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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啟示

  扶風山裡安靜的出奇,龍大龍二盤在東君府的院牆上相顧嘆息。


  東君回來了,還是帶著兒子一起回來的,可它們居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執法神君剛剛還親自來過一趟,聽聞東君回來,天帝有許多話要問,一是想知道極魔邪物是如何被除去的;二是他此番究竟是如何回來的。但他根本避而不見,龍大龍二也無法回答。


  「東君回來多久了?」龍二忽然問。


  龍大想了想:「五六天了吧?」


  龍二又嘆一聲:「就這麼一直待在山腹里不出來可怎麼行。」


  正說著,遠處腳步陣陣,甘淵神女從林中走了出來,看方向正是從山腹里來的。


  生機復甦,天界神力大為增強,近來扶風山的山腹里有些動靜,想必是東君的父親就要醒來了,甘淵神女每日都會去山底看看,現在曦光待在山腹里,她又多了個掛憂。


  龍大立即從院牆上遊了下去:「女王……」


  未等它說完甘淵神女就搖了搖頭:「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龍大失望地耷拉下了腦袋。


  甘淵神女進了府門,想想又囑咐了一句:「沒事不要在曦光跟前提及種神,也不要將此事張揚出去,正當萬物回生之時,種神卻在此時睡去,難免會引來三界不必要的擔憂。」


  二龍俯首稱是。


  山腹之中,曦光已經盤膝打坐到此時,終於身軀一動,分出了具身軀,倒在他眼前。


  他在這裡坐了多久,既明就抱著胳膊在旁邊蹲了多久,此時才昂起小腦袋瓜看了過來。


  倒在地上的是方君夜,身上衣裳鮮紅依舊,但臉色已經沒了絲毫生氣。曦光伸手在他天靈蓋上探了探,只探得了殘餘的一縷元神。


  作為極魔邪物的載體,還被用作了真身,他的元神已經被摧毀地所剩無幾,如今極魔邪物被除去,他雖然得救,但這樣也是醒不過來的了。


  曦光閉了閉眼,不知該覺得悲傷還是該覺得慶幸,到底還是沒能救得了他,但好歹還剩了一縷元神,總不至於灰飛煙滅。


  他睜開眼吐出口濁氣,手搭在方君夜頭頂,收攏了身軀里殘餘的元神,凝為一團收納起來,又將方君夜的身軀封入冰魄,起身朝既明伸出手去:「走,去下界走一趟。」


  既明將手塞進他的掌心裡,張了張小嘴又合上。


  曦光看著他:「有什麼話就說吧。」


  既明眼巴巴地看著他:「我怕說了父親也要睡了,先前我總是追問父親何時回來,母親就睡著了,要是再追問母親何時回來,父親也睡著了怎麼辦呢?」


  曦光揉了揉他的頭髮:「不會的,父親不會睡的。」


  既明這才道:「那母親什麼時候醒呢?」


  曦光的腳步頓了頓,什麼時候,會有這樣的時候么?他乾澀地笑了一下,答不上來。


  冥界里忽然闖入了日光之氣,岐雲抬眼就見曦光牽著孩子走了過來,愣的坐在殿內回不過神。


  「曦光神君,你……」


  曦光拋來一團東西,他手忙腳亂地接住,低頭一看,毫無實體的一團元神,細探氣息,有些熟悉:「這元神怎麼像是方上仙的?」


  「借你之手,為他安排轉世投生。」


  岐雲笑呵呵的想推辭:「可他與極魔邪物有關,天界不會准許吧?」


  曦光不苟言笑:「那就別讓天界知曉。」說完牽著既明出了殿門,臨走時忽然看了一眼門邊的裂痕。


  岐雲頓時想起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來,那裂痕可不就是當初他以日光劈開地府造成的么,後來又被冥神的陰氣經年累月的侵蝕,如今連十殿閻王合力都修不好啊!


  曦光忽然抬手拂了一下,那裂痕瞬間完好如初,他頭也不回地牽著孩子離去。


  岐雲目瞪口呆,他如今到底幾重分.身了,只一下就超越了他們十殿閻王的神力了?

  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元神,算了,還是別惹他的好,投生就投生吧。


  出了冥界后曦光沒有直接回天界,中途轉道去了趟青丘,這才回去。


  塗山秀秀提著衣擺一路跑進塗山奉的屋子裡,腳腕間鈴鐺輕搖,一進門就喊道:「東君呢?我聽說他剛來過,還帶了既明,是不是真的啊!」


  塗山奉靠在窗邊,手中剛剛放出傳信之鳥,轉身沖她點了點頭。


  塗山秀秀萬分可惜,跺了跺腳道:「我竟沒見著,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封印里出來的。對了,風衷沒與他一起來嗎?」


  塗山奉眼光一閃,敷衍道:「種神事情多的是,大約是沒有空閑吧。」


  曦光這趟來得突然,也十分迅速,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臨走還特地見了一眼東行的雙生子,看起來臉上帶著笑,但始終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那也不奇怪,種神永久沉睡了,他能有多大興緻?還知道來青丘知會一聲就不錯了。塗山奉方才的信是傳去蓬萊的,也是他的囑託。種神沉睡一事他不願太多人知曉,但一同出生入死過的朋友還是該告知一聲的。


  塗山秀秀未覺有異,還衝他抱怨:「哪有這樣的,夫君剛剛脫險,她還有心情忙別的啊,要我就成天陪在身邊,轟都轟不走!」


  塗山奉看她一眼,朝她招招手:「來,我們的事正好說一說。」


  眼前就擺著他人的生離死別,如何能不珍惜當下呢?有些話他早就該說了。


  龍大龍二照常每日接送太陽,只是如今每次在扶桑樹邊落下都會順帶看一眼地面。


  這裡豎著種神的龍桑杖,也沉睡著種神,是東君親手將她送來此處安置的。那天他抱著風衷來的時候它們剛好來送太陽,看到時驚愕地忘了將太陽送上樹頂。


  沉睡在這裡倒是不錯,畢竟還有什麼地方能比這裡生氣更足呢?

