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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jin][jiang][du][fa]

  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后,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這日夜間和平兒燈下擁爐,早命濃熏綉被,二人睡下,屈指計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睡眼微蒙,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進來,含笑說道:「嬸娘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捨不得嬸娘,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訴嬸娘,別人未必中用。」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娘,你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不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氏冷笑道:「嬸娘好痴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以常遠保全了。即如今日諸事俱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無患了。」


  鳳姐便問道:「什麼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若不早為後慮,只恐後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只是我與嬸娘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鳳姐還欲問時,只聽二門上傳出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嚇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服往王夫人處來。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悶,都有些傷心。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愛老慈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


  閑言少敘,卻說寶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單,也不和人玩耍,每到晚間,便索然睡了。如今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覺的「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襲人等慌慌忙忙上來,扶著問:「是怎麼樣的?」又要回賈母去請大夫。寶玉道:「不用忙,不相干。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說著便爬起來,要衣服換了,來見賈母,即時要過去。襲人見他如此,心中雖放不下,又不敢攔阻,只得由他罷了。賈母見他要去,因說:「才咽氣的人,那裡不幹凈。二則夜裡風大,等明早再去不遲。」寶玉那裡肯依。賈母命人備車多派跟從人役,擁護前來。


  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大開,兩邊燈火,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裡面哭聲搖山振岳。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然後見過尤氏,誰知尤氏正犯了胃氣疼的舊症,睡在床上。然後又出來見賈珍。彼時賈代儒、代修、賈敕、賈效、賈敦、賈赦、賈政、賈琮、賈、賈珩、賈、賈琛、賈瓊、賈、賈薔、賈菖、賈菱、賈芸、賈芹、賈蓁、賈萍、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藍、賈菌、賈芝等都來了。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正和賈代儒等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眾人勸道:「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正說著,只見秦邦業、秦鍾、尤氏幾個眷屬尤氏姊妹也都來了,賈珍便命賈瓊、賈琛、賈、賈薔四個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擇准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這四十九日,單請一百零八眾僧人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后死鬼魂;另設一壇於天香樓,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業醮。然後停靈於會芳園中,靈前另外五十眾高僧、五十位高道對壇,按七作好事。那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故此並不在意,只憑賈珍料理。


  且說賈珍恣意奢華,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可巧薛蟠來吊,因見賈珍尋好板,便說:「我們木店裡有一副板,說是鐵網山上出的,作了棺材,萬年不壞的。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的,原系忠義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用。現在還封在店裡,也沒有人買得起。你若要,就抬來看看。」賈珍聽說甚喜,即命抬來。大家看時,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聲如玉石。大家稱奇。賈珍笑問道:「價值幾何?」薛蟠笑道:「拿著一千兩銀子只怕沒處買;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銀子作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連忙道謝不盡,即命解鋸造成。賈政因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殮以上等杉木也罷了。」賈珍如何肯聽。忽又聽見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見秦氏死了,也觸柱而亡。此事更為可罕,合族都稱嘆。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殯殮之,一併停靈於會芳園之登仙閣。又有小丫鬟名寶珠的,因秦氏無出,乃願為義女,請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甚喜,即時傳命,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姑娘」。那寶珠按未嫁女之禮在靈前哀哀欲絕。於是合族人並家下諸人都各遵舊制行事,自不得錯亂。


  賈珍因想道:「賈蓉不過是黌門監生,靈幡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先備了祭禮遣人來,次后坐了大轎,打道鳴鑼,親來上祭。賈珍忙接待,讓坐至逗蜂軒獻茶。賈珍心中早打定主意,因而趁便就說要與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會意,因笑道:「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賈珍忙道:「老內相所見不差。」戴權道:「事倒湊巧,正有個美缺:如今三百員龍禁尉缺了兩員,昨兒襄陽侯的兄弟老三來求我,現拿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我家裡。你知道,咱們都是老相好,不拘怎麼樣,看著他爺爺的分上,胡亂應了。還剩了一個缺。誰知永興節度使馮胖子要求與他孩子捐,我就沒工夫應他。既是咱們的孩子要捐,快寫個履歷來。」賈珍忙命人寫了一張紅紙履歷來。戴權看了,上寫著:

  江南應天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丙辰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戴權看了,回手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廝收了,道:「回去送與戶部堂官老趙,說我拜上他起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再給個執照,就把這履歷填上。明日我來兌銀子送過去。」小廝答應了。戴權告辭,賈珍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門。臨上轎,賈珍問:「銀子還是我到部去兌,還是送入內相府中?」戴權道:「若到部里兌,你又吃虧了。不如平準一千兩銀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賈珍感謝不盡,說:「待服滿,親帶小犬到府叩謝。」於是作別。


  接著又聽喝道之聲,原來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帶著侄女史湘雲來了。王夫人、邢夫人、鳳姐等剛迎入正房,又見錦鄉侯、川寧侯、壽山伯三家祭禮也擺在靈前;少時,三人下轎,賈珍接上大廳。如此親朋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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