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

  唐千鶴回到海明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踏著橘紅色的餘暉,她在海明院里找了一圈,沒找到修生生,卻遇到了一隻正對著夕陽打呵欠的本傑明。


  她問他知不知道修生生在哪裡,後者用怪有趣的眼光看了她幾眼,然後告訴她,不久前修生生也在找她。


  「那他後來去哪裡了?」唐千鶴追問。


  本傑明坐在石凳上,聳聳肩:「誰知道,可能在……」他一口氣列舉了十幾個地點,然後在對方越來越無語的目光里,懶洋洋地抬起手,指了指某個方向,「他當時是往那邊走的。」


  「其實你可以直接省掉前面的廢話。……謝謝。」


  她轉身就要離開,本傑明卻喊住了她,然後在她有些疑惑地望過來的時候,有些賊兮兮地說:「聽說你的血很香?」


  唐千鶴微愣。她並不擔心本傑明會突襲她,但這個問題確實勾起了她的警戒心,審慎地望著他:「你聽誰說的?」


  「宋必方那小子說漏嘴了。」本傑明興緻勃勃,「能讓我嘗一點嗎?」


  退後一步,她搖搖頭:「不太方便。」


  本傑明有些失望,不過這個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於是他換了個策略:「那麼交換?用晶核交換怎麼樣?」


  唐千鶴有點心動,她還沒升到s級,如果再來點高級晶核的話……慢著,比起晶核,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


  「晶核我不要。」她說,「『圓舞號』的船票能賣我幾張嗎?」


  「……」金髮青年高深地看著她,「你要船票幹什麼?」


  她翻個白眼:「2032世界末日,我都聽說了。」


  「……聽誰說的?」


  一模一樣的台詞,現在換成他說。唐千鶴有點好笑:「你們家老大說的,有意見就去找他吧。」


  她盤算著,雖然文蓁說有事找修生生商量最便捷,但如果本傑明這邊答應了,那自己就不用直接對上修生生了。幾張船票而已,本傑明給了也就給了,應該不用經過修生生的特批吧?這年頭,誰還沒個內部親友票呢。


  「我的血真的挺不錯的,口感超好,據說比『血的終焉』好喝至少三倍,最重要的是能量特別豐沛,多喝一點你說不定就直接升到3a了。」唐千鶴認真地誘勸著國王陛下的左右手,「怎麼樣,一張船票換,友情價。」


  本傑明的神情十分複雜,恍悟、懊惱、鬱悶、緊張……勉強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大約是……剛把小姑娘拐到手的綁匪,興高采烈地一轉身,發現小姑娘的親哥就涼涼地站在他身後……而且恰好這親哥還恰好是他在道上認的老大。


  這……太他媽尷尬了!

  那姑娘還在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本傑明只想說就算你表情再可愛十倍也沒用,您還是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


  「不行。」他說著就起身,準備撒丫子撤。


  「哎為什麼?」唐千鶴有點著急,要不是知道自己血液的殺傷力太大,都想直接在手指上划個口子,給他來點樣品,「你等等!價格可以商量的!」


  她硬是拽住了他,本傑明停下,深深無奈:「既然隊長都肯把消息告訴你,你直接問他要船票不就好了?」


  唐千鶴面露為難:「我就是不想直接對上他……」


  我也不想啊!

  本傑明欲哭無淚,驀地想起不久前,修生生過來問他唐千鶴在哪裡,那時修生生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勁,但那會兒自己也沒想太多……


  心裡一凜,他低頭,看向唐千鶴:「你之前對隊長做什麼了?」


  唐千鶴微愣,奇道:「我能對他做什麼?」


  「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做了什麼?」


  她不假思索:「他問我要血,說要拿去進階……啊。」露出几絲懊惱,嘀咕,「虧了……當時怎麼沒想著換點好處呢。」


  本傑明納悶了:「只是這樣?」那為什麼隊長提到她的時候表情那麼微妙?好像被誰算計了一樣……


  他這邊百思不得其解,那邊唐千鶴已經從「白白送了萬靈丹」這個打擊里回過神來,轉而拉攏她的大客戶:「那個船票……」


  本傑明都有佩服她的執著了,但他還是堅決地推開了這根容易燒身的火把:「我剛想起來我最近要齋戒,只吃素。」


  「……你是天人好么,只吃素你就死了!」


  本傑明一臉「反正我就是不買說什麼也不買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轉身往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有點緊張地回過頭來對她說:「喂,別告訴隊長我跟你買過血啊。」


