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夕陽一點一點地隱沒在灰濛濛的霧中,天邊的色彩慢慢暗下來。


  夜幕降臨。


  很快,黝黯的夜空中,星子像突然掉落在黑絨布上的鑽石,璀璨閃爍,變成一條縱橫在夜空中的星河,皎潔的明月在樹稍頭露出半個身體。


  郁齡靠坐在樹下,忍不住抬頭看著天空,漸漸地被這樣的景色所迷。


  「郁齡,吃點東西。」


  聽到這道溫柔和緩的男聲,嘴角下意識地抿出一個微笑,她抬頭望去,當看到月色下,縱使穿著一襲血色長袍依然美好如仙人的男人,頓時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他的聲音和奚辭其實並不像,甚至連語調都有些不同,可那一瞬間,那溫柔的聲音,讓她真的以為是奚辭找到她了。


  分開到現在,她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應該不長,可卻讓她覺得已經過了很久。


  她很想奚辭,看不到他,她心裡悵惘又思念。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失望,他蹲下來,將手中用葉子裝著的野果遞過來,溫聲道:「吃點吧,別餓壞身體。」


  郁齡默默地接過,說了一聲謝謝。


  聶譙笪坐在不遠處,看了他們一眼,安靜地吃著屬於自己的那份食物。


  給她送完水果后,他並沒有離開,反而撩起衣袍坐到她身邊。


  郁齡忍不住看他,這人看起來就像千年前那些世家精心培養的貴公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合乎世家公子應有的儀態風姿。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千年前古老的世族環境中熏陶教養出來的世家公子。


  可這會兒,他席地而坐的動作是如此的自然,身上那件衣袍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纖塵不染,肩膀上破了一個洞,周圍血漬斑斑,又臟又皺,連額頭勒著的抹額都沾上了血漬,狼狽不堪。


  他對此一片坦然,隨遇而安,整個人依然如此的高華矜貴,坦蕩而清雅。


  「剛才,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那個保護你的妖?」譙笪灃含笑問道,問得非常直接。


  剛才她抬頭時唇角邊乍然露出的笑容,像個幸福的小姑娘,因為心上人的到來乍然而綻的歡喜。


  郁齡收回目光,捏起一顆不知名的野果默默地啃著充饑,慢慢地嗯了一聲。


  譙笪灃忍不住笑了,「他變成人類時,一定是個非常溫柔的男人。」不然她不會聽到他的聲音,就是這種反應。


  不過再溫柔的妖,本性都是冷漠自私的,妖的本性千百年不變。


  郁齡沒想到他這麼細心,沒有吭聲,算是默認了。


  譙笪灃坐在她身邊,悠然道:「妖也好,人類也罷,只要你喜歡他,他對你亦然,兩相情悅,沒有什麼不好。」


  這位通靈一族的老祖宗挺開明的,郁齡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他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溫柔了歲月時光,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


  只是傾聽他說話,就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整顆心變得安寧。


  她知道,在千年之前,人類和妖魔鬼怪是天然對立的關係,作為通靈一族的人,有除妖降魔的責任。只是千年過去,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人類和妖簽定了和平共處協議,妖可以公然進入城市,與人類和平相處。


  這位老祖宗沒有接觸過千年後的人類世界,卻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是個心胸豁達之輩。


  郁齡吃了一個水果,見他手中拿著一根草篾,悠然地望著月亮升起的地方,忍不住遞了一個水果過去給他。


  「謝謝,我不餓。」他微笑著拒絕了,見她一臉不信,並未解釋什麼,指著月亮說道:「安魂鄉的月,總是那麼教人懷念。」


  聶譙笪聽到這話,抬頭看向枝頭上的月亮,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


  郁齡卻沒有太大的感覺,畢竟她從小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長大,除了苦惱那些總會嚇她的妖魔鬼怪外,就沒有太大的煩惱了。她並不用背負通靈一族沉重的命運,甚至沒有人告訴她這些東西,直到去年九月份之前,她都不知道這個世間有一個神秘的族群。


