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沉沉地壓在人的心頭上,僅有的光亮是那些鬼魂手中捧著的一支支紅燭,燭光並不算太明亮,幽幽地折射在那條河面上,水波輕盪間,泛著泠泠的波光。
一條河,將人與鬼相隔,一邊是鬼,一邊是人,如生與死的界線。
所有人站在岸邊,看著對岸。
在場的人和妖都是經歷過事情的,雖然這情景有些磣人,卻也沒有太過害怕,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一邊猜測這裡是哪裡。
天師捉鬼是本職,不過現場這一幕給他們的感覺太過詭異,加上他們先前是從修羅墓里逃進來的,出於謹慎,沒有弄清楚周圍的環境之前,並不宜出手。
其他的妖也是如此,在場沒有一個是笨蛋,自然不會立即出手作那馬前卒去探路。
當然,這也有那些捧著紅燭的鬼魂沒有攻擊他們的原因,他們都能感覺到這些鬼魂的異常,它們手上捧著的紅燭並不是真的紅燭,而是一種鎮壓它們的陰火,使它們不能輕易地動手害人。
看到這一幕,自然知道這些鬼是被限制的,自然不會冒然出手。
對岸的那些捧著紅燭的鬼魂有著鬼類的特點,神色僵硬陰冷,燭光照亮了他們的臉,下身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每一個鬼魂都安靜地捧著紅燭,幽幽地看著河的對岸,並不說話。
郁齡面無表情地看著,和周圍的人一樣,面上不動聲色,彷彿前面不過是一條普通不過的河流。她的手指輕輕地顫動了下,然後就被一隻溫暖的手包裹住了。原本拉著她手腕的那隻手改由包住她有些僵冷的手。
她一遇到鬼,手指就會習慣性地僵冷,這是一種本能的害怕反應,這種習慣估計一輩子都改不過來,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了。這樣的小習慣奚辭十分清楚,所以每次遇到鬼時,都會將她的手握在手裡,緊緊地握著。
整個世界是安靜無聲的,安靜得詭異之極,人和鬼隔著一條不知名的河相望,沒有人打破這樣的安靜,那條橫卧在前的河流匆匆流淌,卻無一絲水流聲音,宛若一條地底的幽河,安靜無聲地流淌著,不知從何而來,將去往何方。
突然,一道飄渺的歌聲從遠處傳來,打破了這處黑暗世界的安靜,飄飄渺渺,並不清晰。
黑暗之中,一條小船從河的那邊緩緩地逆水而來。
小船上站著一個撐紅傘的紅衣女人,女人一手撐著紅傘,一手牽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懷裡抱著一個鬼娃娃,一臉天真純稚地看著他們笑,笑容陰森邪惡。
歌聲卻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隨著那逆水而來的小船一樣,飄飄蕩蕩而來。
看清楚船上的兩個鬼將時,在場的人鬆了口氣。
小船來到眾人面前時,停了下來。
撐紅傘的女鬼看著眾人,開口道:【諸位可是從生死路來?】
天師們警惕地沒有開口。
奚辭柔聲道:「如果先那條路是生死路,那就是了。」
這聲音清柔和煦,帶著某種山清水甜的味道,格外地悅耳好聽,滑過耳膜,在心湖間盪起陣陣漣漪輕波。
紅傘微微上揚,撐紅傘的女鬼安靜了會兒,才道:【此墓為鎮煞。】
這話一出,在場的天師有一半臉色瞬間變得了變,看她的目光格外的震驚,震驚中又添了幾分擔憂和驚疑。
薇娘卻彷彿沒有看到一樣,繼續道:【你們能來到這裡,想必那鎮煞鼎已經被移動了吧?】
這下子,左逸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心裡已經有某種不好的猜測。
奚辭點頭,嘆了口氣,格外溫柔地說道:「確實如此。」
