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兩個老財家的親戚攔在了許道公的棺材前,老財的老婆則上去找庄富慶,跟庄富慶說老財是為了幫許道公料理喪事才出事的,如果不給夠八萬塊就不讓許道公出殯。
路無歸披麻帶孝、端著靈牌,她看著已經被抬起來正要送到山上安葬的棺材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爺爺不在了。她跟爺爺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在眼前晃啊晃,越晃她的鼻子就越心酸,眼淚「啪噠」地往下掉,她捧著靈位,兩手不空,還沒法抹眼淚,這讓路無歸更委屈。
忽然,老財的老婆扯開嗓門的聲音傳來:「我家老財是為了來幫許道公辦喪事才出事的,那蛇是從許道公的棺材里爬出來的。你們要是不賠夠八萬塊,今天許道公就別想出殯!啊,我們家老財的命還不值八萬塊了!」
路無歸眨眨眼,眼眶裡的淚水滾出來后就沒了淚水。她心說:「明明是你們家老財要去抓大白蛇,大白蛇才咬他的。」
「讓開!」忽然,陰陽先生大怒的聲音響起:「今天辰時過以前,許道公必須入土。」
「錢錢錢!一群要錢不要命的東西!你們先去看看你們家老財成什麼鬼樣子了再來想還要不要錢!一家子的命都到鬼門關前了,還死要錢!」他手裡的桃木劍一揮,道:「起棺!」
老財家的親戚聽到陰陽先生的罵聲,跑到正常一看,嚇得「啊——」地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出了正堂,喊:「三叔……三叔……三叔被他們放火燒了!」
老財的老婆兒子一聽,那還得了!急急忙忙地沖向正堂,然後就在正堂門口嚎開了,扯開嗓子罵路無歸是殺天刀的娼婦把他們家老財禍害成這樣。
她又衝出來,一把拽住許道公的棺材,就要往棺材上爬不讓出殯,要討要一個說法。
陰陽先生氣得真想抬起桃木劍給她戳過去。
他那兩個徒弟連同庄富慶家來的那些親戚趕緊七手八腳地把老財的老婆給按住,不讓她爬到棺材上去。
庄保國衝上來狠狠地甩了老財老婆一耳光,怒罵:「欺負我們姓庄的沒有人了是不是!你往棺材上爬,你怎麼不往你們家先人墳上拉屎去啊你!」
老財老婆被打了一巴掌,先是懵了,然後大聲嚎開了:「庄保國,你一個村支書,你作為國家幹部,你帶頭打人,打死人吶!你們姓庄的乾脆把我們一家人的命都拿去好了。」
路無歸慢騰騰地說:「我家才不要你們的命呢,老財會要了你們全家的命的。我才沒有放火燒他,他是昨晚起屍被雷劈的。那雷還把我家的房頂給劈出洞,昨晚的月亮那麼大,他先被雷劈,又再被月光照了,他是橫死的怨氣重,都不用連續七天曬月亮,已經屍變了!」
莊家的一個親戚板著臉,說:「二丫,你可別胡說啊!」
庄富慶也說:「二丫,你別亂說。」
老財家的親戚臉色也變了又變!
庄曉笙從路無歸的房裡出來,說:「如果是放火燒的,得有燃料才能燒得起來,就算是放火燒屍,不可能把房頂上燒出那麼大一個洞牆和地卻都沒有燒過的痕迹。」
院子里忽然一靜,所有人都沒了聲音。
老財的兒子突然說:「這世上哪有鬼啊!那是你們為了不賠錢用電給電出來的!」
「對啊!高壓電打的和被雷劈的差不多。」
「到縣裡租個攜帶型變壓器花不了幾個錢。」
老財家還有親戚說:「富慶,裝神弄鬼毀人屍體那可是犯法的。」
老財老婆又上去抓住綁棺材的麻繩,說:「今天你們不把老財的事解決清楚就別想把許道公送上山。」
老財家的親戚把許道公的棺材都圍了起來,不讓莊家的親戚靠近。
陰陽先生氣得渾身發抖。
庄保國站出來說了兩句,老財家的親戚就嚷著要去告他以權謀私、濫用私權,把庄保國給氣得。
陰陽先生急了,叫道:「這辰時都過了一半了,再不上前就來不及了!到時候村裡還會出大事的!」
老財家的一個親戚叫道:「應大爺,誰不知道你跟許道公是鐵哥們,關過一個牛棚的交情,你說這話誰信啊!」
「就是,要倒霉也是二丫先倒霉。你們不讓想二丫倒霉,就先把這事解決了。」
庄富慶氣得衝上去就要打人,老財家的親戚看到庄富慶要打人,大喊著:「幹嘛,幹嘛,你要打人啊!」也沖了上來,一陣推攘。
有人推,有人拉,亂成一團。
路無歸看他們都要打起來了,她把靈牌放回供靈牌的八仙桌上,跑去揭貼在院門口和院牆上的符紙。
庄曉笙被老財家的人氣得沒法子,又看到路無歸在這時候還幹些莫名其妙的事,上前把路無歸拉住,低聲問:「你做什麼?」
