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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賈珍連忙出去了。這裡尤氏復說:「從前大夫也有說是喜的。昨日馮紫英薦了他幼時從學過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瞧了說不是喜,是一個大癥候。昨日開了方子,吃了一劑葯。今日頭暈的略好些,別的仍不見大效。」鳳姐兒道:「我說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這樣日子,再也不肯不掙扎著上來。」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這裡見他的。他強扎掙了半天,也是因你們娘兒兩個好的上頭,還戀戀的捨不得去。」鳳姐聽了,眼圈兒紅了一會子,方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點年紀,倘或因這病上有個長短,人生在世,還有什麼趣兒呢!」
正說著,賈蓉進來,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請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給太爺送吃食去,並說我父親在家伺候老爺們,款待一家子爺們,遵太爺話,並不敢來。太爺聽了很喜歡,說:『這才是。』叫告訴父親母親,好生伺候太爺太太們。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嬸子並哥哥們。還說:『那《陰騭文》叫他們急急刻出來,印一萬張散人。』我將這話都回了我父親了。我這會子還得快出去打發太爺們併合家爺們吃飯。」鳳姐兒說:「蓉哥兒,你且站著。你媳婦今日到底是怎麼著?」賈蓉皺皺眉兒說道:「不好呢。嬸子回來瞧瞧去就知道了。」於是賈蓉出去了。這裡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們在這裡吃飯,還是在園子里吃去有小戲兒現在園子里預備著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這裡很好。」尤氏就吩咐媳婦婆子們快擺飯來。門外一齊答應了一聲,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時擺上了飯,尤氏讓邢夫人王夫人並他母親都上坐了,他與鳳姐兒寶玉側席坐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來原為給大老爺拜壽,這豈不是我們來過生日來了么?」鳳姐兒說:「大老爺原是好養靜的,已修鍊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們這麼一說,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話說得滿屋子裡笑起來。
尤氏的母親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吃了飯,漱了口,凈了手。才說要往園子里去,賈蓉進來向尤氏道:「老爺們並各位叔叔哥哥們都吃了飯了。大老爺說家裡有事,二老爺是不愛聽戲,又怕人鬧的慌,都去了。別的一家子爺們被璉二叔並薔大爺都讓過去聽戲去了。方才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壽禮來,俱回了我父親,收在帳房裡。禮單都上了檔子了,領謝名帖都交給各家的來人了,來人也各照例賞過,都讓吃了飯去了。母親該請二位太太、老娘、嬸子都過園子里去坐著罷。」尤氏道:「這裡也是才吃完了飯,就要過去了。」鳳姐兒說道:「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媳婦兒去,我再過去罷。」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倒怕他嫌我們鬧的慌。說我們問他好罷。」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開導開導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過園子里來罷。」
寶玉也要跟著鳳姐兒去瞧秦氏。王夫人道:「你看看就過來罷,那是侄兒媳婦呢。」於是尤氏請了王夫人邢夫人並他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鳳姐兒寶玉方和賈蓉到秦氏這邊來。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裡間房內,秦氏見了要站起來。鳳姐兒說:「快別起來,看頭暈。」於是鳳姐兒緊行了兩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樣了!」於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寶玉也問了好,在對面椅子上坐了。賈蓉叫:「快倒茶來,嬸子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吃茶呢。」
秦氏拉著鳳姐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家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娘你侄兒雖說年輕,卻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從無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心一分也沒有。公婆面前未得孝順一天;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著,未必熬得過年去。」
寶玉正把眼瞅著那《海棠春睡圖》並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的對聯,不覺想起在這裡睡晌覺時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在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覺流下來了。鳳姐兒見了,心中十分難過,但恐病人見了這個樣子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他的意思了,因說:「寶玉,你忒婆婆媽媽的了。他病人不過是這樣說,那裡就到這個田地況且年紀又不大,略病病兒就好了。」又迴向秦氏道:「你別胡思亂想,豈不是自己添病了么?」賈蓉道:「他這病也不用別的,只吃得下些飯食就不怕了。」鳳姐兒道:「寶兄弟,太太叫你快些過去呢。你倒別在這裡只管這麼著,倒招得媳婦也心裡不好過,太太那裡又惦著你。」因向賈蓉說道:「你先同你寶叔叔過去罷,我還略坐坐呢。」賈蓉聽說,即同寶玉過會芳園去。
這裡鳳姐兒又勸解了一番,又低低說許多衷腸話兒。尤氏打發人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著,我再來看你罷。合該你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著這個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憑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嬸子,我知道這病不過是挨日子的。」鳳姐說道:「你只管這麼想,這那裡能好呢總要想開了才好。況且聽得大夫說: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們若是不能吃人蔘的人家,也難說了;你公公婆婆聽見治得好,別說一日二錢人蔘,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生養著罷,我就過園子里去了。」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閑了的時候還求過來瞧瞧我呢,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句閑話兒。」鳳姐兒聽了,不覺的眼圈兒又紅了,道:「我得了閑兒必常來看你。」
於是帶著跟來的婆子媳婦們,並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從裡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只見: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滴滴,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翩,疏林如畫。西風乍緊,猶聽鶯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近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座,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鳳姐兒看著園中景緻,一步步行來,正讚賞時,猛然從假山石後走出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說道:「請嫂子安。」鳳姐猛吃一驚,將身往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想不到是大爺在這裡。」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裡清凈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這不是有緣么?」一面說著,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觀看鳳姐。
鳳姐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說你好。今日見了,聽你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邊去呢,不得合你說話;等閑了再會罷。」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鳳姐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賈瑞聽了這話,心中暗喜,因想道:「再不想今日得此奇遇!」那情景越發難堪了。鳳姐兒說道:「你快去入席去罷。看他們拿住了,罰你的酒。」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走著,一面回過頭來看。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放遲了,見他去遠了,心裡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裡有這樣禽獸的人他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裡,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於是鳳姐兒方移步前來。將轉過了一重山坡兒,見兩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見鳳姐兒,笑道:「我們奶奶見二奶奶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鳳姐兒說:「你們奶奶就是這樣急腳鬼似的。」鳳姐兒慢慢的走著,問:「戲文唱了幾齣了?」那婆子回道:「唱了□□出了。」說話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