薇娘朝他點頭,說道:【此河為小忘川,順著這河而下,便是通向陽間之路。】
「那修羅墓呢?」左逸沉聲問道。
薇娘看他,聲音依然是一種鬼類的陰冷空洞:【諸位出去就知道了。】
說完這話,她不再看任何人,原本停下的小船又緩緩動起來,向著遠處駛去。
隨著小船離開,對岸的那些捧著紅燭的鬼魂也轉身,無聲有序地跟著那小船而去。
小船漸漸地駛遠,紅傘女鬼牽著的那小女孩轉頭朝他們歡快地無聲笑著,鬼娃娃從她肩膀探出頭來,一張血紅色的嘴裂到耳邊,露出一個詭異之極的笑。
整個世界再次變成一片黑暗。
這時,一道柔和的燈光亮起,就見雲修然和雲雅然手裡各自托著一盞引魂燈,這兩盞小小的燈光變成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雲家引魂燈終年不滅,只有雲家人才能驅使,開啟黃泉路,引魂渡鬼。
「喂,現在怎麼辦?」羅戀突然問道。
「當然是離開這裡了。」米天師接道,聲音依然是屬於他特有的輕快。
羅戀鄙視他一眼,誰不知道要離開,問題是,怎麼離開?按那女鬼說的話,他們面前的這條河是小忘川,忘川可是陰間之河,雖然不是真的忘川,可也不是生者能渡的,渡過這河,唯有渡魂使者引渡,或者有能在忘川上行駛的陰船。
作為一個生者,如果他們敢直接跳進去,下場只會被拖進忘川之下,成為忘川上一個不知前塵後事的鬼魂。
不僅羅戀憂心,其他妖和天師也同樣憂心,雖然那女鬼是說了可以怎麼離開,可沒有給他們提供渡河的工具啊。
「那女鬼既然是鬼墓的守墓者,怎麼就不給我們安排渡河的工具呢?說了當沒說。」有人抱怨道。
「難不成她是讓我們游過去?」
「你想自己留在這小忘川中當只鬼自己就游,我們可不奉陪。」
「那怎麼辦?」
一群人和妖都抱怨起來,看著面前這條波光泠泠的河面,完全沒轍了。
這時,米天師嘿嘿地笑起來,笑聲里滿是得瑟,笑得眾人忍不住轉頭望過去,就見他從背包里摸出一個東西,然後往河上拋去。
在場自然有眼尖的人,看到那東西是一條紙船,然後那條紙船像變戲法一樣在河面上迅速地變大,變成了一條大紙船,在河面上隨著水波輕輕對晃動著。
郁齡看得臉皮直抽,默默地想著,就算知道這個世界已經不科學了,可是看到這種不科學的事情,依然會讓她像個土包子一樣震驚。
「這是……」左逸等人詫異地看向米天師。
「是冥船,我從修羅墓的陪葬品中找到的。」米天師笑眯眯地說,「當時看到這冥船時覺得可能會派上用場,就收走了,沒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場。」
這修羅墓是陰間的鬼墓,裡面的陪葬品自然都是陰間的東西,也可以稱之為陰器。陰器一般適合在陰間使用,人間難得一見,甚至見不著。而且一些品質好的陰器讓天師化去上面的陰煞之氣后,用途可多了,可以用來養身、鎮宅、化煞、驅邪、解厄等等,單看怎麼用了。
這冥船也是陰器中的一種,可以在陰河上行駛,作用也僅是如此罷了。
其他人看米天師的目光不禁有些怪異,當時那滿宮殿的陪葬品多得讓人挑花了眼,拿的都是覺得有用的東西,沒想到這人竟然挑一條陽間之人根本用不上的冥船,偏偏卻給他蒙著了,竟然在關鍵時候能用上,真不知道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真的有點破運氣。
米天師先跳上那艘看起來像紙船一樣的冥船,冥船晃了下就穩住了。
這冥船看起來就像是用一張黃色的紙折成的大紙船,就是那種連幼兒園小朋友會做的那種手工紙船,郁齡被奚辭拉著上了船后,有種莫名的擔心,總覺得腳下的船隨時都可能破了,然後一群人就掉在水裡。
她忍不住好奇地摸了下冥船的邊緣,那手感還真是紙。
所以真的不會船底的紙破了,最後沉下去么?
