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金台吉,歿
之後的每個夜晚,我做的是同樣的夢。我夢到葉赫的桃花開了。金台吉身穿金絲鎧甲前來找我。鮮血染紅了落下的花瓣。每每我都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又哭到睡著。
就這樣往複我們終於到了葉赫城外努爾哈赤的軍營,褚英獻寶似的對努爾哈赤說:“父汗您猜我給您帶來了誰?”
努爾哈赤不以為然“不要告訴我又是你新招的寵妾,都這麽大的人了,成日裏沒個正行。”
褚英搖搖頭“不是不是,孩兒已經懂事了。今兒個我帶來的可是助咱們攻克葉赫的必勝法寶。”
說著褚英得意的向帳外的我喊道:“還不進來拜見大汗。”
我不緊不慢的走進去,軍帳不大卻站滿了人。努爾哈赤坐在主座之上,威嚴之氣蔓延,舒爾哈奇坐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褚英,想是想見他的笑話。而努爾哈赤的幾個兒子都分布站著,麵對大哥的邀功不敢有絲毫的反應,就連表情也都是僵硬的。可見褚英氣焰之盛,也可見努爾哈赤對他的恩寵之厚。
見來人是我,努爾哈赤和舒爾哈奇都站了起來。幾位貝勒趕緊俯首致禮。褚英埋著頭對我道:“還不趕快拜見大汗!”
我愣愣的站著,正想著該不該拜見,豈料先聽到了努爾哈赤的威嚴之聲“不必。”然後轉而對眾人道:“你們先下去。”
大夥雖不解,但礙於努爾哈赤的命令都退了下去。褚英還站在那像是想說些什麽,但看到努爾哈赤的目光後,也隻有擺擺頭走了出去。整個軍帳隻剩下了努爾哈赤,舒爾哈奇,和我。
舒爾哈奇喃喃道:“褚英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擅作主張捉你回來。”
我淡淡的笑著,麵對他的關心我總是那樣的感動卻又是那樣的負擔不起。
見今日的努爾哈赤,莫名產生一種陌生感,和敬畏感。更多的還是敬畏。遂迫於他的威嚴,我鬼使神差的行禮道:“塔雅拜見大汗。”
他快步走到我身邊將我扶起,卻碰到了我被褚英拴在馬後時弄傷的勒痕。我吃痛的抽回手。他緊張道:“怎麽?我弄疼你了。”
我抽回手輕輕揉了揉,笑道:“沒有,哪就那麽嬌貴。”
努爾哈赤不好意思道:“我隻是一時不習慣你與我君臣相稱,才會……我不喜歡你喚我大汗,就像我不願意喚你葉赫福晉一樣,我希望在你麵前我永遠隻是努爾哈赤,而你隻是塔雅。”
我不禁問“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些。”
“我……”正當努爾哈赤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時,舒爾哈奇一個箭步走上來,抓著我的手“讓我看看,你的手是怎麽了。”
我來不及抽回,他就已經把我的袖子拉開來。然後吼道“褚英這個混小子,我定要讓他好看。”
努爾哈赤看了看亦道:“我想著他自幼不在我身邊,平時就寵溺了些。沒想到他越發的無法無天了。”說著就像是要毒打褚英一樣。
我勸道:“你們先別生氣,我並沒有怪他。”
“你不怪他!”舒爾哈奇瞪大了眼“他把你折磨成這樣,你竟不怪他。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拉著他“你先別急,聽我說好嗎?”見他安靜下來我才對著努爾哈赤道:“其實褚英不過是被你寵壞了而已,本性並不壞。而且我敢說他比起你其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的孩子來說,反倒沒有心眼兒,更讓人放心。你說是嗎?”
努爾哈赤放聲笑起來“知我者,莫若塔雅也。這孩子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叫他辦起事兒來我也放心。”
舒爾哈奇不耐煩道:“你倆又開始打啞謎了,怎麽有話就不能直說嗎?”
努爾哈赤看著舒爾哈奇意味深長的說:“你覺著褚英個性像誰。”
我笑道:“像舒爾哈奇。”
說罷我兩相視一笑,舒爾哈奇想反駁卻無奈找不到理由來反駁。
在草地上仰望葉赫城,果然有別樣的感覺。隻是如今這城裏城外人心惶惶早已失了它本來的繁華。黃昏時分,葉赫城內一次不尋常的換崗,引起了我的注意。匆匆跑回金兵大營發現軍隊正在集結。便生生抓住趕著點兵的舒爾哈奇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見他為難的看著我,我又補充道:“我有權知道我的葉赫怎麽了。”
拗不過我,舒爾哈奇歎氣道:“葉赫撤走所有的守城士兵,已經開始燒城了。”
“什麽?”此刻我的眼眶已經模糊“你是說金台吉想……”
舒爾哈奇正欲丟下傷心的我而去,我卻不知哪來怎麽快的反應死死將他抓住“帶我去。”
短短三個字,舒爾哈奇考慮了許久,直到大軍軍號吹響,他才勉為其難“那要答應我,待在我身邊,還有就是不許亂來。”
我不停的點頭,身怕遲疑片刻他就會改變主意。
整個葉赫城的百姓都在殉城,烈火和濃煙充滿了整個天空,時而紅,時而灰的,照的人發寒。
一陣淒裂的風吹過,刮起一些燒毀的碎屑,夕陽照應著一個孤單的身體,立在城門樓上,手拿火把。“金台吉。”認出那人的身份,我便喊著想要衝上去。
結果被舒爾哈奇牢牢的拉住,我憤恨的看著他掙脫了幾次,都是徒勞。
金台吉好像沒想到我在這一般,看了這邊一眼,沒看到我的身影。便轉而望向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客氣道:“怎麽樣葉赫貝勒,如果你此刻投降,我會看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給你一條生路。”
皇太極也勸道:“舅舅,你就聽外甥一句吧,歸降大金,您還是貝勒啊!”
“呸。”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血性,如此有氣魄的金台吉。“讓我向你俯首稱臣,做夢!”
努爾哈赤壓住不悅,畢竟他是頭一次給敵人選擇的機會,而對方卻不領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金台吉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而望向蒼穹“終於窮途末路了,我這一生也沒有什麽成就,就連祖宗的基業都要拱手他人嗎?”然後他看著努爾哈赤說:“不可能,努爾哈赤我不會給你留下一磚一瓦,我辛苦經營的葉赫我會帶走!”然後他舉著火把狂笑著“隻要我葉赫娜拉還有一個女子 ,我就要讓你的愛新覺羅不得安寧。”說罷我見他要引火自焚。
我咬開舒爾哈奇的手大聲叫到“不要。”
電光火石間,金台吉看到了我,微笑著,不知嘴裏嘟囔著什麽。我就看到熊熊的火光將他圍繞。
我奮力的哭喊,卻像是叫不出聲一般難受。眼睜睜看著我的男人,我的丈夫,我愛了一輩子的人。被火光吞噬。
金台吉走得很安靜,即使烈火燒身,我挖心的疼痛,他都沒有喊一聲。漸漸的那個烈火中的身影倒下,遠看葉赫城樓隻剩下火光。
回想那句:“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恍如前世之約。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出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腦海裏仿佛被那烈火吞噬一般,漸漸模糊,我想努力記起,卻反而消散得更快。
終於我癱軟在地上,舒爾哈奇將我摟在懷中。我再哭不出來,隻是愣愣的看著城樓。直到他將我抱上馬,回營時我的目光還依舊回望。因為我知道,我的心,我的愛,我一生全部的幸福與擁有,都同金台吉一起埋葬,在哪一座廢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