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我能有什麽辦法
於是，褚念夕要帶著那小子上車時，吳鉤是一百個不樂意，他看那孩子的眼神，似是要將其生吞活剝，拆骨入腹！
可吳鉤不願也不會忤逆褚念夕，這一路，那小鬼就在吳鉤冰冷的跟毒蛇一樣的眼神注視下，與其怒目相視，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退讓。
進城的時候，華燈初上，整個流光城的五顏六色，張燈結彩，讓小孩兒震驚不已。
那雙猩紅憤怒，充滿仇恨的眼睛不再跟吳鉤比大小，轉而被這流光城的光怪陸離吸引了去。
這是他此生從未見過的繁華。
生在孤寒山下，他的耳朵裏隻有日以繼夜的打鐵聲，抑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見過的顏色，除了終日霧蒙蒙冒著黑氣的村莊，便是那紅彤彤似是要將人熔煉的猩紅，以及那高聳入雲看不出什麽顏色灰漆漆的石頭山。
他從未見過身上沒有綁著鎖鏈的女子，更驚訝於她們爭奇鬥豔的發髻釵搖，五顏六色的華麗衣裳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式。
原來，人可以那般彎曲唇角，笑的讓人心馳神往。
小男孩忍不住顫抖，雙手攥成拳頭，一臉的鐵青，眼睛仿佛不夠用，看哪裏都頭暈目眩。
到處都是沒見過的東西，空氣中飄著難以形容的香氣，不知道來源。
那小子一時間都忘了，他心中藏著血海深仇，他想殺掉那個宰殺他爹，搶走他娘的人。
褚念夕撩開車簾，慢悠悠道：“這才是人該生活的地方。”
小男孩瞳仁巨顫，還沒長齊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你娘，本該活在這樣的地方。”
小男孩憤然轉過身來，猩紅的眼睛透著血色，惡狠狠的瞪著褚念夕，似是在尋找一絲破綻，妄圖拆穿她的謊言。
褚念夕波瀾不驚的眸子不輕不重的看著她，“是你爹囚禁了你娘，讓她像個畜生一樣被欺辱，被蹂躪，被豢養，她改過的，本來是這樣的生活，她可以遠行，可以笑，可以選擇也可以決絕你爹，這是她該有的權利。”
小男孩愣住了，他眸中仇恨頓消，逐漸變為空洞，木訥的盯著褚念夕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浮上一層瑩潤，趁著燈火跳耀，碎成一灘清芒。
“不止你娘。村裏所有的女人，本都該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沒有人應該淪為隻有某項功能的工具被鎖上鐵鏈，人，該有人的活法。”
褚念夕吩咐吳鉤去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小男孩，“揣著仇恨也不是小孩子的活法，喏，你這個年紀，適合吃一根糖葫蘆。”
小男孩睫毛輕顫，一串淚珠從狹長的眼睛中滾出來，斷了線似得，劈了啪啦砸在車板上，遲遲不肯去接。
褚念夕掰開他緊握的小拳頭，將糖葫蘆塞進去，溫熱的指腹拂過他掛著淚珠兒的臉頰，唇角勾起一絲柔和的弧度，難得這般溫柔，“小鬼，看在我送你一根糖葫蘆的情分上，給我十年時間，如果你還想殺我，我給你機會。”
“以你現在的能力可殺不了我，同樣，我也給你這十年時間，學點本事。”褚念夕眸色乍寒，唇角的笑意染著濃稠的血色，“十年後，如果我覺得吳鉤說得沒錯，懷著仇恨長大的小孩果然沒有存在的價值，換我殺了你！”
小男孩擰著眉，肩膀微微顫抖。
褚念夕起身，輕笑道：“每個人都該有一次選擇命運的機會，小鬼，吃了這根糖葫蘆，我就當你答應了。”
半晌，那小孩突然將糖葫蘆一橫，咧著嘴，猛地一口咬了上去，嘎嘣一聲，伴隨著糖衣碎裂的聲音，看似什麽都不懂的小鬼頭，聽懂了褚念夕的話。
同時，他也體會到了，此生前所未有的香甜。
那甜滋滋，順著舌尖，似是一路甜到了心裏的味道，那酸溜溜，貼著舌根，一路酸到了心底的味道。
褚念夕下了車，對吳鉤說：“送去玲瓏閣，這孩子曲叔叔或許會喜歡。”
回府時，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褚念夕一眼就認出來了，坐在車頭上的，是祝府的車夫。
一進屋果然看到內閣燈火通明，一副熱鬧模樣，褚念夕進屋就見外公跟娘親正在交談，父親坐在一旁，一臉沉重，就連她進屋，也沒有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可見他們商議之事，是有幾分棘手的。
祝三娘麵容有些難得的焦急，秀眉倒立，緊張道：“若真是這個情況，那溟西王……”
褚念夕眉心微動，在末尾的椅子上坐下。
祝太醫無奈長歎一聲，捋一把花白胡須，緊跟著搖頭，“情況不容樂觀。”
“整個太醫署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祝太醫抬眸望了她一眼，眸中神情晦暗不明，似是在說，你還敢指望那群廢物？
祝三娘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多餘，她也是急糊塗了，忍不住抱怨起來，“憑什麽一出了這樣的事就要落到我們祝家頭上，人有生老病死，祝家也沒神仙，也不能次次都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人回來。聖，聖上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祝太醫也是無奈，唉聲歎氣道：“哎……食君之祿，三娘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爹今天來，就是想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這一次，病情繁複，病因不查，亦是不知如何下藥，爹也是無能為力啊！你可有什麽辦法？”
祝三娘扶著額，也是苦笑，“爹，我的醫術是你教的，你都沒有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更何況……這些年守江從未帶兵出征，我，我都多少年不行醫了！”
“這該如何是好！”祝太醫一把年紀，顯然有些聲音顫抖。
“聖上平日裏雖然對九皇子最為苛刻，也教訓最多，人人都說九皇子不得聖心，可到了關鍵時刻，聖上衣不解帶，已經在床頭守了三天。對九皇子這份心思不言而喻，到底是那位舍命生下的皇子，聖上怎能不疼愛入骨呢？”
祝太醫像是頃刻間老了十歲，“君無戲言啊，皇上親口說了，要是救不回九皇子，咱們祝家……祝……祝家也就沒活路了！”
說著祝太醫突然小聲啜泣起來，“爹爹一把年紀不足為惜，可是我祝家兒孫……小稚兒才，才剛滿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