其他的天師瞄到她這舉動,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再次確定了這位江氏集團的大小姐是個地地道道的普通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東西,不然只要懂行的,都不會質疑這條冥船的質量。
異聞組的天師和羅戀等妖都跳上冥船,最後是尹昱棠。對於他們上船的行為,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有臉色蒼白的婁情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尹昱棠。
尹昱棠低垂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所有人都上了冥船后,冥船便順水而去。
奚辭拉著郁齡坐到船上,其他人也坐下來休息,這小忘川不知道有多長,什麼時候才能到盡頭,眾人心裡都沒底,所以也沒有干站著,而是坐下來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緒。
郁齡和奚辭挨著,近到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是一種讓人安心的氣息。
她微微閉著眼睛,任由他攬著自己的腰靠到他的肩頭,一邊聽著周圍人的討論。
討論的自然是這修羅墓,以及先前那撐紅傘的女鬼薇娘透露的信息。
從她透露的信息中,眾人知道這修羅鬼墓在陰間的作用是用來鎮煞的,至於鎮哪裡的煞,他們就不知道了。
陽陰相隔,陽間不管陰間事,生者不入地府,所以陽間之人對陰間所知非常少,如果想要知道,等哪天死了成為鬼後進了陰間就能知道了。而陰間是什麼模樣的,有什麼樣的環境,有多大,除了一些從先人手札上記載的可以知道外,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那些先人手札所記錄的,也不過是一些大家都能知道的東西,再詳細的就沒有了。
眾人也不知道這修羅墓所鎮的煞是哪裡的煞,一時間眾人紛紛猜測起來。
「哎,奚老大,你覺得呢?」米天師轉頭問奚辭。
其他人都豎起耳朵,想從奚辭這裡聽聽他怎麼說,畢竟從那撐紅傘的女鬼的態度中,他們能感覺到奚辭在修羅墓中所做的事情不簡單,甚至那尊化煞鼎也是他親自推移的,當時煞氣噴薄而出,氣息之恐怖,在場的人都深有感覺。
奚辭也沒有避而不談,懶洋洋地道:「這修羅墓鎮的煞應該是修羅道中的惡鬼之煞吧,惡鬼怨氣最為凶煞,也只有修羅這種惡神才能鎮壓。惡神鎮壓惡鬼之煞太久,會消耗惡神的法力,最後漸漸地使之進入長時間的沉眠,以確保最後的法力不消失。」
聽到這裡,眾人心中微動,左逸接道:「原來是這樣。這修羅墓的主人因為鎮壓惡鬼之煞耗去太多法力,進入沉眠后,對這鬼墓的掌控力削弱,所以才會讓修羅墓脫離了陰陽界線,跑到陽間來了。」
「有這可能。」奚辭頷首。
「那……當時你移動那鎮煞鼎是……」一個天師好奇地問。
「當然是引動鎮壓的煞氣,打開修羅墓的門了,不然你想困死在這種鬼地方?」一個女妖鄙視地看著那天師。
那天師輕蔑地看她一眼,「要是這麼簡單,我們剛才早就死了,還能坐在這冥船里?想想先前小忘川對面那些鬼魂吧。」
剛才小忘川對岸的那些鬼魂被它們手上捧著的紅燭鎮著罷了,如果當時那撐紅傘的女鬼真的要對他們出手,光是那群捧紅燭的鬼魂就讓人夠嗆了,可能他們根本逃不出來。
這一人一妖的伴嘴沒人理會,其他人繼續看向奚辭和左逸。
「那現在的情況是?」左逸一臉誠懇地問奚辭。
「鎮煞鼎被我移動后降下去了,下方便是通向惡鬼之煞的通道口,現在整個修羅墓應該已經充斥了惡鬼煞氣,這修羅墓里再無活物,所以……」他看向左逸。
左逸心中一動,低聲道:「奚展王,你的意思是,到時候讓異聞組將這修羅墓送回陰間?」
「是的,修羅墓的主人是這個意思。」奚辭點頭,覺得這群天師就是可愛,明知道很多事情是自討苦吃,依然會頂上,這是他們作為天師的責任,一種刻在骨子裡的信念。
被認為可愛的眾位天師聽到這話當即白了臉,紛紛看向臉色也變得凝重的左逸。
要將一座鬼墓送回陰間的難度非常人能想像,可要是不送回去,當鎮壓的古佛失去了效果,修羅墓出世,後果不堪設想。特別是現在修羅墓被煞氣籠罩,整個修羅墓變成了一個生者止步的恐怖地方,根本沒辦法打它的主意,留在人間確實沒用處了。
所以,那些在這修羅墓中籌謀十幾年的人也算是功虧一簣。
左逸忍不住想,這是奚辭謀算的,還是修羅墓主人的意思?