路無歸小聲說:「昨天老財抬到我家來的時候,我已經把院子裡外都貼上了符,他的魂跟不進來。昨天那道雷肯定沒有劈到他的魂,他的魂一定在外面。我把院子里的符揭了,他就能進來了。」她說完就看到庄曉笙一副整個人都不好了。
庄保國來到庄曉笙的跟前,壓低聲音說:「曉笙,要不然你看再多賠他們點錢,讓許道公上了山再說。這麼一直耗著不讓上山不是辦法。」
庄曉笙問:「保國叔,他們不像是多賠一點錢就能打發的。」
庄保國說:「那就把許道公停回去,再多做幾天道場。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把老財扔在這發臭不管!」
庄富慶聽到庄保國的喊話,對陰陽先生說:「應大爺,你看這麼鬧著沒辦法出殯,那就……再做幾天道場吧。」
陰陽先生無奈地嘆了句,點了點頭。
庄富慶大聲喊:「不埋了,今天不埋了。」
庄富慶的老婆不放心,問陰陽先生:「應大爺,這樣會不會對二丫不好?」
陰陽先生說:「她的命硬,又是個過了生死關的,放心吧。」
老財的老婆叫道:「別讓他們把棺材放回去,他們不賠錢,今天什麼事都別想干。」
老財的兒子喊:「對!把棺材圍起來,別讓他們動。他們不把我爸的事解決了,就別想做法事。我爸還在地上躺著呢!」
庄富慶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來。
陰陽先生見他們鬧騰成一團,不願跟著他們摻和,把路無歸叫到一旁,在角落尋了張桌子坐下,讓路無歸去把銅錢和紅繩拿來,教她編五帝錢。
他那兩個徒弟也跟了過去,坐在旁邊看著,順便躲清靜。
路無歸去把銅錢和紅繩都拿出來,擺在八仙桌上。
陰陽先生將銅錢撥開,挑出十枚,說:「這五帝錢呢分為大五帝錢和小五帝錢,大五帝錢又叫中華五帝錢,小五帝錢又叫清五帝錢。」
「你看,像這五枚,這是秦半兩,這是宋元通寶、這是漢五銖,這是開元通寶,這是永樂通寶,這五枚就是大五帝錢,分別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明永樂五位帝王,這五位帝王的命格分屬金、木、水、火、土,這是五行。你再看這銅錢,是不是內圓外方?這代表著天圓地方……」
「你再看這五枚,這是清五帝錢,是清朝的最鼎盛時期的五位帝王……」
「再說,這編五帝錢的結呢,也不是隨便打的……」
路無歸坐在八仙桌前認認真真地看著陰陽先生教她五帝錢,又跟著陰陽先生編五帝錢,在陰陽先生的指點很快編好一個大五帝錢,她提著大五帝錢,問:「這樣是不是就編好了?」
陰陽先生點頭,說:「對。編成這樣的呢,又叫紅繩銅錢,戴在身上能避邪擋災,你這是大五帝,它……」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路無歸大喊一聲「曉笙姐姐」,就看到路無歸拿著五帝錢跑了。
路無歸拿著五帝錢跑到庄曉笙的跟前,麻利地把它系在庄曉笙的手腕上,說:「給!保平安的。」
庄曉笙伸手就要去解下來,說:「給你戴。」
路無歸說:「我有好多呢,我再去編,一會兒給庄富慶一串,給他老婆一串,我一串,都還有剩,還可以做一把金錢劍。」
庄曉笙應了聲:「好。」說:「你去找應爺爺玩,我這還有點事。」
路無歸「哦」了聲,朝那些正在搬桌凳和收拾鍋碗瓢盆的人看去,問:「他們走了,那些人來我們家吃飯誰做啊?還有那些肉,那鹵了好多鵝都沒有人吃,今天爺爺沒埋成,我還不能吃,放著會壞的。」
庄曉笙說:「家裡來了這麼多親戚,一會兒每人帶點回去就分完了。等許爺爺的後事料理完,我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路無歸應了聲:「好。」
庄曉笙說:「去找應爺爺吧。」
路無歸「嗯」了聲,又回去找陰陽先生。她剛坐下,就看到陰陽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聽到陰陽先生慢騰騰地說了句:「你這裡應該有一百零八枚銅錢,是用來制金錢劍的。」她聽著陰陽先生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只覺莫名其妙。她把面前這堆銅錢從頭至尾再翻了遍,都沒找到第二枚秦半兩,問:「怎麼只有一枚秦半兩呢?」她沒聽到陰陽先生答話的聲音,抬頭朝陰陽先生看去,就見到這老頭兒給了她一個白眼。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五枚清五帝錢編成五帝錢。
