近乎,也隻是策略,遠輪不到一個階下囚來同情他吧?
對董老六這樣的人,嚴刑拷打的意義不大,看看二狗就知道了。
董老六於二狗是有救命之恩在裏邊呢,如果不是董老六發了善心,年幼的二狗早不知道凍餓而死在哪個角落裏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所以二狗對董老六忠誠度極高,寧可自己被打死,也不出賣恩人。
是董老六搭上了黃千的線,買通他傳遞消息,偷偷借由送飯之機,讓二狗供出自己來的。
至於董老六為何要做此等將自己推進火坑裏的舉動,薑文遠百思不得其解。
被抓之後,絕無生機,誰甘心赴死?
且看他怎麽說吧。
“這是何意?還請明示。”
“現下說這些為時尚早,薑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某的背後是何人嗎?又或者,讓你身後那位貴客來問?”董老六目光直射向趙東笞。
四目相對,還是董老六先行移開,年輕人啊,果然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魄,很好,很好。
“薑大人,還是那句話,你官小位卑,這灘渾水,還是別淌了,免得官位不保,禍及家族。”董老六意有所指,隻盯著趙東笞:“可是京城來的?”
趙東笞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他隻是靜靜打量著董老六,似乎在估量他的價值。
董老六滿不在乎地大笑:“我知你們不信我,這樣吧,我先拿點誠意出來。在我現在住的院落裏,有跟龐清揚往來的所有賬目,時間追溯到至少三年前。你們拿去,他絕無翻身的可能,這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等你們處理好,咱們再來談。”
薑文遠信董老六說的是實話,因為如果這是謊言,根本經不起推敲,馬上就會被識破。
龐清揚在大量的證據麵前,再也無法隻靠一句他是個地痞無賴,說話不足取信來推諉,終於低下了他高貴的頭。
董老六這份禮,送得讓趙東笞更頭大了,他思來想去,覺得此事走向似乎隱隱有些不受控製,至少結果可能並非皇帝老兒想要看到的,恐有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可能。
於是他迅速修書一封,派了個好手日夜兼程送回京,告知於品宣,希望這老狐狸眼光毒辣些,能幫忙拿個主意。
隻是事情不如他的意,在幾天時間內,安慶府形勢瞬息萬變,於品宣縱再能算計,也鞭長莫及,等到塵埃落定,一切都為時晚矣,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卻說趙東笞送了信出去,便同薑文遠一道,繼續與董老六磕牙。
從他提供的賬目上看,這個團夥存在年深日久,最遠可以追溯到七年前,彼時董老六雖在安慶府成了些氣候,卻還遠遠不夠格整出這麽大陣仗。
七年裏,這個人販子團夥經手了數以萬計的人口交易,無數人深受其害,卻不知為何,幾個月前,團夥核心骨幹突然被大換血,董老六順勢被推上位。
“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之前的人犯都去了哪,我為何被推上來,都屬於我不能回答的問題。薑大人,我不願騙你。”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想說的、不能說的、不知道的,別指望從他嘴裏聽到一個字。
“那好,本官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董老六微微點頭,示意薑文遠有話直說。
“你所做這一切,可是為了你故去的女兒?你打算用你的一條命,來換薛銘秋後被絞?”董老六此人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女兒,能讓他拋棄原則底限的,恐怕也隻有此事了。
薛銘一案辦到最後,判決結果不盡人意,董老六能力有限,他不過就是安慶府的一個小混混,背後並無靠山,回天無力。
薛家散盡家財,想換嫡長子一條命,事實上他們也成功了一大半,隻待一月以後,不聲不響地改了流徒之刑。
董老六求告無門之下,會做出什麽選擇呢?薑文遠設身處地地想了想,他大概亦會如此,誰能幫他弄死薛銘,自己這條命就是誰的了。
董老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再說。
薑文遠也不需要他正麵回答,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那麽剩下的問題就是,是誰給了董老六承諾,這幕後之人又想要什麽?
薑承輔已經一天一夜音訊全無,寧氏再也坐不住,叫人去找薑文遠。兒子丟了,做父親的便是有天大的事都得回來。
“到底怎麽回事?”與董老六鬥智鬥勇了半晌,薑文遠已疲憊至極,幾乎是剛剛休息,就被告之家裏出了點事。
“二哥很可能是被柳元娘故意引走的。”薑久盈長話短說,把柳元娘是何許人也,以及車夫聽見薑承輔追出去時喊的人名等等一係列經過講給薑文遠聽。
薑文遠心猛得一沉。
他想起之前董老六說的話。
“對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