鎮煞鼎推下去后,鎮壓的煞氣破籠而出,整個修羅墓被煞氣籠罩,再無一活人,不僅將入侵者悉數除去,破了鬼面人背後的勢力十幾年的安排,還修羅墓一個清凈,同時也逼得人間的天師不得不出手,親自將修羅墓送回陰間。
這修羅墓本就是鎮煞所用,在鎮煞鼎被推下去后,此時它用自身來當容器,將原本鎮壓的煞氣收籠到修羅墓里,必須儘快將它送回陰間,以免人間遭劫。這是一項大工程,對於天師來說,還真是費力又費心的事情,可卻不得不幹。
「對了,修羅墓的主人現在怎麼樣了?」米天師一臉興趣地問,「祂的法力消耗太多,回到陰間后,會怎麼樣?」
其他人也一臉興趣地看他,他們還不知道陰間的鬼神會不會死呢。
「應該會換個惡神來守這墓吧。」奚辭猜測道。
這下子,那些妖也感興趣了,紛紛湊過來問:「奚展王,這陰間也是有神的?神是怎麼樣的?」
「我哪裡知道?你們想知道的話,直接跳下這小忘川,不就能知道了?」奚辭勾起漂亮的血紅色的嘴唇,明明聲音那麼好聽,可卻給人一種拉仇恨的群嘲臉,真想揍他。
裴郎撓撓頭上的狼耳,糾結道:「跳下小忘川不就死了?有沒有其他辦法?」
羅戀一巴掌拍過去,「你蠢啊,除了變成鬼進陰間,還有什麼辦法?這是諷刺知不知道?」
裴郎不太開心地說:「別隨便動手,秀秀說好男不和女斗。」
秀秀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那我惡女和你這好男斗行不行?」羅戀又呼了一巴掌。
一時間,整條冥船都熱鬧起來,除了角落裡的那群天師,在得知修羅墓現在的情況,以及修羅墓中所有的鬼面人都沒了后,心情非常不好。
郁齡聽著這群人熱熱鬧鬧地討論著修羅墓的聲音中,漸漸地睡著了。
等她被叫醒時,周圍依然是一片漆黑,只有船頭和船尾處放著的兩盞引魂燈發出幽幽的光芒。她迷茫了會兒,眼睛才適應,然後就和一張慘白的鬼臉對個正著,差點嚇尿,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別怕。」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帶著一種安撫的味道。
郁齡已經嚇醒了,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船外那張凄苦的鬼臉,這才記起自己在哪裡。此時這小忘川河上到處都是鬼魂,大多數鬼魂是追著引魂燈而來,卻又懼於冥船上坐著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船上的天師和妖都視而不見那些鬼魂,漫不經心地看著周圍。
這時,米天師的聲音響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