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燦爛的陽光透過紗窗灑落到床頭。


  下意識地將臉埋進枕頭裡,以擋住刺目的光線,神智卻在這一刻蘇醒,耳朵開始聽到世界的聲音,清脆的鳥鳴聲、母雞下蛋咯咯聲、鴨子覓食的嘎嘎聲、狗吠聲、水牛的吽吽聲、人們的吆喝聲……種種聲音,形成一曲鄉間特有的小調。


  郁齡動了動身子,賴了會兒床后,才披頭散髮像個女鬼一樣地爬起身,鞋子也不穿,赤著腳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直接打開房門,探頭往外看了看,首先看到走廊外不遠處那張歪倒的木樁子。


  鄉下的人家都會備有這樣的一截木頭樁子,用處很多,隨便一擺,放在廊下或院子里,可以當小凳子坐,重量十足,學路的小孩子喜歡攀著它爬。


  郁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盯著它看,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東西昨天晚上還擱在走廊中,現在卻從走廊歪到外面的水泥地。


  外婆向來是個仔細人,一個人住,將屋裡屋外拾掇得整整齊齊,屋子整齊有秩、寬敞明亮,什麼東西擺放在什麼地方一清二楚,絕對不會絆倒,就算絆倒了,也習慣地扶正。


  難道昨晚的風太大了?

  她站在房門口,一副深沉臉,直到陽光照在身上,漸漸地感覺到有些熱,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睡了個懶覺,太陽已經曬屁股了。


  「阿齡,醒了?快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剛去摘菜回來的外婆見到房門口探出腦袋的外孫女,大著嗓門叫道。等她將菜籃子放下,見她還獃獃地站著,頭髮亂翹,笑道:「傻閨女,怎麼了?」


  「我在看這木樁子呢。阿婆,昨晚的風真大,竟然將它吹倒了。」郁齡隨口說道,眼睛又在牆根下瞄了瞄,沒有再看出什麼異樣后,終於暗暗地鬆了口氣,讓自己別嚇自己。


  外婆一邊打水洗菜一邊說:「風再大也吹不倒它,大概是隔壁家的狗過來玩時弄倒的吧。還有,現在才四月,晚上的風是大些,夜涼,你睡覺時記得關好門窗,別被涼到生病了……」


  聽著外婆的嘮叨,郁齡關上門,拉好窗帘,便開始換衣服。


  早餐是蔥油雞蛋餅和熬得香濃的小米粥,配自家做的醬菜、鹹鴨蛋,香噴噴的就能幹掉一大碗粥。


  郁齡吃得肚子有點撐,將碗洗了后,就過去幫外婆提水淋菜,打掃房子,洗洗刷刷,幹得熱火朝天。郁齡天生不是個勤快人,住在城裡時,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不會勤快地收拾房子,都是交給鐘點工阿姨,但回到烏莫村時,她又變成了一個勤快的好孩子。


  這是她和外婆的家,家裡有個人意義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天氣不錯,陽光普照,遠處青山沐浴在陽光下,格外的秀麗婉約。


  從村子的阡陌通向山裡的路,時常能看到背著竹簍的人準備上山。


  烏莫村四面環山,沒有被開採過的大山有些地方人跡罕致,擁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孕育出極品山珍野味,是村子里的人們的收入來源之一,所以只要天氣好的時候,時常會有村民們上山采些山珍、套些野物,例如狐狸、兔子、竹鼠之類的小動物拿去縣城賣,往往能賣個好價錢。


  郁齡正蹲在院子前整理有些歪倒的籬笆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郁齡姐。」


  郁齡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皮膚微黑的女孩站在不遠處的籬笆前,二十歲左右,身材較矮,不過五官明麗,笑起來時陽光爽朗,算得上是個黑美人,是隔壁權嬸的女兒,叫郁官香,算是血緣有些遠的表爺爺家的表妹吧。


  反正一個村子里住的,往上祖宗幾代都可以追溯點血緣關係。


  郁官香手裡拎著一個竹簍,見她正在忙,一雙白晳柔嫩的手握著扁平發黃的竹篾,襯得那雙手白嫩細緻得彷彿藝術品,忍不住過來幫忙,朝她笑道:「郁齡姐,昨天聽我爸媽說你回來了,是為了你阿婆么?」


  「是的。」郁齡回道,一邊重新穩固籬笆,一邊道:「官香,我阿婆的事情,還要謝謝權叔和權嬸,要不是他們發現阿婆暈倒在菜地及時送她去醫院,我……」她抿了抿嘴唇,朝小姑娘善意地笑了下。


  郁官香見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受寵若驚,又有點兒害羞。她一直知道郁齡姐很漂亮,就是有時候看起來有點兒冷漠,讓人不太敢親近,但就算是這樣,從小到大,村子里的男孩子們依然喜歡暗暗跑到郁奶奶家這兒偷看她,就算是女孩子,很多時候也會看她看呆。


