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jin][jiang]
告訴不得你了!這鳳姑娘年紀兒雖小,行事兒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兒似的,少說著只怕有一萬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回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兒。」說著,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裡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裡呢。」周瑞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著劉老老:「快走,這一下來就只吃飯是個空兒,咱們先等著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中覺,越發沒時候了。」說著,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跟著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
先至倒廳,周瑞家的將劉老老安插住等著,自己卻先過影壁,走進了院門,知鳳姐尚未出來,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周瑞家的先將劉老老起初來歷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所以我帶了他過來。等著奶奶下來,我細細兒的回明了,想來奶奶也不至嗔著我莽撞的。」平兒聽了,便作了個主意:「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裡坐著就是了。」周瑞家的才出去領了他們進來,上了正房台階,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知是何氣味,身子就像在雲端里一般。滿屋裡的東西都是耀眼爭光,使人頭暈目眩,劉老老此時只有點頭咂嘴念佛而已。於是走到東邊這間屋裡,乃是賈璉的女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老老兩眼,只得問個好,讓了坐。劉老老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只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體面的丫頭。於是讓劉老老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們倒了茶來吃了。
劉老老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很似打羅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似的,卻不住的亂晃。劉老老心中想著:「這是什麼東西有煞用處呢?」正發獃時,陡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倒嚇得不住的展眼兒。接著一連又是□□下,欲待問時,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平兒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說:「老老只管坐著,等是時候兒我們來請你。」說著迎出去了。劉老老只屏聲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捧著大紅油漆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道「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就吵著要肉吃,劉老老打了他一巴掌。
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點手兒叫他。劉老老會意,於是帶著板兒下炕。至堂屋中間,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會子,方蹭到這邊屋內,只見門外銅鉤上懸著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氈,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褥,傍邊有銀唾盒,那鳳姐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兒。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那灰,慢慢的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立在面前了,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劉老老已在地下拜了幾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攙著不拜罷。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兒,不敢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個老老了。」鳳姐點頭,劉老老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兒便躲在他背後,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嫌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劉老老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到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瞧著也不像。」鳳姐笑道:「這話沒的叫人噁心。不過托賴著祖父的虛名,作個窮官兒罷咧,誰家有什麼不過也是個空架子,俗語兒說的好,『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鳳姐兒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罷;要得閑呢,就回了,看怎麼說。」周瑞家的答應去了。
這裡鳳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給板兒吃,剛問了幾句閑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兒管事的來回話。平兒回了,鳳姐道:「我這裡陪客呢,晚上再來回。要有緊事,你就帶進來現辦。」平兒出去,一會進來說:「我問了,沒什麼要緊的。我叫他們散了。」鳳姐點頭。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今日不得閑兒,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多謝費心想著。要是白來逛逛呢便罷;有什麼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劉老老道:「也沒甚的說,不過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沒有什麼說的便罷;要有話,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樣兒的。」一面說一面遞了個眼色兒。劉老老會意,未語先紅了臉。待要不說,今日所為何來只得勉強說道:「論今日初次見,原不該說的,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裡來,少不得說了……」剛說到這裡,只聽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里小大爺進來了。」鳳姐忙和劉老老擺手道:「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裡呢?」只聽一路靴子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條,美服華冠,輕裘寶帶。劉老老此時坐不是站不是,藏沒處藏,躲沒處躲。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罷,這是我侄兒。」劉老老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兒上側身坐下。
那賈蓉請了安,笑回道:「我父親打發來求嬸子,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兒請個要緊的客,略擺一擺就送來。」鳳姐道:「你來遲了,昨兒已經給了人了。」賈蓉聽說,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個半跪道:「嬸子要不借,我父親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要挨一頓好打。好嬸子,只當可憐我罷!」鳳姐笑道:「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你們那裡放著那些好東西,只別看見我的東西才罷,一見了就想拿了去。」賈蓉笑道:「只求嬸娘開恩罷!」鳳姐道:「碰壞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了樓門上鑰匙,叫幾個妥當人來抬去。賈蓉喜的眉開眼笑,忙說:「我親自帶人拿去,別叫他們亂碰。」說著便起身出去了。這鳳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兒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請蓉大爺回來呢!」賈蓉忙回來,滿臉笑容的瞅著鳳姐,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臉一紅,笑道:「罷了,你先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答應個是,抿著嘴兒一笑,方慢慢退去。
這劉老老方安頓了,便說道:「我今日帶了你侄兒,不為別的,因他爹娘連吃的沒有,天氣又冷,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說著,又推板兒道:「你爹在家裡怎麼教你的打發咱們來作煞事的只顧吃果子!」鳳姐早已明白了,聽他不會說話,因笑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道:「這老老不知用了早飯沒有呢?」劉老老忙道:「一早就往這裡趕咧,那裡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便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饌,擺在東屋裡,過來帶了劉老老和板兒過去吃飯。鳳姐這裡道:「周姐姐好生讓著些兒,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過周瑞家的來問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麼說了?」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們原不是一家子;當年他們的祖和太老爺在一處做官,因連了宗的。這幾年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了,卻也從沒空過的。如今來瞧我們,也是他的好意,別簡慢了他。要有什麼話,叫二奶奶裁奪著就是了。』」鳳姐聽了說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麼連影兒也不知道!」
說話間,劉老老已吃完了飯,拉了板兒過來,舔唇咂嘴的道謝。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論起親戚來,原該不等上門就有照應才是;但只如今家裡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著管事,這些親戚們又都不大知道,況且外面看著雖是烈烈轟轟,不知大有大的難處,說給人也未必信。你既大遠的來了,又是頭一遭兒和我張個口,怎麼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