  女孩子眼睛一亮:「行啊我不告訴他,那船票……」


  「……你自己問他拿!他一定給的!」


  本傑明落荒而逃。


  唐千鶴磨了磨牙,縮回了原打算揪住某人的手,抱怨了句「這年頭想賣個血都這麼不容易」,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買通不了小鬼,只能直接對上閻王了。唐千鶴由衷地希望修生生能看在她兩次「無償獻血」的份上……至少把價格開低一點。


  在海明院住了幾天,她對這裡的環境已經比較熟悉了,根據本傑明先前的指引,她朝東南方向走,一路沿著鵝卵石小道,邊走邊找。


  天已經有些灰了,夜色從東面的蒼穹浮上來,風裡流離著花香。


  唐千鶴正在一座拱橋上左顧右盼,忽然一個小石子丟到了她的腳下,她微微一怔,接著又一個石子落下來……她順著石子的運動軌跡,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高處的那個黑髮青年。


  他站在天文館的頂層,晚風拂動他的發,他的面孔隱入暮色。唐千鶴只能通過他倚著欄杆的動作推測,他的心情大約不差。


  他朝她做了一個「上來」的手勢。


  正合她意。


  唐千鶴二話不說,跑下拱橋,蹬蹬蹬地跑進了天文館,沒等電梯,徑直走安全通道,幾分鐘之後,她已經來到了通往天台的鐵門前。


  門是敞開著的,她直接跨了過去。


  風突然大了起來,將她的劉海吹得凌亂,她一手按住了額發,眯起了眼去找那個挺拔的身影。


  在那裡。


  她朝他走去,冷不防右眼裡驀地掉進了某粒不明物,她「嘶」了一聲,停住腳,站在原地,使勁地揉眼。


  眼睛太難受了,她皺著臉,閉著眼,甚至沒注意到修生生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很疼嗎?」他問。


  唐千鶴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微涼的手已經覆上了她的臉頰,接著腦袋被人輕柔地抬起,然後她揉著眼睛的那隻手被拿開,兩根沁涼的手指代替了它的位置,撐開了她的眼瞼……


  「別躲。」他嗓音柔和,俊秀的面龐貼近,「我看看。」


  唐千鶴僵著脖頸,感覺被他用手托著的左頰,正在迅速發燙。


  「已經沒問題了……」她說著就要撥開他的手,他卻很及時地「唔」了一聲,然後說:「我看到了,你別動,我幫你拿出來。」


  這句話成功地打消了唐千鶴往後縮的念頭,眼睛確實很不舒服,自己揉的話,她擔心異物會擦傷眼球。索性將視線轉到一邊不看他,只等他幫她把異物取出來。


  三秒過去了,他的手指還懸在她的右眼旁,她忍不住催促:「快點啊。」


  「不見了。」


  「啊?」她把視線調了回來,瞪著他,「你……」


  他突然出手,兩隻手指撐著她的眼皮,另一隻手在她的眼瞼里側飛快地一蹭——


  「好了。」他給她看他指尖上的一粒小小砂礫,表情無辜,「剛才你轉動眼球的時候,它藏進了眼瞼。」


  言下之意,一開始不是他不想幫她剔除異物,是她別開了視線,才讓這小東西有了藏匿之所。


  「……」唐千鶴懷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是故意的,因為不滿她把視線移開什麼的……才壞心眼地整她一把。


  礙於沒有證據,她也只能憋屈地說:「謝謝。」


  「不客氣。」對方毫不心虛地受了,還狀似體貼地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當然很好,眼睛里恢復了清靜,不過心裡卻暗濤洶湧。


