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變故太突然,唐千鶴來不及舉槍,只能僵在原地。心跳加快,血液沖入雙腿。


  但她不能逃。


  「放下你手裡的槍和袋子。」槍口后的女人說。


  唐千鶴直想嘆息,那小子一定是烏鴉嘴。


  「別緊張。」唐千鶴沒動,面色平靜,「我只是來找點吃的。」


  她不著痕迹地打量對方……突然心中一動,微微眯眼。


  「別讓我說第二遍,放下所有的東西,不然我打爆你的頭。」女人啞著嗓。


  ……原來如此,被感染了。唐千鶴垂眼看著:小腿上有半個巴掌大的傷口,傷口附近已經開始浮腫。受傷的她動彈不得,因此靠坐在貨架上,這裡正好是視覺死角,自己一時不察,讓她搶了先機。


  被感染的人往往瘋狂,一個應對不好,可能真的會死在這女人手裡。


  「好,都給你,反正我被咬了,也活不了多久。」


  讓自己的嗓音充滿苦澀,意料之中,唐千鶴到對方表情變了。大約她此刻蒼白的臉色很有說服力,那女人將槍口稍稍挪開了些,盯住她:「你也是?……傷口讓我看看。」


  她哪兒來的傷口?

  「傷在肩上。」唐千鶴抬手,慢慢解第一顆扣子:「被咬到地方像被火燒一樣,頭一直疼,我好睏,可是疼得睡不著。」


  這些描述完全符合女人的感受,那是當然的,唐千鶴曾兩次死於信息素感染,未來也許還有第三次。


  「我給所有的朋友打電話,可是都打不通。」她的手在抖,聲音也是,「我想我可能撐不到明天。」


  午後日光透過落地窗,在地上打出一片斑駁。


  女人的槍口垂下,眼裡漸漸漫出淚。


  第一顆扣子已經解開,唐千鶴的手移向第二顆扣子,停住,抬眼望向女人:「我不想死。」


  誰會想死?


  女人顫抖著唇,握著槍的手開始不穩。


  電光石火間,唐千鶴猛抬腿,一腳踹中女人的小臂,手|槍飛出,伴著女人憤怒的尖叫——局勢徹底逆轉!


  指腹貼著扳機,她盯著女人:「我不喜歡被人用槍指著頭,所以我也不會用槍指別人的頭。」


  不過,人的致命處可不止大腦而已。


  「你騙我!」女人的眼睛彷彿要射出毒蛇。


  槍口指著女人的左胸,唐千鶴說:「迫不得已。不過我的確騙了你,抱歉。」


  「你竟然騙我!」女人已經歇斯底里,「我要讓你和我一樣!」


  這女人竟然打算就那麼撲過來狠狠咬她一口,如果真的讓她得逞了,自己搞不好又要回復活點。


  唐千鶴趕緊往她腳邊打一槍,結果槍法太差,直接打到了她的腳背,女人頓時發出凄厲嚎叫。


  她叫得又尖又響,早就站在貨架另一邊的少年眼神微沉,右手揚起……


  「別嚎了,想招來遊盪者然後被吃掉嗎?!」唐千鶴喝道。


  女人啞了,但她的眼裡的毒焰幾乎把唐千鶴燒乾。


  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用這麼怨毒的眼神瞪視。


  唐千鶴不寒而慄。


  貨架另一頭,少年垂下手。忽然他側頭,彷彿傾聽,而後抬步向外走去。


  路過收銀台時,他隨手取走了台上的某樣事物。


  少年的腳步非常輕,猶如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直到他走出商店,店內的人也沒半點察覺。


  他走向保時捷,不久,馬達聲遙遙響起,又過數秒,一輛半舊的吉普出現在視野中。


  吉普發出的動靜引起店內人的警覺,唐千鶴一面提防著女人,一面側眼朝外望,頓時又驚訝又不安:驚訝的是少年已經在外頭等著了,不安的是他只有一個人,而那輛吉普里恐怕人數眾多。