  相比之下,從出生伊始就背負著通靈一族命運長大的聶譙笪就顯得可悲可嘆,他所做的一切算是情有可緣——雖然這些都讓她十分討厭。


  可恨之人往往有可憐之處。


  比起聶譙笪,姨父和她,確實是幸運的。


  「郁齡,你覺得呢?」譙笪灃溫和地問她。


  郁齡想了想,很坦然地說道:「我還是不明白,這個地方怎麼會有太陽月亮這種自然現象,很不科學。」


  正在傷感的聶譙笪:「……」


  文藝中的千年古人:「……」


  半晌,強大的千年前的通靈一族的先祖說道:「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是沒辦法解釋的,你只要知道,紅塵俗世,很多東西存在即是合理。你只要這樣想,就不會疑惑了。」


  這下子輪到郁齡無語了。


  她覺得這位先祖果然是非常人,這邏輯、這理所當然的話,多有說服力,讓人無法反駁。


  或許,也是這樣的強人,當初才會選擇變成這非人非鬼的樣子,進入秘室沉睡,守護先祖們留下的封印錦盒。


  堅守千年,不改初心。


  吃完水果,聶譙笪站起身來,說道:「先祖,可以走了。」


  譙笪灃則看向郁齡,對於通靈一族現在唯一的女孩子,他擁有無以倫比的耐心,總是忍不住要照顧她,不教她受一點傷害。


  郁齡很乾脆地站起來,表示自己已經休息夠了,可以繼續去獵殺殭屍王。


  譙笪灃像個長輩一樣摸摸她的腦袋,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


  月入烏雲,風動,樹搖,整個天地突然變得陰冷起來。


  郁齡不由得有些緊張,身體下意識地僵直。


  直到月亮重新從烏雲中出來,柔和的月輝灑在大地上,世界重新變得溫柔靜謐,終於看清楚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鬼,一襲威風凜凜的戰袍,襟口和腰間的紅纓猶其惹眼。


  他的面容慘白而僵冷,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是鬼類特有的森冷。


  「外公!」


  郁齡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毫不遲疑地撲進他懷裡。


  郁天競攬住她,輕輕拍了下她的背,只一會兒,便將她推開。


  他是鬼王,雖然可以收斂身上的鬼氣,可周身的陰氣過重,對人類的身體健康仍是有影響,最好不要輕易接觸。


  郁齡被他推開后,卻不肯放開他,伸手巴巴地抓著他的衣袖,抬頭看他的臉,發現他的雙眼不再渾濁,恢復清明,心裡不由得歡喜起來。


  雖然不知道外公能清醒是因為修羅目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來到通靈一族的故鄉——安魂鄉,可只要外公能恢復意識,不會轉化為聻鬼,她就高興。


  郁天競見她像小時候一樣喜歡抓著自己的衣袖,眼神變得溫柔,並未再拒絕,抬頭看向在場的兩個男人。


  譙笪灃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現在已經清醒了。】郁天競回答道。


  夜幕降臨,陽氣漸弱,陰氣滋生,同樣也是鬼類活躍的時候。


  譙笪灃笑了下,「那就好,接下來,我們開始獵殺殭屍王。」


  郁天競伸手一召,一把寒光湛湛的陰器——長.槍抓在手中,朝他頷首,表示隨時可以奉陪。


  作為通靈一族的族人,他們都有將千年前叛出通靈一族的罪人誅除的責任。


  聶譙笪看著郁天競僵冷的面容,忍不住想起已經死去的爺爺和爸爸,忍不住心頭酸澀。如果當初他能快點打開安魂鄉的通道,讓他們進入安魂鄉,或許他們就不會死了,縱使死了,也不必以鬼體失去理智,被遺棄在聻之獄,變成聻鬼,永世不得超生。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譙笪珩,走吧。」譙笪灃的聲音響起。


  聶譙笪愣了下,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他五歲之前的名字。五歲之後,被聶雍和收養,他改名聶譙笪。


  聶譙笪深吸了口氣,看著前方的幾人,收起那些軟弱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局面了,經歷千年的天罰,犧牲了無數的族人,削弱了所有的血脈力量,終於他們回到安魂鄉。


