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路無歸看了眼嚇得臉都白了的左小刺,非常無語。她心說:「這地方有鬼很正常,沒鬼才不對勁。」繼續嚼牛肉乾,然後又見到那三個鬼道一陣風似的全衝進了祠堂正屋。她愣了下,覺得有點奇怪,就捧著牛肉乾起身到祠堂門口往裡一看,只見這祠堂里供的不是祖宗的靈牌,而是在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滿了骨罈。這骨罈不是裝骨灰的那種小罈子,而是揀骨的大罈子。骨罈都有生辰死忌、死者名諱,且那不是寫上去的,而是在燒制的時候就刻上去的,因此經過許多年依然清晰。每個骨罈上都被封了道黃符,看那黃符的顏色,像是近十年內被人貼上去的。她記得游道法幾年前來過,估計發現了這些骨罈就給貼了符。
祠堂很大,好幾百個骨罈擺在這。如果要把這些骨罈全處理掉——
首先這地方的養出來的鬼就絕不可能是善茬,要超渡還不如滅掉,就算一隻只打,哪怕一尺子一個也得打好幾百下,人家還有屍骨在罈子里,要滅鬼還得起屍骨,起完屍骨至少還得燒屍、掩埋,就算不考慮危險,沒十天半月也弄不好。
想來想去,還是貼符鎮著省事。
就在路無歸愣神的功夫,那三個鬼道的人已經忙活開了。他們利落地掀開骨罈上的封鬼符,那鬼爪子一樣的手伸進骨灰罈里一陣掏,然後面色一喜,就像是掏到了什麼東西似的往隨身帶的一個刻著符的葫蘆里裝。
他們掏的時候,路無歸聽到有震顫聲從骨罈中傳出,那聲音像極了鬼叫。她聆神一聽,還真是鬼叫:「大爺饒命啊……」
左小刺哆哆嗦嗦地來到路無歸身邊,抓住路無歸的胳膊,一臉「我很害怕」的樣子探頭探腦地朝祠堂里張望,問路無歸:「他們在幹嘛?」
路無歸說:「好像在抓鬼。」她覺得這些鬼真倒了八輩子的血霉,至少有好幾十年的道行,成了厲鬼或大鬼,結果上次遇到游道法被大白天貼了符關在了骨罈里,這次更慘,又是在大白天,遇到這三個鬼道,就跟被扔上岸的魚似的,直接被燴了。
游清微湊過來,朝里看了眼,輕飄飄地說了句:「掏陰珠。」又轉身繼續忙活去了,她走了幾步路,又回頭叮囑了句:「小悶呆,別往陰涼地兒去。」
路無歸「嗯」了聲,心說:「這裡就沒有不陰涼的地兒。」又坐會台階上啃牛肉乾。
左小刺看了一會兒那三個鬼道掏陰珠,覺得沒意思,就又跑迴路無歸的身邊坐下,她往路無歸的腰上摸了把,說:「你吃這麼多怎麼就不胖呢。」
路無歸看了左小刺一眼,沒理她。
那三個鬼道在裡面掏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骨罈都掏完。
路無歸聽到他們小聲議論說就是要來這種大凶地才好,平時里翻十片墳崗都不見得能找得到的陰珠,在這裡一下子就白揀了好幾百顆。
路無歸吃飽了,無聊得打了兩個小時的坐又靠在台階上小睡了一覺。
她睡醒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游清微、秦道爺、龍師叔三人、鬼道三人都還在找血屍的埋屍地,看起來好像不僅沒找到頭緒,反而陷進了迷局裡。
下午的時候,他們碰了個頭,把自己找出來的可疑地標出來,想確定哪個位置最有可能是埋屍地。結果地方標出,就這麼大個祠堂居然標了十幾個地方出來。這祠堂下面是青磚地,跺跺腳,憑腳下傳來的震感就知道下面鋪著三尺厚的青磚。是三尺,不是三層,掏磚都得掏上小半天,還得挖屍,就算確定了埋屍地時間都來不及了。
路無歸忍不住說了句:「我覺得這時候再找埋屍地不如想我們晚上怎麼脫身。」她指指頭頂上的天空,示意他們看看天時。
游清微下意識地去看手上的腕錶,結果手上的腕錶已經進入了抽風模式,指針對著七點二十分的位置來回擺晃,就是不走。她問:「幾點了?」
鬼一看看天色,說:「好像過午了。」
路無歸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說:「早就過午了,現在已經是申時了。」
游清微的眉頭一抖,驚聲叫道:「申時了?這麼快!」
歪在路無歸身旁的左小刺說:「我都睡醒三回了。」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蹭地一下子跳了起來,叫道:「申時?也就是說快五點了?」她的眼睛一轉,問:「我記得血屍是擅長追蹤人的氣味的吧?」