  在唐千鶴暗自憂心的時候,吉普停下來,裡面跳出兩個人,他們大咧咧地站在風裡,沖著少年:「小子,車挺不錯,哪裡偷的?」


  少年站在原地,單手插在褲袋裡,笑容燦爛:「先生們呢?車上好像有很多食物,哪兒『買』的?」


  那兩人一愣,而後其中的白人壯漢呸一聲,大踏步朝少年走來。


  那架勢,宛如豺狼邁向一隻小黃雞。另一人抱胸在後頭看,笑容殘忍。


  少年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明快的嗓音輕得幾乎聽不清:「真是的,我趕時間呀。」


  微微側臉,望了商店玻璃牆內正與女人對峙的少女一眼,目光流轉,他撇回頭,視線掠過正朝自己走來的白人,直視五十米外的吉普車。


  主副駕駛上都有人,看樣子都是嘍啰。


  這夥人的老大嘛……


  笑容更深,少年揚手,正朝他走來的白人大漢條件反射地一頓……


  「轟!」


  驟然炸響的爆裂聲與玻璃落地聲令白人大漢駭然回頭,畢生難忘的景象刺入瞳孔——


  吉普的整面擋風玻璃都碎了,駕駛者的脖頸上血糊糊的一個洞,脖子后的椅靠不知所蹤,露出一個人頭……


  那是他的老大。


  一隻水筆正扎在老大的右眼裡。


  老大一動不動,血順著他的臉滑下,滲入他最引以為豪的大鬍子……


  「喂。」


  白人驚恐地回頭,始作俑者的微笑鑽入眼底,猶如死神鐮刀上的幽光,他笑眯眯的:「不去換一下褲子嗎?」


  白人低頭一看,褲腿和地面一片深色……


  說不出話,白人扭身,用比來時快十倍的速度拔腳狂奔——


  「站住。」身後的惡魔說。


  白人剎住腳,臉上漫起絕望。


  「把車開走,給你一分鐘。——哦,現在只有半分鐘了。」


  白人沒看到他身後的少年正望著加油站商店的玻璃窗,他只知道自己還在死神的陰影里,而他只有半分鐘拯救自己……


  這次,白人跑得比來時更快。


  吉普車迫不及待地啟動,瘸了腿的痩狼般倉皇離去。


  唐千鶴匆忙從商店出來,就只看到一輛吉普以剎車失靈的姿態,義無反顧地沖向公路外的斜坡……


  「……」狐疑地走到少年身旁,她望望已經空無一人的斜坡,又望望臨時隊員,「他們沒為難你?」


  「為什麼要為難我?」少年一臉不解。


  「……我剛剛好像聽到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當時她正被女人糾纏,沒能及時查看情況,後來終於脫身,來不及細看就衝出來了……結果卻只看到車的背影。


  上下打量少年一陣,唐千鶴放了心,忽然瞟到他頭上新登場的波點帽,再一垂眼,看見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你什麼都沒拿?」