  在這裡,他們將重新開始,重新振興通靈一族,恢復屬於通靈一族的榮光。


  一行人進入夜色中的森林,循著重明鳥指示的方向,追蹤潛伏在安魂鄉的殭屍王,曾經叛出通靈一族的罪人。


  月光下,重明鳥艷麗的尾羽滑過如水的月色,清嚦的鳳鳴聲像夜中悠揚的歌謠。


  譙笪灃走在最前面,郁齡其後,聶譙笪在最後,郁天競則隱藏在周圍。


  他們的速度極快,郁齡的體力有限,漸漸地有些跟不上時,譙笪灃回首看了他們一眼,將她抱了起來。


  郁齡他被嚇了一跳,除了奚辭,她並不習慣和陌生人有肢體接觸,更不用說這個在月色下看起來像天仙一般的男人這麼親自抱她。


  「沒事,女孩子的體力有限,別勉強自己。」譙笪灃柔聲安撫她,完全將她當成小輩來愛護。


  畢竟,他確實比她大了一千多歲。


  郁齡回頭看了一眼聶譙笪,見他神色間頗為贊同,便不說話了。


  大概走了兩個多小時,他們終於在一個山谷前停下來。


  空氣中飄來一股清冽的花香,花香中夾雜著絲絲血腥氣以及腐臭之氣,清晰地飄入鼻腔中。


  郁齡從譙笪灃懷裡跳下來,就聞到這股味道,甚至不用明說,就知道殭屍王躲在山谷裡面。


  這讓她有些吃驚,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似乎進入這個奇怪的地方后,她的五感就提升到了一個詭異的程度,感覺自己好像從一個普通人向變態轉化了——或許這是通靈一族的能力?


  重明鳥在山谷前旋轉一會兒,落到旁邊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上,安靜地看著他們。


  月色中的山谷靜悄悄的,重明鳥棲息在枝椏間,安靜地等待著他們將污濁的殭屍王獵殺。


  譙笪灃回首朝郁齡微微笑了下,吩咐一聲,便帶著從暗處中走出來的郁天競、聶譙笪一起進入山谷。


  郁齡等他們進入山谷后,就爬到梧桐樹上,手裡抓著刻有譙笪灃名字元號的那把利劍,和那些重明鳥一起守在這兒,等待時機。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地淡了,腐臭味卻變得越濃了。


  郁齡警惕地站起來。


  突然,樹上的重明鳥發出一道清嚦的鳳鳴,郁齡從梧桐樹中跳下來,手中的劍朝從山谷中奔出來的殭屍斬過去,錚的一聲,劍刃砍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虎口被震得發麻。


  樹上的重明鳥鳴聲不斷,宛若戰場上的祥鳥,一聲聲地叫著,給戰鬥中的人帶去祝福。


  郁齡連續砍了幾次后,退到梧桐樹下,就著谷口的月光,終於看清楚了這隻從山谷里跑出來的殭屍。


  殭屍身上穿著布滿血污和泥漬的皺巴巴的白衣紅袴,長長的黑髮垂到臉頰旁,半遮住了面容,露出蒼白的半邊臉,可以清楚地看到暴出下唇的獠牙,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透過凌亂的黑髮鎖著她,嗜血而饑渴,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黑色的長指甲不斷伸縮,是殭屍狩獵時興奮的模樣。


  郁齡認出這隻殭屍的身份。


  是被殭屍王捉走的巫女。


  殭屍王沒有在第一時間殺死巫女,而是利用巫女的血混淆重明鳥的追蹤,原本以為巫女能堅持下去,沒想到她屍化的程度如此快,而且屍化后,已經有了將級殭屍的能力,顯然是殭屍王特地賜予她的能力。


  郁齡不敢輕忽大意,手中的劍挽了個劍花,在殭屍撲過來時,一腳蹬著梧桐樹的枝幹,抓著樹枝躥到樹上。


  樹上的重明鳥因為殭屍的接近,叫聲中多了幾分焦急,撲梭著翅膀,尖銳的爪子朝樹下的殭屍抓去。


  殭屍怒吼著,揮著爪子驅逐這些讓它暴躁討厭的神鳥,朝著樹上的人類嗬嗬地叫著,本能地渴求著新鮮的血肉以及通靈一族血脈中的力量。


  它知道,只要吸了這個人類的血,它就會變得更強大。


  郁齡趁著重明鳥干擾殭屍時,再次從樹上撲下去,長劍揮過,錚的一聲響起,砍斷了殭屍的一條手臂。


  殭屍怒吼出聲,不顧自己斷掉的一條手臂,憤怒地一頭撞過來。


  殭屍的力氣太大了,郁齡雖然及時避開,卻被波及到,身體承受不住那股巨力,直接倒飛了出去。


  身體懸空時,她以為會摔得很懂,已經準備即將到來的痛苦了,卻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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