  雖然也沒什麼用就是了。


  龍大龍二飛入雲中,剛準備走,卻看見窮奇張著翅膀從東海那邊飛了過來。


  窮奇落在地上變作幼崽,雪白嬌軟地團成一團,對著地面,口中「噗噗嗤嗤」的開始嘀咕。


  龍大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不高興道:「它居然還數落起種神的不是來了?」


  龍二道:「你又不是剛認識它,它就這臭脾氣,分明是記掛種神吧。」


  龍大抬爪一指:「那裡還有一個呢。」


  龍二一看,原來那個巨人小黑也在,腳踏在山壁上,肩膀露出山頂,眼睛盯著風衷沉睡的地方,明明雙眼泛紅,卻還知道安撫窮奇:「看開些吧,小衷是永久沉睡了,可元神永存天地之間,萬物自然都有她,也不算是遠離。」


  窮奇轉頭對他「噗」了一聲,順帶一長串的「噗噗噗」,才不承認自己是來探望風衷的呢。


  小黑憨憨地道:「好吧,我還以為你是挂念她呢。」


  窮奇又「噗」了一聲,像是在呸他。


  龍大忍不住想上前去掃它一尾巴,被龍二攔住了,扯著它往天界飛去。


  「東君也能來看看種神就好了。」走在路上,龍二忽然說了一句。


  龍大搖頭:「還是不來的好,看了豈不是更難受?」


  「你懂什麼,東君不肯來看種神,分明就是不想接受種神已然沉睡的事實,這才更不好。」


  「啊?」龍大被它說得有些擔心了:「那可怎麼好?」


  龍二嘆息:「不知道,我只聽女王說東君待在山腹里不是修鍊就是在研習上古術法,全都跟神明沉睡有關。」


  龍大恍然大悟:「難道說東君還指望著讓種神醒過來啊!」


  這可真是嚴重了,沒可能的事情空抱著希冀,豈不是自討憂愁?


  曦光的確一直都沒有來看過風衷,雖然偶爾也下界,但像是刻意避開了此處一般。


  明夷與斬賀那一代已經陸續邁入輪迴,成為了凡人們傳為神話的始祖一代。他們走時,曦光就陪伴在側,以斬鄂的身份送完了他們最後一程。


  如今再帶著既明來到人間時,人間的規模已經壯大了許多,很多年輕人搬出了湯谷,往別處遷居。


  一座清幽的高山間住著寥寥幾戶人家,山頂上的那家住的是一對年輕夫婦。


  曦光牽著既明站在雲上,從高處望下去,那男子正在院中練劍,女子在旁哼著歌謠晾衣服。


  那是方君夜的轉世,至於那女子是不是他曾經的前世情緣,倒不可知了,畢竟當初那麼多亡魂都湮滅在了日光里。


  既明問他:「父親一直看著那個凡人做什麼?」


  曦光道:「他是你祖父的弟子,有慧根,將來為父要來渡他成仙的。」


  「哦……」


  曦光轉身要帶他離開,手忽被他一把扯住了。


  既明的臉轉向東方,搖了搖他的手:「父親,我們去看看母親吧。」


  曦光的手指縮了一下,看著他滿是期盼的雙眼,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扶桑樹下看起來與以前並無任何不同,龍桑杖藏在結界里,風衷藏在地底下,曦光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既明蹲在母親沉睡的地方看了一會兒,轉頭問:「父親,母親為什麼會沉睡啊?」


  曦光這才開口:「為了救父親和蒼生。」


  「那為什不在床上睡,要在地底睡呢?」


  「因為神仙的沉睡是存元歸道之舉,保存元神,回歸萬物自然。」


  既明的手指撥了撥土:「萬物自然在哪裡?找到那裡是不是就能找到母親了?」


  曦光無言,是啊,萬物自然在何處呢?人世渺茫,如此空泛,他找遍了各種方法,竟然找不到。


  天漸漸黑了,既明還沒有走的打算,曦光倚著樹坐了下來,招手喚他到身邊,父子二人就這麼坐在樹下靜靜地陪著她。


  龍桑杖就在這附近,生氣安穩,既明很快就睡著了,腦袋擱在他膝頭,輕輕地說著思念母親的夢話。


  曦光也合上了雙眼,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摸他的臉,他睜開眼睛,看到風衷正帶著笑看著他。


  他連忙伸手抱住她,像是怕她會忽然消失一樣。


  風衷抱他抱得更緊,親著他的嘴角和臉頰,熱情又乖巧。


  曦光心裡透徹,明白這是夢卻不願意醒,埋首在她頸邊,悶著聲音:「我要怎麼才能讓你醒啊小種子?你教教我行不行?」


  風衷搖頭笑道:「你可是多重身的天神啊,還用得著我來教?」


  曦光一愣,豁然清醒,懷間空蕩。


  「多重身……」他似受了啟示,怔怔地坐了片刻,他將身邊的既明抱了起來,踏上雲頭。


  天已微亮,既明在風裡睜了睜眼睛,迷迷糊糊地抱著他的脖子:「父親去哪裡?」


  「回去修鍊。」


  「修鍊能叫醒母親嗎?」


  「有半點機會也要去試一試。」


  既明趴在他肩上又睡了過去:「那我和父親一起修鍊……」


  曦光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可能會耗時很久,可能會一無所獲,不過那又怎樣,只要她能醒,怎麼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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