路無歸「嗯」了聲,說:「替身符都騙不走,緊追不放,擺陣都攔不住。」
左小刺嚇得連叫三聲:「尼瑪!尼瑪!尼瑪!」她叫道:「也就是說我們白天怎麼像捏螞蟻似的捏死它,到了晚上它就能怎麼像捏死螞蟻似的弄死我們?」
路無歸「嗯」了聲,說:「我們在這裡這麼久,到處都是我們留下的氣味,等晚上它出來后,跟著我們的氣味怎麼都能找到我們。」她想起自己遇到血屍那次,突然明白為什麼爺爺要封井了。她說:「除非封井。」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游清微和鬼道三人幾乎同時出聲,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
路無歸說:「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說明血屍埋得很深,絕了它鑽土出來的路。封了井,就絕了它從黃泉井借陰路爬出來的可能。陰路、陽路都堵了,它怎麼也出不來。」
秦道爺說:「現在天色已晚,我們都沒有準備,怕是封井也來不及。」
路無歸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封井很麻煩么?」她想起爺爺就是凌空畫了一道封印符拍了下去就把井封住了。不過想起爺爺封了井只說了兩句話就死了,她又沉默了。那樣封井是很快,但是要用自身的精血畫符,是用命在封井。
龍師叔說:「趁著天沒黑,先布陣,等那血屍從井裡出來,大家操傢伙一起上,剁了它。」
鬼道三人首先點頭同意。
秦道爺說:「只有如此。」
游清微把羅盤還給了路無歸。
他們都同意了,路無歸自然沒意見,她和左小刺幫不上什麼忙,繼續坐在旁邊看熱鬧。
左小刺估計也閑得實在無聊,就跑過去幫忙,拉拉紅符擺符陣什麼的,還能順便請教幾下偷點師。
路無歸盤腿坐在台階上看著他們忙,沒誰叫她過去幫忙或幹活,她就繼續閑坐在那。她在這坐了一天,已經看明白這裡的血屍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為養出來的。天然形成的養屍地不難找,她都能找出來,只有人為養屍並且經過遮掩的才這麼難找。這地方鬧成這樣不是鬼怪陰物作祟,是人作祟。
她突然就想起了爺爺常說的一句話:「人比鬼可怕」。
就像現在,鬼道三人還和秦道爺搭手幹活,他們已經決定要弄死秦道爺的徒弟。小秦就在外面轉悠,腳步聲她都聽得到,她不信鬼道三人聽不見。她本想提醒秦道爺小秦來了,可小秦來了不露面,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麼,顯然也是沒安好心的。爺爺說:「天作孽猶可赦,自作孽不可活。」又說「要死的人,救也白救。」
就在她發獃走神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把布置弄好了,一看這輕車熟路的架勢顯然是經常干這事。
他們忙完后就坐在大門口吃了點東西,又抓緊時間休息。
看到他們吃東西,路無歸才覺得為什麼他們總說自己能吃。龍師叔、小龍、乾哥這麼大個的一個人,只吃了一塊壓縮餅乾幾口水就飽了。路無歸才看看自己身邊的十幾袋牛肉乾包裝袋和已經扁了一大截的袋子,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心說:「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又一想,吃飽了才有力氣,又心安理得起來。反正她覺得比力氣的話,龍師叔絕對比不過她,再加上小龍兩父子一起上也不見得有她的大,估計加個乾哥夠了。
「嘩」地一聲,一聲輕微的水響忽然從井裡響起,像是有條很小的小魚在水面掃了下尾,又有點像池塘里的水蛇冒頭時弄出的水響動靜。那水響很輕,但是在這死寂的地方想讓人忽視都難。她下意識地朝鬼道三人看去,就見那三人的眼睛都一下子瞪圓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井看了好一會兒,才又互相遞了個眼神。