  少年一頓,撓撓下巴:「忘了。我現在去拿。」


  「……算了。」唐千鶴臉色微妙,「我拿了很多,我們走吧。」


  少年瞅了眼她手裡的尼龍袋,「都是吃的?」


  「大部分。」


  「去中國的路還很長哦。」


  「我知道。」


  唐千鶴轉身,在少年的注視中她走到加油罐旁,抓起一個木製告示牌,回到商店門口,放下,接著從包里摸出熒光筆,在告示牌上寫上——


  【注意!內有遊盪者!!】


  熒光筆十分醒目,唐千鶴滿意地正要收筆,又頓住,神情踟躕。


  方才在商店裡,那女人身後的貨架,她沒動。


  也許那女人不會變成遊盪者,也許她運氣好成為變異人或者異能者,又或者變成一個具有免疫力的普通人,誰知道呢。


  但不論未來如何,她現在都是脆弱的……一枚子彈就能要她的命。


  大風忽起,玻璃門前一個空可樂瓶咕嚕嚕地滾動。


  薄雲離開太陽,向西流去。


  終於唐千鶴再次落筆,添了一個詞……然後她盯著修改後的標語,嘆氣。


  「唉,這根本是一句廢話了么。」搖搖頭,她不再多想,收起熒光筆,一轉身,卻對上少年的目光。


  唐千鶴一怔,正要開口,對方卻已經彎起眉眼:「好了?」


  「……嗯。」


  「那走吧。」


  唐千鶴當然無異議,她跟在少年身後,腦里反覆地浮現剛才少年看她的眼神……


  那是一種,她描述不出的眼神。


  不似惡意,但也並不親和。


  一種……彷彿遊客坐在觀光越野車上,看著非洲草原上藏羚羊奔跑的眼神。


  日光炎熾,仿若烈酒。


  保時捷馬達聲響起,將加油站與商店一起拋在身後。寫著「注意!可能內有遊盪者!!」的告示牌,在微風中靜靜佇立。


  保時捷的副駕駛上,黑髮少女擰開一罐可樂,遞給少年,又給自己也開了一罐,慢慢地抿著。


  她不喜歡可樂,但這種時候,能補充糖分的可樂,比礦泉水實用。


  道路兩旁喬木林立,唐千鶴觀察了一陣,沒發現魔蔓的蹤影。


  收回目光,她取出酒瓶和幾個小玻璃瓶,開始把藥酒分別灌進小瓶。


  少年打開車載音樂,班得瑞的小夜曲流瀉出來,在封閉的車廂中飄飄蕩蕩。


  保時捷開得頗穩,唐千鶴得以專心進行手頭工作,當她灌到第二瓶時,少年出聲了。


  「你是哪裡人?」


  「廣州。」


  「去過香港嗎?」


  唐千鶴盯視著酒液,據實以答:「沒有。」


  「真可惜。」


  唐千鶴想他大約是指即使她以後有機會去香港,也看不到末日前繁華的香港了。


  廣州離香港並不遠,其實她原本打算畢業后工作一陣子,就去看看香港的。


  唐千鶴的視線從藥酒轉到他臉上:「你是香港人?」


  「唔,不算吧。」少年偏過頭來,笑容柔軟,「但我的奶奶是香港人,十歲以前,我每年都會去香港住半個月。」


  為什麼是十歲以前?唐千鶴心裡打了個問號,試探:「老人家現在身體還好嗎?」


  「精神得能追著我打呢。」


  唐千鶴很高興自己沒不小心踩到別人的地雷,嘴上打趣:「這種時候你該乖乖蹲下來主動奉上家法才對。啊,對了,我叫唐千鶴,『千紙鶴』的千鶴,你呢?」


  少年眨了眨眼,忽然揚起個大大的笑臉:「北歸。」


  「北歸,很高興認識你。」她頓了頓,「你打算怎麼去香港?飛機都停了。」


  「啊,我不去香港。」


  唐千鶴很驚訝,隱隱還有點自己看錯人的憤怒。


  「為什麼不去,不擔心你奶奶嗎?她在香港……」將剩下的話吞回去,她有點懊惱,問得太多了,交淺言深是交往大忌啊。


  北歸正抬手將音樂調到最大,彷彿正好錯過了她的質問,他收起手來望向她時面色如常,甚至連笑容都與先前一般無二。


  「快到機場了。」他興緻勃勃,「你說,機場上會有多少『遊盪者』?」


  他說「遊盪者」這個詞時,自然得好像他也讀過那些密室里的書似的,明明只是從她嘴裡聽過一次而已。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注意力轉得太快,輕鬆地就跳到遊盪者身上,像是一點都不在乎家裡的老人在這場浩劫里會遭遇什麼不測。


  唐千鶴看了他一秒,扭頭:「誰知道。……反正肯定不少。」


  正暗暗生自己悶氣的唐千鶴並不知道,機場上不止有遊盪者,還有要命的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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