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第二天,天剛泛亮,薛元乾便去了縣裡,到上午九點的時候,他已經接了左嫻、庄富慶他們回到鎮上。
路無歸聽到庄富慶兩口子的聲音從棺材鋪門口傳來,她到外間便見到庄富慶和蔡芬、左嫻都在門口,旁邊還停著冷凍車。她剛要縮回頭就聽到蔡芬喊她「二丫」一臉激動地到她身邊拉著她、把她從頭看到腳。她看著渾身陽火旺盛跟庄曉笙有得一拼的蔡芬,心說:「幸好我有本命鎮魂玉護身,不然讓蔡芬這麼一抓胳膊就得露餡。」
蔡芬問:「沒事吧?」又念叨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這兩天總心神不寧,夢到你出事了,沒事就好。」
路無歸心虛地看著蔡芬,心想:「是出了一點點事。」
跟在路無歸身後出來的游清微聽到蔡芬的話,很是愧疚,有些無顏見庄富慶兩口子。她定了定神,喊了聲:「蔡姨。」又朝走過來看路無歸的庄富慶喊了聲:「庄叔。」
庄富慶和氣地沖游清微「哎」了聲,對蔡芬說:「看吧,我說二丫有清微照顧出不了事,你偏不信。」
蔡芬橫了眼庄富慶,說:「我這還不是擔心她。二丫沒事我就放心了。」她又問路無歸有沒有給游清微添麻煩,好一通絮叨后,突然想起還有事忙,催促站在街邊跟幾個柳平村的人聊天的庄富慶,說:「不是要陪小乾去拉河砂水泥和磚嗎?快去,一會兒都中午了,下午還要裝車送過來,去晚了就不好。」
因著左嫻、庄富慶他們回到鎮上,不方便再住在鬼眼老頭家,便搬到了鎮上的賓館住下。
午飯後,游清微、左小刺、薛元乾去柳平村給游道法和游敬曜選墳地,順便把他倆的屍身送去回柳平村。
路無歸不想去柳平村,賴在窩在賓館趴在床上看電視,死活不願意出門。
下午三點多快到四點鐘的時候,她聽到樓下有吵鬧聲,還有人大聲吼,又有人跑來踹她左邊隔壁的門,大吼:「出來!」她記得左嫻住在她的隔壁,趕緊一個翻身下了床,打開門抬頭一看,見到八個柳平村的人把左嫻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的,一個個凶神惡煞義憤填膺的樣子。她只記得這幾人是柳平村的人,但是,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
那些人看到她開門,有人趕緊指著她,兇巴巴地說:「庄富慶的二丫在這!二丫,你趕緊讓這些姓游的出來!」
路無歸問:「什麼事呀?」
那人怒道:「什麼事?你跟這些外地來的人把柳平村毀成什麼樣了?啊,還有沒有王法了!還講不講理了?沒你們搞什麼風水邪術,柳平村能成現在這鬼樣子?」
路無歸經過她爺爺辦喪事被老財家的人訛詐了回,再聽到這人這麼一說,瞬間明白了。她知道庄富慶帶著薛元乾去買磚,怕他被人坑,跟去柳平村守著結賬去了,蔡芬好像因為要走,說下午要去走哪個親戚。她跟庄富慶家斷了親緣,又是死了的,不好跟著蔡芬去走親戚,就沒走。她想了想,轉身趴在她右邊壁隔庄富慶兩口子的門上聽了下,確定這兩口子都沒在,轉身捧著她的骨灰出來,說:「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嗎?」揭來蓋子摳出來一點沾在手上,問:「要嘗嘗嗎?」
那人綳著臉問:「什麼鬼玩意兒?」
路無歸說:「不是鬼玩意兒,是我的骨灰。我沒跑掉,死在了柳平村,不過我死後把我的屍骨給帶了出來讓乾哥和左小刺幫我燒掉了。我死得可慘了,被啃得身上的肉都沒了,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她見這些人不信,「嘻嘻」一笑,說:「手機有手電筒功能,打開照我看有沒有影子。」她等著他們看到她沒影子嚇得一轟而散。
她說完就聽到有人罵:「有病。」
左嫻的門打開,喊:「小歸歸」。她不願出來面對這些人,可路無歸傻愣愣地跑出來,她不能讓一個孩子出來頂事,還在這胡說。她對圍在門外的人說:「有事坐下來慢慢談,別為難人家一個孩子,都是同村的人。」
「出來就好!」當即就有人要去揪左嫻讓她談賠償。
左嫻往後退,結果沒退掉,被人一把揪住衣領。
路無歸一看,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揪住左嫻的衣領,揪得毛衣領子都扯開了,一激動,掄起自己的骨灰罈就砸了過去,准准地砸在那人頭上,骨灰罈應聲而破,那人的腦袋也破了,鮮血混著骨灰往下淌,那人一聲慘叫痛呼,鬆開左嫻捂住了頭,路無歸也發出一聲慘叫:「我的骨灰——」
有人看到路無歸用裝著白灰樣的東西的小瓷壇把人的腦袋打破了,頓時怒了,上來一把揪住砸路無歸就朝她的臉上一耳光扇了過去,罵道:「你還敢打人。」
又有人從那堆骨灰中揀起一寸多長燒得發白的骨灰塊,定睛看了看,嚇得手一抖把那骨灰塊扔到地上,臉色「刷」地一下子就白了,說:「真……真是骨灰。」