路無歸跟他們不太熟,不懂他們那眼神的意思,但她知道他們三人很有默契,且已經商定好了什麼。她覺得他們三人知道井裡有什麼,或者至少能猜到一些。她不知道游清微知不知道,畢竟以前游老頭也是來探過一回的,也許有所發現告訴游清微了呢?不然剛才為什麼她說要封井游清微的反應那麼大。即使這口井封了,還有別的井可以走陰啊,除非是這口井裡有他們要的東西。她坐的地方離井口不到兩米遠,井裡如果真有什麼東西,鑽出來說不定就會撲到她身上,她默默地挪到了祠堂正屋裡去,反正裡面的鬼全讓那三個鬼道給禍害完了。她一進去就見到所有的骨罈都被揭開了蓋子,一陣陣的屍骨臭味從骨罈里飄出來。幾百個裝屍的罈子擺在這,挺膈應人的。
路無歸想想井裡的東西,又再想想這些裝屍骨的臭罈子,對比之下,還是覺得和雖然臭了點,但是對人無害的屍骨罈子在一起安全些。她剛邁進正屋,把大門一側的屍骨罈子挪開清出塊夠她窩著的空地,左小刺就進來了。
左小刺用手捂住嘴,問:「你進來做什麼?」
路無歸說:「外面危險,屋裡安全點。」
左小刺一聽,「噌噌」地跑出去,拎著背包進來,把背包往路無歸的身旁一扔,坐在了背包上,說:「我還是覺得靠著你有安全感。」
路無歸盤腿打坐沒理左小刺,只把法尺放在了膝蓋上擱著,然後閉上眼睛聽著附近的動靜。
屋後傳來很輕微的動靜,是衣服輕輕摩擦發出的聲音,像是有誰爬上了牆又爬到了房頂上。那人爬上去后,瓦片又響起了輕微的聲音,還掉下了一些灰。
左小刺揮了揮手,把從房頂上掉下來飄過來的吹扇開,還說了句:「瓦房掉灰,還是樓房好。」
路無歸睜開眼朝房頂上看了眼,爬到房頂上的那人正趴在屋脊後面,估計是怕院子里的一人抬頭就看見他,想借屋脊藏住身形。路無歸心說:「常年走陰的人要是什麼都靠用眼睛看,早死八百遍了。」她看秦道爺不像是沒水平的人,結果教出這麼一個徒弟,真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天快黑了,又是這麼個地方,小秦如果出來,大家也不能在這時候趕他走,還得分神照應他一二,至少他師傅就會照看著他一些。房頂這麼點高度能頂什麼事啊,她兩步就能躥上去,血屍躥得比她還高。
外面的天已經黑盡了,陰氣起來了。
游清微進了屋,坐在路無歸的身邊,她輕聲說:「小悶呆,井裡很可能有東西,不是血屍,你一會兒離井遠一些。」她頓了下,攤開路無歸的手,在她的掌心寫下:「爺爺說從這裡的風水來看很可能會出現陰蛇。」
路無歸點了點頭。她抬指朝房頂上指了指,壓低聲音說:「小秦。」
游清微驚訝地微微張了張嘴,隨即暗口氣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路無歸覺得她居然讀懂了游清微這表情的意思:人要作死,攔都攔不住。
她說:「血屍出來,記得在腿上貼風罡符。」
游清微頓了下,說:「我爺爺說人沒本事沒什麼,懂得做人就好。他說他只學了半桶水,本事不及他師兄的一半。」說完,又朝房頂上看了眼。
左小刺扔給游清微四個字:「對牛彈琴。」又問路無歸:「對吧,小歸歸。」她說完扭頭朝路無歸看去,發現路無歸的耳朵居然動了動,然後就見到路無歸的手握在了法尺上。她在心裡叫了聲:「尼瑪,有動靜!」一把拔出身後的劍,站了起來。
游清微握緊摺扇如臨大敵地站了起來,壓低聲音問:「怎麼了?」
路無歸低聲說:「黃泉井的陰路開了。」她說完,摸出三張匿陽符給她們三人一人拍了一張在身上。她拍符的時候發現左小刺身上的陽氣被壓得很低,遠遠的低於正常人的水平,但是左小刺的呼吸很穩,顯然不是遭到陰氣侵蝕所致。她略微一想便明白過來,左小刺這是把陰眼給開了。開陰眼會壓低陽氣,從而影響到短期內的氣運,但是在這地方、這時候開陰眼是最明智的。
左小刺扭頭看了眼被路無歸拍在背上的匿陽符,突然有點感動。她咬咬牙,低聲說:「小歸歸,你這輩子的牛肉乾姐給你包了!」
游清微看了眼左小刺,笑而不語。
路無歸悄無聲息地起身,抱著法尺縮在門口,她想了想,又把那一疊符拿出來,放進衣兜里。她身上這件戶外運動裝最大的好處不是防水,是衣兜多,能裝!這麼多的符裝進去全沒壓力。
左小刺和游清微也收起玩笑,跟在路無歸的身側全神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