  她是來找他商量船票的事的,但既然他也在找她,那麼就讓他先說好了。


  「我聽本說,你之前找過我。」她說,「有事嗎?」


  他給予了肯定的答覆,然後拿出一個空掉的易拉罐,笑容親切:「麻煩往裡面加點你的血。」


  又來?唐千鶴果斷拒絕:「我下午才給了你!」


  他點頭:「對。」他微笑的樣子像狼外婆,「效果不錯,我覺得再有我就能達到ss級了。」


  她痛斥他的無恥:「你這是把自己進階建立在別人的鮮血上!」


  「有什麼問題嗎?天人就是這樣的。」


  ……她確實說了句蠢話。


  「……總之我拒絕。」她雙手環胸,整個人站成一個「no」字,「『無償獻血』時間已經結束了,現在我的血液是有償品,你要喝,拿東西來換。」


  「好啊。」修生生含笑,「你想要什麼?」


  他應得這麼爽快,反而讓她遲疑了下,正在猶豫是直接提船票的事,還是先說點別的,他卻直接把易拉罐推了過來。


  她斜睨他,他很自然地說:「先付款,要什麼,你慢慢想。」


  ……他就不怕她等下漫天要價?


  暢想了下血換三張船票的好事,心情頓時飛上雲霄。不過她也知道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所以只是心裡偷偷樂了一下,臉上還是那麼淡淡的,接過他手裡的易拉罐,往裡面注入了的鮮血。


  正準備把易拉罐遞給他,卻忽然注意到了這是「血的終焉」的易拉罐。這麼說他剛才在天台上,獨自一人喝光了一罐「血的終焉」。


  她好奇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你對這種『偽血』不感興趣?」


  在慶功宴結束后,他問她拿血液時,確實是這麼說的。


  修生生接過她手裡的易拉罐,除了亮得有些過頭的瞳仁外,幾乎看不出她的血液對他的影響。他神態自若:「確實不喜歡。不過我想印證一些事情。」


  印證什麼呢?她疑惑地望著他,可他似乎並不打算解釋。


  唐千鶴看到他將易拉罐湊到唇邊,抿了一口,然後微微眯起眼。


  唔……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作為一個優秀的吃貨,唐千鶴其實對一件事心懷遺憾:她無法體會自己的血液對天人來說是什麼等級的美味。據說天人在品嘗高等級的血液的時候,大腦里亮起的神經束,幾乎能和性高|潮時相媲美……


  只要喝點血就能到天國溜達一圈,這也太幸福了。吃貨們表示嫉妒。


  如果可以,唐千鶴頗想共享修生生此時的感受。她盯著他的臉,試圖通過上面的神情,揣摩著那血給他帶來的愉悅感……但看著看著,她開始察覺事情有些不對。


  別說「迷醉」了,簡直連「愉悅」都稱不上,那張臉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頂多再帶一點點的「探尋」和「好奇」,唐千鶴莫名地覺得他正置身影樓,觀看一部電影的首映式。


  若那個易拉罐里的血不是她親手注入的,她一定以為他現在現在喝著的,只是一瓶貨真價實的「血的終焉」。


  沒來由的,她感到了一絲不安。


  她緊緊地注視他,看到那份平靜里,逐漸多了一些別的什麼……一些讓她心中開始發慌的東西。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沒事吧?」


  他沒應她,垂著眼,徑自又飲了一口……最後一口,易拉罐已經空了。


  但已經足夠了,那一口血流進他的身體里,給他帶來最後一塊拼圖。


  修生生看到了那個死去的女孩,同時感到了無數澎湃的感情,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從每個虛空飛過來,衝進他的大腦、血液、骨髓……