她給庄富慶、庄富慶的老婆和自己都編了一串五帝錢戴在手腕上。她見陰陽先生一直對著她嘆氣,又編了一串五帝錢送給陰陽先生,結果陰陽先生非但沒有開心,反而用一種便秘的表情看著她,好半晌才說了句:「二丫啊,你爺爺還屍骨未寒吶。」
路無歸朝被老財家的親戚圍住的棺材看了眼,說:「我知道啊,這不是沒埋成嘛。」她覺得老財家的人真夠大膽的,她爺爺沒下葬,隨時有起屍的可能,他們家的人居然搬來凳子圍坐在棺材周圍不走。
那些來做飯的人把桌凳、鍋碗瓢盆等東西都搬上了貨車,找庄曉笙結完賬拉著東西走後,庄富慶家的親戚把那些肉菜都分了,庄富慶和那些抬棺材的人說好停靈七天後的出殯時間,請他們七天後再過來,就和庄曉笙一起把這些提著大包小袋的親戚送走了。
陰陽先生讓路無歸把她爺爺留下的墨斗拿出來,又讓她去找一張鎮屍符來。
路無歸把她爺爺留下的墨斗給了陰陽先生,就看到陰陽先生看了眼墨斗,眼皮跳了下,問她:「還有墨嗎?」她趕緊說:「還有一點。」跑回她的卧室,把還剩下一點墨的墨盒拿出來。
陰陽先生接過墨盒,看到裡面只剩下一點點的墨,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才把墨倒進墨斗中,又讓他的兩個徒弟去把捆棺材的繩子解了,拉起墨斗線對著棺材「啪啪啪」地一通彈墨線。
路無歸見到這陰陽先生沒用尺子,就是這麼一拉一彈,彈出來的墨斗線就跟用尺子比著彈似的,特別漂亮。
陰陽先生在棺材上彈完墨斗線以後,又拿起桃木劍拈著鎮屍符,他一手拿劍一手拿符,嘴裡念念有詞,然後一聲「疾疾如律令!」,抬手一彈,路無歸還以為他要非常高人范的隔空把符彈到棺材上,結果他兩個大步上前,「啪」地一聲把符拍在了棺材上。
陰陽先生喘著氣說:「成了!等你爺爺出殯的時候我們再過來。」又對庄富慶說:「我們就先回去了,等出殯那天再過來。記得啊,這幾天晚上除了二丫外,都不能留活人,最遲太陽下山前你們就得回。還有,晚上無論發生什麼事、聽到什麼動靜你們都別過來。」
庄富慶和庄曉笙、庄富慶的老婆都應下。
陰陽先生又對路無歸說:「你晚上要是害怕,就用你爺爺那墨斗線拉一根在門口,那比五帝錢強。」
路無歸「哦」了聲。
庄富慶又讓陰陽先生吃完午飯再走。
陰陽先生說:「你們別忙活了,我們帶點飯菜回去熱一熱就成了。」他說完,叫上兩個徒弟就往外走,他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又回頭對路無歸說了句:「要是有東西跑到你的屋裡去,你就把它關在你那屋子。」這才帶著徒弟走了。
老財家的人看到庄富慶家的親戚和陰陽先生都走了,只剩下庄富慶一家四口,再也坐不住,又讓老財的老婆去談賠償。
一場喪事被老財家的人鬧成這樣,庄富慶一毛錢都不想給。
老財家的人和庄富慶、庄富慶的老婆說著說著就又吵了起來。
路無歸坐在正堂門口的門坎上托著下巴看著他們吵,又再回頭看趴在地上被雷符劈過的老財,忽然想起爺爺以前說:「這人吶,有時候比鬼還可怕。」她看見他們已經從吵變成了用手推,又要打起來了,她起身走過去,擋在庄富慶和老財家的人中間,對庄富慶說:「你們回去吧。」
「想走,我告訴你們,今天不把這事情解決好誰都別想走。」
庄曉笙一把拽住路無歸,把她拉回屋裡,關上卧室門,打電話報警。
沒過多久,派出所的人來了,見他們雙方各據一詞,沒法調解,就讓他們走民事述訟或者是去打官司、不準搞危害他人人身安全、進行人身攻擊和限制他人自由這一套,然後就走了。
老財家的人一直鬧,庄富慶一家不可能把路無歸一人扔在這,只得留下來。
眼看天就要黑了,老財家的親戚中有人開始害怕,想要回去。有人鬧著要回去,又有人說庄富慶他們也是要回去不能在這裡過夜,庄富慶不賠錢就不讓庄富慶一家走。
庄曉笙和路無歸在路無歸的屋裡,她先不動聲色地把庄富慶的老婆叫進屋,又再對庄富慶喊了聲:「爸,你來一下。」等庄富慶一進路無歸的卧室,她「啪」地一聲把門關上、落鎖,又再叫上路無歸把八仙桌推到門口堵住。
這是磚瓦房,窗戶上有焊有鋼筋,房門一關一堵,庄富慶一家人任由老財家的親戚在外面罵破嗓子喊破天都不出去。
老財還趴在正堂,老財家的很多親戚連正堂都不敢進,只在院子里從窗戶對著庄富慶一家又叫又罵,還有人開始砸東西,更有人威脅:「庄富慶,你們要是不出來把事情解決了,信不信我往許道公的棺材上潑大糞!」
路無歸看到天要黑了,就拿墨斗線把門口給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