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276 知天命

  鄧曾濤聞言看了眼林燕,他有點累,乾脆坐在了地上,拍了拍一旁,示意林燕坐下。


  地面有點涼意,林燕也沒管那麼多,看著鄧曾濤,眼神很是真誠。


  「不怕。」他不擔心林燕,這個姑娘從進隊開始,鄧曾濤就是留意著,她很沉得住氣,之前算是隊里最小的,可是心態可以說比那群老將都差不到哪裡去。


  少年成名,從來沒有過驕傲嘚瑟的時候,這樣的隊員是所有教練都喜歡的。


  老袁在的時候也不是沒和隊員們有過矛盾,早幾年退役的那幾個其實脾氣也不小,沒拿到冠軍前也是和老袁頂撞過的,這些事情鄧曾濤不是沒經歷過。


  可是林燕可以說是多年如一日,還是那樣一個人,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或者說沒什麼好擔心的。


  林燕覺得自己被吃的死死的,她有些無奈。


  她不是那麼高尚的人,所以也一直想著退役的事情,可是總不能是這個時候退役。她很是清楚,距離世錦賽也就是半年時間,要是自己和馮朗都退役了的話,那麼今年的世錦賽還真不好說。


  雖然可以打出沒有馮朗或者沒有自己的陣容,可是兩個老將都退役,只剩下寶珠自己,比賽肯定會很艱難,尤其是蘇聯女排和古巴女排再度崛起。


  她能退役,但那也是世錦賽后,至於世錦賽的成績,林燕暫時不去展望,畢竟這東西也不是能展望的出來的。


  「世錦賽前我不退役,不過之後我怕是真的要退役了。」


  二十四歲,運動員的黃金年齡,林燕覺得自己有些不給鄧曾濤顏面,可是她不得不這樣做。


  「我這段時間會好好帶著她們的,爭取能幫忙帶出個好隊員。」林燕不敢去瞧鄧曾濤的神色,就如同她不敢對鄧曾濤說出真相一樣。


  「咱們素來講究功成身退,你到時候想離開我不攔著,想要留下,我也歡迎。」鄧曾濤笑了笑,「你在國家隊的時間也不短,算是效力已久了,也對得起國家對你的培養了。」


  七九年進入國家隊,到如今快七年了,三大賽上林燕都是主力隊員,又是分別以替補和主力身份幫著隊伍拿下了亞錦賽的冠軍,這樣的成績,對得起國家和人民了。


  「我……」


  「我知道馮朗的憂慮,只是現在我情緒不太好,和她說也很難說下去,你要是有空就勸勸她,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她退役,想要休息也好,坐在替補席上也行,留在隊伍就可以。」


  鄧曾濤的姿態已經放得很低了。


  一個蘿蔔一個坑,國家隊里向來也是如此,如今只要馮朗能留下,他可以退讓到不能再退讓,已經是給足了誠意。


  林燕聞言點頭,「我儘力,只是我也不能保證。」她能確保自己的決定,可是馮朗不是她,林燕沒辦法替馮朗做主。


  「儘力吧。畢竟現在隊伍還需要你們。」鄧曾濤微微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些無奈。


  林燕看著那離開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覺得鄧曾濤老了很多。


  慢慢離開的這個人已經五十了,從少年時代打排球,已經和排球結緣快四十年了,他真的是熱愛排球事業的。


  那自己呢?


  林燕問了一下自己,可是卻得不出答案。


  她大概是沒有鄧曾濤的這般赤子之心的,她的心裡有太多,不會像鄧曾濤這樣因為排球而忽視了妻子和兒子。可是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當隊伍需要她時,她可以再度站出來,只要條件允許。


