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故人舊事
傅公館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所以夏葉瑾暫時住進了傅明鑫在外面的獨棟公寓里。雖然手腕上的紅點明顯,但她卻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還是想知道傅明毓和白清兩人到底是怎麼一種情況。
其實白清的心思她大概能夠理解,那傅明毓呢?
傅明鑫回來的時候夏葉瑾正從廚房拖了只風爐出來,坐在天井生爐子燒水。這院子久沒人住,炭放久了,遭了濕氣,都變潮了。費了老大的勁才勉強把火生著,滿院子都在冒白煙。
牆根處的一棵香樟隱在煙氣里,竟顯得有些不真實。
夏葉瑾被煙嗆得滿臉是淚,她頭痛欲裂的用手撐著,迷迷糊糊之中看到對方將一封信遞到她的面前。
信是白清寫的,不長,但就算是之前有所感知,當真的看到這封信時,夏葉瑾還是有些吃驚。
白清走了。
這些年來,她攢了不少錢,再加上年齡已大,離開傅家並不需要太麻煩的手續。只要給夠一定數目的贖金就行了。
其實除了離開,她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已經得罪了李鳳山,在傅公館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能夠困住自己的,往往是自己本身。你說的對,或許從這裡走出去,才會有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信很短,白清直到最後也沒有對夏葉瑾說謝謝,但這並不重要,她能夠想通並決定重新開始,就已經是在表達最大的感謝。
傅明鑫翻出了一把提梁黃銅茶壺,拿了兩隻帶蓋的青瓷彩杯,又尋了些陳年鐵觀音,等到水壺裡的水慢慢沸騰起來,便加了茶葉。等茶味出來,就提了茶壺,與夏葉瑾一起往屋內走。
進了屋,見她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扯了扯嘴角,說「二弟回來了」。本以為還有更多的話,最終卻只說了這麼一句。
顧部長出面,又得到蔡軍長的默許,警察廳那兒自然不是什麼問題。傅明毓不僅被放出來,而且連案底也一併銷了。
夏葉瑾本來想說太好了,這一下你終於可以喘口氣睡個安穩覺了,可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躊躇到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他精神……好嗎?」
白清走了,於傅明毓,至少會有一些影響的吧?
「剛開始是不大好……」,傅明鑫知道她話里的意思,輕嘆了口氣,其實一直以來,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可告人的特殊身份,他基本已經習慣了逢場作戲左右逢源,對於傅明毓那過於鮮活真實的感情世界有過羨慕,但卻不是太能感同身受。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
具體到底哪裡不一樣他也不說上來,似乎在某一瞬間,他突然就理解了傅明毓,理解了那鮮活真實的情感。
「這些天他又把精力全部放在了辦報紙和學生工作上,總是能熬過去的。」他補了一句。
忽然,傅明鑫像是猛然間想起了一件趣事,笑道,「其實二弟小時候還是很有趣的……」
他看了眼夏葉瑾,見她滿臉好奇,便接著往下說。
早年間,他們幾個還未長大,傅公館里全都是頑皮到不行的小毛孩。過年這段日子,照例也是要放炮放花。但凡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熱鬧。傅老太爺也不例外。傅明毓膽子最小,卻總喜歡與隔壁公館的毛小二比試放炮,專挑麻雷子這樣的大炮來放。
某一年,他為了討老太爺開心多拿點壓歲錢,壯著膽子挑了支衝天擱在地上。放炮的同時又擔心桌上的條子糕被人搶先吃了,就一手抓著吃了一半的條子糕,一手捏著點燃的香——心裡終究是有些怕,一著急竟然用條子糕去點害的老太爺噴了一地的茶。
夏葉瑾單手支著下巴靜靜的聽,她極少見到這副模樣的傅明鑫,明媚的笑容裡帶著張揚,退去了包裹在外頭的偽裝,整個人帶上了一股莫名執拗的少年氣,竟澄澈的如一方明鏡。
覺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傅明鑫也回頭看她。
最近他總是時不時的想起早年還未北上求學前的舊事。不過他總覺得這記憶里的故人舊事都是被美化失真了的。只記得老太爺的慈祥,故意模糊了他的嚴厲與頑固;又把幾個堂兄弟記得太小了些,似乎他們都還在傅公館的堂屋窄巷裡嬉戲打鬧,散了學,便團團圍著他轉的模樣。
兩人的視線相交,夏葉瑾頓覺臉頰有些莫名發熱,她有些彆扭地偏了頭,說「日子總要繼續,希望他能快點走出來。」
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總算是完成了任務,可這一回的任務,卻讓她覺得身心俱疲。宮辰時曾說,她這是在做好事,將原本因為錯亂姻緣而受苦的人解救出來,讓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至少能夠不因此喪命。她也曾抱怨說做這種拆人姻緣的事太缺德了吧?
「如果這姻緣原本就不存在,也就談不上缺德。」
宮辰時的回答永遠是那樣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夏葉瑾不知道。
傅明鑫並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見她一直緊鎖眉頭,便笑著安慰說別想了,明毓不是那種拖泥帶水拎不清的人,肯定能走出來的。
說完后,見夏葉瑾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忍不住伸手胡亂的揉了下她的腦袋,說這段時間剛開春有點忙,我可能沒法天天來,這兒什麼都有,你別偷懶記得每天吃飯。
「你要去哪?」
似乎被夏葉瑾突然瞪大眼睛一驚一乍的模樣逗笑,傅明鑫促狹的回了句就正常去上班啊,怎麼你也要去?
「這兩天你有感覺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么?」
夏葉瑾答非所問的抬頭看他。
「沒有呢……」,傅明鑫搖頭,似乎是覺得單獨這一句不夠,末了又補上一句,「你放心,不會再有不好的事了。」
可是他話才剛說完,眉頭就皺了一下,接著便開始一連串劇烈的停也停不下來的咳嗽。
夏葉瑾起身手忙腳亂的給他遞水,對方卻笑得雲淡風輕,用一貫的輕鬆語氣說又沒事,都老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