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日行一善
薑二郎愛美人不是什麽秘密,但愛到如此諂媚如此不顧顏麵處心積慮,還真是絕無僅有。
他以前頂多是追著人家美人看看臉,或是守在美人出沒的地段附近,等他一副畫畫完,或者找到別的美人,便丟開手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找上門搭訕的時候。
自詡風流不下流的紈絝子這回可是做了次下流的事,對美人欣賞歸欣賞,癡纏到底落了下乘。
這位美人仙子顯然是極不喜他來的,開門見是他,一張還算和善的美人臉頃刻掛了層寒霜,話都懶得說,就想關門謝客。
由此可見,她家二哥肯定不是第一次貿然登門,所謂的獻愛心做慈善,不是借口是什麽?
更可惡的是,居然拉著自己一同前來,打著她的旗號!
“且慢。今兒我兄妹二人前來,真是為探望院中老人的,你看,我們準備了吃食和布匹。”薑承輔動作十分靈活,堪堪用半個身子擠進門縫,讓美人關門的動作被阻。
他指著後麵幾個仆從手裏滿滿的東西,笑得活像即將偷到雞的黃鼠狼:“元娘便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笑一個如何?”
柳元娘本就在市井中長大,又幼失怙持,寄人籬下,什麽三教九流的人沒見過。
因她生得極好,經常有些紈絝仗著家裏有幾個臭錢,調戲於她,她能躲便躲,實在躲不過便罵將回去,也曾吃過幾次虧,真真一把辛酸淚。
這麽些年下來,對此類人早已深惡痛絕。
薑二郎是她遇見過的最奇特的一個。
她討厭他,這毋庸置疑。他乃官宦之子,自己是市井小民,身份天然有差別。他是男子,她為女子,對方性別天然占優勢。
自不久前她出去做短工,在研山那個最近出了事的度假村裏,兩人無意碰到一回,也不知道這薑二郎如何便成了她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居然這麽快就摸清了她現在的容身之處,找各種各樣奇葩理由,非要見她。
前兒個風箏掉了進來,昨兒又想出錢雇幾個童工,今兒就上門送端午節禮了。
偏之前的借口她能拒絕,今兒卻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
濟善堂的經營狀態十分欠佳。上麵的政策都是好的,但是真到了底層具體實施,隻能用艱難度日四個字來表述。
如果不是這裏清靜,沒有人會騷擾她,柳元娘也是看不上這一日才將將五個銅板的工錢。
要知道像她這個歲數的,在別家做個短期女使,就算技能皆無,隻出賣勞力,也得至少月銀五錢,平均下來一日十幾個銅子。
就這麽點工錢,還時常拿不到,吃得又差,柳元娘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下去了。
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飽飯是什麽時候,眼睛直勾勾盯著陳皮拎著的肉,恨不得生著就咬上一口去。
她下意識地打開了門,放這一行她並不歡迎的人入內。
薑二郎還從來沒有成功敲開過門,實現登堂入室的夢想,今兒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他暗罵自己榆木腦袋,怎麽沒早想到送吃食這一招。
濟善堂內的景象,倒叫薑久盈吃了一驚。
原本這樣的地方,她是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內裏會各種髒亂差的。
然而,破是真的破敗。一麵院牆都倒塌了,臨時拿竹子紮了個半人高的籬笆。茅草屋頂也透著光,明顯外麵下大雨,內裏要下小雨的節奏。
這樣的屋子基本已經算得上危房,風一吹就倒,不能住人了。
但是,院子裏正玩耍的五六個孩童,以及屋簷下避暑的七八個老人,雖都餓得麵黃饑瘦,臉色不好,但是身上穿的衣服還算幹淨,領口袖口能看出衣服的底色。
補丁摞補丁的粗布,顏色都單調,灰白黑三色最多,隻有的補丁很鮮豔,一看就是布料店剩餘下的邊角料。
由此可見,他們至少得到了細致的照料。
濟善堂裏的老人孩子都沒有家人,這裏常年沒有外人前來。
安慶府的習俗,家有餘錢的人家過壽或是新婚,會當街舍粥或向寺廟捐贈,卻沒人會想起被遺忘的角落裏還有這些可憐人。
時下人們覺得,老無所依,幼無所倚,雖然可憐,卻大多不祥。
四角俱全的全福人才是真有福氣,他們這樣的,全是晦氣,自然無人問津,安安靜靜在這一爿天地裏等死。
且看幾位老人,見到陌生人,見到吃食衣料,一雙雙渾濁的眼睛仿佛古井般,半絲漣漪也無,既無欣喜,也無悲傷,有的隻是麻木。
薑久盈打心眼兒裏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倒不是她本性喜潔,看不起這些孤寡老人,而是到處彌漫的暮氣沉沉,讓人心情沒來由沉重。
陳皮和當歸已經很有眼色地搬著東西往西北角的廚房走去,桔梗和忍冬則寸步不敢離了姑娘,害怕這些好奇圍觀她們的小孩子不小心衝撞了。
這幫孩童,最大的不過十來歲,最小的才剛剛會說話,瑟瑟縮在一邊,隻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不敢上前。
薑久盈卻是不怕的,她掏出總是隨身帶著的荷包,裏麵是她打發時間裝的些蜜餞果子,酸酸甜甜,用來哄孩子再好不過。
“小朋友們,過來吃零嘴啊~~”她嫩白的手心上托著的蜜餞黃的紅的都有,應該很招小孩子喜歡。
可這些小孩子非但沒有靠近,還同時後退了一步,有那不懂事年紀小的孩子想要上前,被最大的一把拽回去。
兩撥人突然就有了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這突如其來的敵意為哪般?薑久盈自認為自己長得雖沒多出眾,但至少笑起來的時候也挺甜美的,沒有止小兒夜啼的本事啊?
還是柳元娘出來打了圓場:“姑娘,他們沒怎麽見過生人,膽小,您把這蜜餞給我吧,回頭我發過他們。”
薑久盈從善如流地趕緊隨著台階下了,招呼還在一旁對著美女流口水的自家二哥想要回家去。
他們顯然並不受歡迎,盡一份心意便罷,沒得留下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