路無歸被打懵了。她長這麼大,還沒挨過耳光。
左嫻尖叫一聲:「你幹什麼——」就要衝上前去護路無歸,又被人一把揪住。
那人揪住左嫻吼:「幹什麼?幹什麼?你們還要幹什麼?打人,跟我去派出所!」
路無歸忽然想起自己當年被柳平村的人活生生地挖出來曬死在老柳樹下的事。她當年會被曬死,是因為柳平村有人起貪念要挖大白的骸骨。今天,他們看在左嫻他們是外鄉人、舉目無親又有錢,覺得訛他們錢左嫻他們也只能認。
左嫻叫道:「放手!」她用力掙扎也沒能掙開那緊抓住手腕的手。
路無歸聽到左嫻的聲音回過神來,她緩緩地扭頭看向剛才打了自己一耳光的人,突然,一把揪住那人的手腕「咔」一聲裂響聲伴隨著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響起,那人的臂骨生生地被路無歸折斷,斷裂的骨頭刺破皮肉露在了外面,鮮血順著斷骨處往下滴。她的步子一邁,滑到左嫻的旁邊,一把揪住抓住左嫻手腕不放的那人的胳膊,用力一扭,那人的手頓時被扭成了麻花,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路無歸聽著慘叫聲,她的腦子裡不斷地回蕩著自己慘死的經過,又想起爺爺教她念經告訴她要行善,不能害人、不能作惡,她覺得自己滿心怒氣,她想殺人,可她又知道殺人不對。可是她是鬼,她死了,鬼報仇是了因果,她要他們償命天經地義的事。爺爺說幫她投胎,讓柳平村的人還她一條命,可是她沒投胎全,她被扎死在娘胎里,是強鎖命魂在身……
她腦子裡無數個念頭交織,好一會兒,路無歸才勉強找到一絲頭緒,她說:「左嫻,打電話叫游清微回來,我……我……我……」
左嫻趕緊跑回屋去拿電話。
路無歸趴到地上,去一點一點地收自己的骨灰,她不停地念:「爺爺說不能殺人,不能殺人,柳平村有好人,不是全都是壞人……庄富慶一家是好人、庄保國一家是好人,還有,還有好人,不能殺人,不能殺人……」可眼前,總浮現起她死時的情形,她回頭,看向背靠牆縮著的那幾個柳平村的人,問:「你們為什麼要把我從老柳樹下挖出來曬死?你們為什麼要往我的腦袋裡打針?我都成形了,我再差兩個月就出生了,我吃了三十多年的香火才化掉怨氣投了胎……我在保安觀下活了八百多年才長成人形……沒你們乾的壞事,我的怨氣不會這麼大,不會養出那麼凶的惡鬼、不會養出那麼多的血屍,我不會被血屍活生生地啃來吃了……柳平村為什麼還要有活人?柳平村的人不是都該死絕嗎?柳平村出來的人不是都該死嗎?柳平村的人都要死,全都要死,要死絕,出了村也要死絕……一個不留,全都要殺掉……」她越念神智越迷亂,她又說:「鬼是集怨氣、唳氣而生,我有怨氣,得報了仇才能化解怨氣才能投胎……我不想做鬼……」
左嫻拿起電話就聽到路無歸像瘋了似的念念叨叨,還把地上的那疑似骨灰的東西往嘴裡送,那骨灰還沾著別人的血,她還用手抹著地上的血往嘴邊送,她嚇得手都在抖。她知道柳平村的信號不好,這時候只希望能打通電話。好在運氣不錯,游清微正在山頂上看風水,電話很快就通了。她聽到游清微的聲音就喊:「清微,快回來,小歸歸出事了。她一直念著要殺人,還說……說她死了,抱了個小瓷罐出來說那是她的骨灰,她把那砸人腦袋上……」
「什麼?」游清微驚呼的聲音傳來。
左嫻叫道:「你快回來,她這會兒把別人滴到地上的血抹在手上往嘴裡送,滿嘴都是血……」
游清微深吸一口氣,說:「我馬上回。我屋子裡有香,你點香給她,讓她吃香。」
左嫻趕緊到路無歸和游清微的房裡,她打開背包,果真見到有好多分成一盒盒裝的上好的香,她趕緊摸出來,又在背包外袋裡找到打火機。她點上香,出門,來到路無歸的身邊,喊:「小歸歸,香。」
路無歸用力地嗅了嗅,然後緩緩扭過頭去,見到三支燃著的香伸到自己的面前,她看向左嫻,問:「給我的?」
左嫻點頭。
路無歸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將鼻子湊到香上面,用力一吸,要燃三十分鐘的香在她的吸食下不到三秒就燒完了。那香燃起來的煙全進到了她的鼻子里。
左嫻是見過路無歸吃供飯的,已經見慣不怪了。那幾個要訛錢的人連站都站不穩,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跑了。那兩個被路無歸折斷手的人,被同伴落下后,幾乎是從地上爬著離開的。
賓館的服務員和老闆站得遠遠地看著,都不敢靠近,等那兩個傷員爬到跟前,才把他們扶下去。
左嫻見香燒完,把趴在地上的路無歸扶起來,說:「屋裡還有香,我們回屋,左姨點給你吃。」
路無歸「哦」地應了聲,乖乖地跟著左嫻進了屋。她很自覺地把香捧到桌子上放好,說:「左姨,這!游清微從鬼眼老頭家買了好多香給我。」
左嫻摸摸她的頭,又燃香給路無歸吃。她見到外面沒人了,這才問:「小歸歸,外面那瓷罐里裝的是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