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多時,庄曉笙用手機軟體叫的車來了。她和路無歸坐上車后,對路無歸說:「今天你賺到人生的第一筆收入,該好好慶祝一下。我知道有家烤串特別好吃,請你吃烤串。」她想起剛才路無歸一直吃個不停,又擔心地問了句:「還吃得下嗎?」
路無歸說:「能啊。」
庄曉笙驚得眼睛倏地睜點,不由得擔心地摸了摸路無歸的胃,說:「大半盤水果都進了你的肚子,你還能吃?」
路無歸說:「打架很耗體力的。」
庄曉笙心說:「你全程都在吃,只出手不到一分鐘時間能耗多少體力?」可想到之前丘大師的那番話,覺得自己對二丫這個行當真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不懂,就沒有資格去置疑。二丫說能吃那就能吃,大不了吃多了再帶二丫多散幾圈步消食。
車子拐過繁華的大街,又拐進一條四車道的街道,再往前行了一段又拐進了一條被樹蔭遮得嚴嚴實實的小街。
這片街區的樓和庄曉笙上班那片區域的樓相比明顯要老舊很多,同樣的高樓大廈,少了幾許窗明几淨的亮堂,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迹。
路無歸跟著庄曉笙下了車,她抬起頭環顧四周一圈,只見這裡老樹纏陰,路燈的燈光像被薄霧掩去了亮色般朦朦朧朧的憑添了幾分陰冷,街道兩旁的店鋪還在營業,人來人往的,即使燈火輝煌人聲嘈雜仍掩不去那絲纏繞的如近似遠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就如同旁邊那家大排檔門口坐著喝夜啤酒的人,明明相距不遠、喧嘩陣陣,卻給路無歸一種分屬兩個不同世界的錯覺。
這條街的氣氛讓路無歸瞬間陷入一種入墜夢中的錯覺,多了幾分迷朦少了幾分清醒。
庄曉笙說:「那家鋪子雖然不大,但是裝修很有味道,而且燒烤的口味也很好。就在前面。」她見二丫下了車就站在路邊發獃,牽著二丫的手朝前方走去,往前走了十幾米就進了一家燒烤店。
被龍骨抬高的厚實木地板,踩上去發出沉悶厚重的腳步聲響,特意做舊的裝修、綠色植物、書架、小小的射燈形成一片光影昏暗的世界。一張張厚實的實木桌被綠色的藤蔓和木架所分離開,三三兩兩的人圍坐成一團,喝酒、擼串、聊天。
庄曉笙拉著路無歸在靠窗的位置找了個有木欄杆的位置坐下,召來店員,要了菜譜遞給路無歸,說:「看看想吃什麼?」她問完,見到路無歸還在扭頭四顧打量著四方,微微一笑,收回菜譜,點著這家店裡的特色菜。她點好菜,又問路無歸:「喝點啤酒嗎?」見到路無歸正盯著窗外發獃,她朝窗外看去,只見到幾個行人從外面走過,問:「看什麼?」沒聽到路無歸的回應,又喊:「二丫,二丫。」
路無歸驚了跳,回過神看向庄曉笙。
庄曉笙問:「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路無歸搖搖頭。
庄曉笙把菜譜給了店員,說:「再來一瓶啤酒,青島兩千。」她看了下時間,說:「困了吧?平時這個點你都已經睡了。」
路無歸說:「不困。」
庄曉笙說:「明天拿你的身份證去銀行開個戶把錢存起來。」
路無歸愣了下才明白過來,說:「錢給你,攢著換大房子。」
庄曉笙笑道:「我要買房我自己掙。你的錢自己存著。」
路無歸說:「我命中不聚財,存不住的。」
庄曉笙問:「這又是什麼說道?」
路無歸想了下,說:「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我自己沒有聚財命。」她頓了下,說:「我總覺得我應該知道很多事,但是我又總是想不起來。」她指指自己的頭,說:「就是覺得腦子裡有朦朧的印象,但是很模糊,不清晰,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就像爺爺死的時候,我明明記得他有跟我說很重要的事,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來他說了什麼。爺爺頭七本來應該回魂的,但是他沒有回來,我覺得我應該知道他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回來,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來。我總覺得我丟了些什麼,但我又不知道我丟了什麼。」