  以前她不懂那是什麼感覺,直到長大後讀了書才明白,那是一種與這村子格格不入的氣息,繁華的都市嬌養出來的美麗和大氣,是落後的小村子養不出來的,刻入骨子裡的一種氣度。


  郁齡姐不太喜歡笑,不笑的時候,總會讓人心裡毛毛的,但是笑起來時卻特別地好看。


  「其實發現你阿婆暈倒的並不是我爸媽,是一個送快遞的小哥啦。」郁官香擺了擺手,「也是多虧他第一時間發現,通知我爸媽。」說到這裡,她臉上露出可疑的羞怯神色。


  烏莫村雖然閉塞,但是走出村子的年輕人在外面讀書或者工作,賺了錢后,時常會給村子里的長輩們郵寄一些東西,那些接了單子的快遞員會開摩托車進村送郵件,這種事情很平常。


  郁齡猜測那個送快遞的小哥一定是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不然也不會讓官香這種大大咧咧性子的女孩子臉紅,秉著感激的心,不由詢問了幾句那位快遞小哥的事,可惜郁官香知道的並不多,顯然這位快遞小哥是個新人。


  和郁官香聊了會兒,郁齡大概已經知道村子里的一些情況了,也知道郁官香最近恰好結束了一個工作,被心疼女兒的權嬸硬是叫回家裡休息一段日子,等她談了對象再放她出去。


  將歪倒的籬笆都重新扶正穩固后,郁齡請她喝茶。


  茶是外婆一大早煮好的涼茶。


  郁官香喝了半杯涼茶,便拎起擱放在籬笆外的竹簍背上,說道:「郁齡姐,我要上山去采些草藥,你一起去么?前陣子山裡時常下雨,有很多好吃的菌菇呢。」


  郁齡想起昨晚做的夢,肝顫了下,搖頭拒絕了。


  等郁官香走後,郁齡和坐在廊下納鞋墊的外婆說一聲,便拎起幾袋營養品去探望村子里的老人。雖然她一年到頭在村裡的時間不多,但是每次回來后都將禮數做足,也因為如此,村子里的老人都喜歡她。


  郁齡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希望自己不在村子時,這些村人能幫她多照顧外婆,外婆有什麼需要可以搭把手,所以她很注重這些禮數,只要對外婆好的,她都不吝嗇去孝順。


  轉了一圈回來,已經到午時了。


  外婆已經做好了午飯,遠遠地便拖著聲音叫著「阿齡哎,回家吃飯了~~~」,見她回來,外婆趕她去水井邊打水上來洗手,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和她記憶里一樣。


  只是端起碗,看到外婆臉上黑橘子皮一樣的蒼老的皮膚,她心裡又難受起來,說道:「阿婆,我今天和二太爺說好了,明天搭他家的驢車出去,然後坐車去市裡醫院檢查身體,我已經和醫院預約好了,只要一到那裡,就能直接去檢查,不費什麼時間的。」


  外婆的動作頓了頓,她並不喜歡醫院,因為她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都是在醫院裡永遠閉上眼睛,先是老伴,然後是女兒,這讓她對醫院很是抗拒,這次暈倒被送去醫院,她也只是待了兩天就硬是吵著要回村了。


  郁齡知道外婆的心結,只得抹下臉皮,厚顏同無恥地撒嬌賣痴,直到吃完午飯後,外婆終於同意了,郁齡也高興地笑起來。


  「我家阿齡真好看。」外婆一邊洗碗收拾桌子,一邊笑盈盈地問:「阿齡有看得上眼的對象么?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再不找個男朋友,可要老了嘍。」


  外婆是老一輩的人,在那個年代,女人十六七歲就結婚了,思想已經定型,覺得女人超過二十歲沒對象,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當然,時代不同,外婆的思想也沒有那麼頑固不化,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她老人家眼裡,女人的年齡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結不結婚先另說,有沒有找對象的心思才是重要的,只要找了對象,離結婚還遠么?


  準確地說,這算是一種未雨綢繆的準備吧。


  「不急……」


  「怎麼不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江家那邊的意思,他們家的小閨女是不值錢的,都是拿來聯姻的東西,可沒有什麼婚姻自由,比我那年代還不如。那江老頭特別地倔,當年你爸爸之所以會和你媽媽離婚,也是他給鬧的,年紀一大把了,也好意思去插手年輕人的婚事,比我這個沒讀過多少書的鄉下老太婆都不如,你總歸是江家的骨肉,就算不回去也抹不了這血緣關係,指不定哪天那江老頭就將主意打到你身上……」


  「不會的,還有爸爸。」郁齡道。


  「別和我說他,他現在長本事有什麼用?如果他當年有點本事,敏敏也不會挺著個大肚子就和他離婚了!害得你出生就沒爸爸。阿齡啊,阿婆和你說……」


  郁齡默默地聽著外婆嘮叨,也不去插嘴,反正老人家說累了,自會閉上嘴巴。


  不過郁齡還沒等外婆閉上嘴,就聽到一陣喧嘩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不遠處的山道上陸續有人下來,那些人一邊吆喝一邊走著,吸引了很多在田裡忙活的人,等他們近面前了,郁齡才知道今天上山的人遇到野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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