  「當哐。」易拉罐掉在地上,滾了個圈。


  修生生蹙著眉,闔著眼,聽到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叫他的名。


  ……很惶急的樣子。


  但是他沒辦法回應那個聲音,他正在竭力與那份外來的感情對抗。


  第三杯血,補全了三周目所有的畫面,也打開了另一個潘多拉魔盒:其他世界的「修生生」的所思所想,全都順著血的通道涌了過來。


  他們的*,他們的欣喜,他們的思念,他們的遺憾,穿過層層時空,匯成一股浩瀚的江河,流向他。


  【走開。】他對那條江河說。


  它沉默地看著他,不言不語,沒再靠近,但也不肯離開。


  【我不需要你。】他冷冷地說。


  河面晃了晃,漣漪漾開,映出一個又一個畫面。


  ——細雨滴檐,他對唐千鶴伸出手:「既然沒什麼可去的地方,就一起走吧。」


  ——第一次向唐千鶴討要血液,她問他為什麼不找酒井蘭要,他故意逗她,然後在她炸毛的時候,握住她的手,順毛安撫:「開玩笑的,其實是因為比較喜歡你的血。」


  ——她的畏懼擔憂寫在眼裡,卻還是同意將血液分給他。他含著她的手指的時候,她在發抖。他不希望她害怕,所以他決定轉移她的注意力,他舔了舔那根手指……效果拔群。她不害怕了,看起來很想撓他一爪子。他低低一笑,開始享用成為天人後的第一餐。


  ——他說要答謝她,然後展開翅膀,帶著她飛行。他們飛過樺樹林,螢火蟲在他們的身側幽光閃爍;飛過湖泊,月光在湖面上碎成一條銀河;飛過白塔,滿月懸挂在塔尖,她說那一幕看起來有些冷清,於是他就帶她飛得更遠了些,遠離那座白塔,來到一望無垠的草原。


  ——他向她告白。被拒絕了。她說她不喜歡他。


  她在撒謊,他看出來了。他還看出來,她覺得他那番告白,只是為了讓她安心貢獻血液,她覺得他並非真心在乎她。


  這個傻瓜……以為她的血美味到這個程度嗎?讓他不惜用自己當誘餌?雖然她的血確實很好吃沒錯……


  可食物這種東西到處都是,但是能讓我在戰鬥的時候屢屢分神的,只有你。


  好吧,既然你總愛這麼自己嚇唬自己,那麼我就不點破,再欣賞一陣你糾結的模樣好了。而且坦白說……我有點不高興。


  ——深夜裡,她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他握著她的手,心想,如果她睜開眼,那麼就算她一直口是心非下去也沒關係,他來遷就她;就算她肯喊他的名字,那麼他會斬荊披棘,將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


  ——天快亮的時候,他發現她停止了呼吸。


  河面平滑如鏡,映出女孩子毫無生氣的面龐。


  【……停止吧。】他背脊挺直,語氣中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這些我都知道了。】


  在另外兩個世界里發生的事,他早已全部知悉,他現在拒絕的是「記憶」里蘊含的感情。


  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使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也不能讓他退讓妥協,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出自自己的本心——是這個時空的修生生,而不是其它的。


  鏡子忽然破碎,河面泛起了粼光,似無數閃爍的眼睛,它們注視他,它們在低語……


  他聽著聽著,神情慢慢地有些鬆動。


  它蜿蜒而來,靠近他,這次他沒有拒絕,讓河流漫過了他的足背,一點點向上……直到沒頂。


  他在河流里,安靜地閉著眼睛。


  突然他聽到了一聲響亮的耳光,接著河流消失了。


  他張開眼,看到女孩子緊張的臉。


  「你醒了!」她的聲音充滿欣喜。


  修生生沉默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


  他撩起眼,瞅向唐千鶴,後者神情一僵,乾笑:「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她的一隻手還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心相抵,他能感到她手心裡的濕潤,那是她擔憂他的證明。


  唐千鶴注意到他的視線,立刻縮回了手,若無其事地退開一步。


  「總之你沒事就好了。」她頓了頓,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


  他正望著自己的手,聞言淡淡道:「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你夢到什麼了?」她的口吻裡帶了些試探。