庄曉笙柔聲勸道:「別多想。不就是你記事晚,小時候經歷的很多事都不記得。人生路很長,總是且行且忘,能夠一直記得的事真不多,就像我現在回想起來,我連大學同學有哪些都記不得太清楚,只對幾個舍友和一些讓人比較印象深刻的同學有印象。」
路無歸想了想,覺得曉笙姐姐說的有道理,就點頭「嗯」了聲。
不多大會兒,烤肉和啤酒上來了。
路無歸喝了一口啤酒,喝不習慣就放下了,她埋頭吃著烤肉串。她之前吃了那麼多水果,沒吃多少就撐著了,不過她的胃能撐,還是撐著把曉笙姐姐點的烤燒都吃完了,吃完后撐得仰在椅子上直打嗝。
庄曉笙先是一陣無語,又對路無歸硬塞感到好笑,再然後,又是心疼和心酸。她家的條件一直不太好,小時候要供她讀書,父母總是從早忙到晚,一年到頭掙的錢全給她交學費和生活費了。到她大學的時候能拿獎學金和利用周末暑期打工掙點補貼的時候,家裡的土牆房已是岌岌可危,隨時有可能垮塌在一場暴雨中。土牆房拆了蓋成磚牆平房,花光了家裡辛苦攢下的一萬多塊錢,還欠了不少外債。這種家庭條件下,吃肉是一種奢侈。二丫養在許道公那隻能維持一個溫飽。在她大學畢業前,二丫穿的都是她穿過的舊衣服,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二丫的衣服和鞋子總是打滿了一個又一個的補丁,一層又一層的補丁。村裡的孩子總看不起二丫、嘲笑她,不僅因為她看起來總是愣愣獃獃的好欺負和有夢遊症,更因為她總是滿身補丁看起來臟臟破破的。
庄曉笙從不否認以她家的家庭條件是很難供得起兩個孩子讀書的,父母送她去念書,竭盡全力地把她供出來,留給二丫的只有一碗不讓二丫餓肚子大米飯。
庄曉笙忽然覺得二丫也許並不痴傻,只是除了許道公教了她一些本事和她偶爾教二丫學幾個字以外,沒有誰教過二丫,歧視和排斥更是讓二丫處在一直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完全封閉的環境里。
她回過神來,抬手叫來店員買了單,對路無歸說:「吃撐了我們就溜達一會兒,消消食。」
路無歸「啊」了聲,看看庄曉笙,又看看外面的大街,「啊」了聲,說:「子時了,不好吧。」
庄曉笙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說:「十一點多,還不算太晚。我們走到路口再打車回去。你吃這麼多得消消食,不然胃該難受了。」她說完起身把路無背的背包斜背在背上,又提起自己的背包朝外走去。
路無歸只好跟在庄曉笙的身後出門,緊跟在庄曉笙的身邊。她曉笙姐姐的陽氣足、時運旺,身上又有五帝錢,屬於最不容易撞邪的這類人。不過,她還是說了句:「曉笙姐姐,這條街盡量少來比較好。」
庄曉笙問:「為什麼?」
路無歸說:「有些地方比較陰,在一些特殊的條件下就會形成陰陽路。這樣的路即給活人走,也給死人走,雖是同一條路,卻屬於不同的兩個世界,時運低陽氣弱的人走在這樣的路很容易撞到不好的或者是走岔路。」
庄曉笙憋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句:「我從大學念書的時候就常來這邊,也沒見什麼不好的。」
路無歸說:「看不見不等於不存在。」
一語話說得庄曉笙啞口無言。
姐妹倆默默地走在這條路無歸所說的陰陽路上。
庄曉笙想的是:自己這個妹妹真的不傻。
路無歸則感到困惑不解:大城市裡人氣這麼足的街道,居然會形成陰陽路。
通常來說,形成陰陽路,在當地總會有一些說法流傳出來的,風水事務所里肯定有人知道。她問道:「曉笙姐姐,這條路的路名叫什麼?」
「咦?游總的車怎麼在這?」
她和庄曉笙幾乎同時出聲,然後庄曉笙「啊」了句,問:「你剛才說什麼?」
路無歸說:「這條路的名字是什麼?」
庄曉笙說:「城隍路,聽說以前有座城隍廟,後來被拆了,但路名保留了下來。」她說完,繞到停在前面的那輛特別騷氣的跑車前一看車牌,說:「果然是游清微的車。」
路無歸看不懂車,並沒有在意。不過她看得懂路牌,然而,這會兒卻看不懂路牌了。曉笙姐姐說這是城隍路,可是那路牌上分明寫的是「黃泉路」。
城隍。
黃泉。
路無歸隱約記得這兩者之間是有關聯的。她想了想,忽然,腦海中響起爺爺那蒼老低緩而又幽沉的聲音:「每一座城隍廟都有一口黃泉井,那口井直通黃泉抵達陰曹地府……」那悠悠的聲音讓她想起小時候,午後,自己搬著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井邊探頭朝井裡看去時,爺爺走到自己身邊也低頭朝井裡看,井裡映出他倆的倒影,然後,爺爺說了這麼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