  修生生抬起眼,凝視她,在她越來越不安的視線里,忽然淺淺一笑。


  「唐千鶴,你真的很厲害。」


  她明顯地僵住了,嘴唇動了動,露出一個垂死掙扎的笑容:「你說什麼……」


  「弗蘭病。」他沒給她裝傻充愣的機會,「第一個發病的人,叫弗蘭。」


  她瞳仁里的光抖了抖。


  「說你的血喝起來像果子啤的那個人是我。」他按了按額角,自嘲,「我還挺會形容的……」


  這次她連嘴唇都開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你全都『想』起來了?」


  「嗯,是兩個世界的事吧。」他似真似假地感嘆,「真不容易,喝了三次血才全部想起來。」


  唐千鶴看起來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或許是一個棒槌,直接敲暈更乾脆。


  但暈過去是不可能的,她大約準備拔腿逃跑了,所以他及時發給她一顆糖:「別擔心,我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


  她睜大了眼,整張臉寫滿了「不信」。他剛抬起手,她就立刻向後跳出兩步,像看到了獵人的野兔。


  他笑起來:「這麼怕我……你又沒做錯什麼,擺出這麼心虛的樣子,是在暗示我可以隨便欺負你嗎?」


  她眨了眨眼,過了會兒,露出一個「他說得對耶」的表情,整個人頓時神采飛揚。


  這個反應落在修生生眼裡,教他又好氣又好笑。遞給她根竹竿,讓她從著火的八樓上下來,結果她很利落地順桿爬上了外太空,心安理得到這個程度,令人忍不住牙痒痒。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神情不變,繼續誘導:「想明白了?那你能站過來一點嗎?」


  小野兔謹慎地看了他一陣,大約終於確認了他的無害,慢吞吞地問:「幹什麼?」


  「我要進階了。」


  「?!」


  「s級進階到ss級會怎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現在覺得,」他晃了晃,「有點暈。」


  她飛快地掠過來,扶住他,他舒了口氣,將下頷靠在她的肩頭。她扶著他坐下,看他十分難受的樣子,猶豫了一陣,還是輕聲問:「你要不要躺下來?」


  他沒出聲,她抿著唇,先改變了自己的姿勢,然後慢慢搬動他的身體,讓他側躺在她的大腿上。


  嗯,這大約就是,所謂的「膝枕」。


  「現在感覺怎麼樣?」她問。


  「不太好……我睡一會兒。」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仰著唇角,「要是本他們找過來,幫我打發掉吧。」


  她頓了頓,應下了。


  最後一絲殘紅也湮滅在西面的天空,海明院里亮起了無數淺黃色的燈。


  「唐千鶴。」


  「嗯。」


  「前前後後,你加起來拒絕了我三次。」


  「……」她勉力反駁,「后兩次不算。」


  「好,后兩次不算。」他出乎意料的好說話,「現在呢,還會拒絕我嗎?」


  「……會。」


  「呵……真不可愛。」


  他們都沒再說話。過了會兒,唐千鶴輕聲問:「還醒著嗎?」


  沒有回答。


  她偏頭,看了看男人,看到他合著雙眼,呼吸勻長。


  睡著了……


  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想。


  明天就要回中國了,他真是給了她好大一個臨行驚喜。


  曾經那麼不情願他想起來,但當塵埃落定,摸摸心口,才發現裡面好像大部分都是欣喜……


  誰也不想被遺忘,尤其不願意被重要的人遺忘。


  關鍵是血液嗎?唐千鶴思忖,那麼如果讓簡妮他們喝下她的血,會有用嗎?

  不知怎麼的,她已經隱隱有了預想。


  大約,契機並不相同。


  說起來,上一世,他也是唯一一個想起了三周目的人。那時他是異能者,不曾喝過她的血,可他還是想起來了。


  「唉,怎麼總是你呢……」


  語調似是埋怨,可面上卻毫無不滿之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和柔軟。


  皎月懸挂在東方,將銀輝灑下大地,也灑滿了天文館的天台。


  「謝謝你……」


  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女音,滑落在夜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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