  林燕先回了宿舍,馮朗沒回去,還在衛生室休息。


  她過去的時候,幾個隊員正在和她聊著天,只是顯然被陪伴的人心情不怎麼好,臉上笑容著實不多。


  「師姐。」楊曉菊眼尖,第一個看到林燕,連忙喊了一聲。


  林燕笑了笑,「我還以為咱們宿舍換地方了呢,好點了嗎?」


  馮朗點了點頭,但是對於林燕的笑話,她實在是笑不起來。


  幾個隊員都知道她們肯定有話要說,借著各種理由就是離開了。


  畢竟海爾曼和這兩位關係最好,她們頂多傷感一下這麼個優秀的運動員去世,可是這兩位大概就不一樣了。之於她們,海爾曼是朋友,不僅僅是優秀的運動員這個虛無的形象。


  「苗苗去世的時候有人勸我說人有旦夕禍福,如今海爾曼去世,還是有人勸我說人有旦夕禍福,這人的生老病死,總是能用這一句話來概括總結,可真是有意思。」


  林燕嘴上說著有意思,可表情上卻一點都不是這樣的。


  馮朗看著她,人沒哭,可是那種感覺還不如哭出來,憋著更是難受。


  「鄧指導跟我說了,你想退役,他讓我勸勸你,說先留在隊里,哪怕是坐在替補席上也把今年的世錦賽給撐過去。我當時問他,跟我說這個,難道不擔心我也申請退役嗎?」


  馮朗看著林燕,其實她知道林燕一開口就是想要做說客,沒有阻攔林燕,是因為她想知道林燕到底用什麼來勸服自己。


  她跟鄧曾濤說退役說的堅決,可是內心卻也是在徘徊著,眼看著就是世錦賽,她想要參加,因為兩年後的奧運會她可能等不到了,可是這個世錦賽就在眼前。


  可是她又怕,怕像海爾曼那樣一下子倒在賽場上就起不來了,她還年輕,她的人生除了排球還有其他,她不想要像老朋友那樣。


  內心徘徊著,可是鄧曾濤並不打算探究她的真實想法,馮朗當時也是沒想解釋,兩個人就是吵了起來,不歡而散。她有想過林燕會來,會當說客,不過沒想到這麼快。


  「他說不擔心。」林燕笑了笑,「馮姐,你覺不覺得鄧指導有什麼變化?」


  變化?馮朗想了想,最後卻是搖了搖頭。


  林燕看著窗外,窗外黑乎乎的,這衛生室里散出去的光沒多遠就是被截胡了。


  「我剛進隊的時候覺得他最是好說話,很多時候拿他當長輩看,我從小沒怎麼有過父愛,真的是拿他當父親一般。」林燕的人生中有很多的缺失,親情是最多的。


  「袁指導我就不會,他太嚴肅,我認他是師父,可是一些掏心窩子的話不會跟他說的,可是鄧指導不一樣呀,他習慣性的做咱們的思想工作,其實他說的咱們也都明白,可誰還沒個脾氣了,總是得反抗一下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是?」


  可是被反駁的人從來都是好脾氣的,那種感覺讓林燕覺得很喜歡這支隊伍。


  「可是當初有點小脾氣的小丫頭片子長大了,而鄧指導他也老了。」從正式接管女排后,鄧曾濤就開始變得蒼老了,白頭髮越來越多,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


  操心操的,畢竟如何讓一支冠軍隊伍繼續發揚光大,這是一件很難做的事情,他有點像是燃燒生命一般在努力讓女排更好,的確是做到了。


  馮朗很少看到林燕這樣感傷的時候,印象中的林燕都是精力充沛永遠不知道疲倦,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的那麼個人兒。


  「五十歲本來是知天命的年齡,可是他還在追求著更好的結果,我不想說他是爭強好勝,因為即便是我們,年輕如我們也在渴望著金牌,渴望著成功。」


  「我知道你說的意思。」馮朗開口,因為有一會兒沒說話,她嗓子有些乾澀。鄧曾濤其實可以撂挑子不幹,甚至於當年袁指導離開后,他也可以選擇不接手女排,因為再將女排帶出輝煌的成績,很難。


  「其實我知道你在怕什麼,我也在怕。」林燕低聲,「苗苗回一趟家都能遇到車禍去世,我不知道什麼地方才是安全的,可是因為這個害怕我就不出門了嗎?因為海爾曼的死,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再打球了呢?偶發性的事件並不一定具有普遍性,我也害怕,可是我還得去面對著。我也希望馮姐你留下來,身體不適那就好好調養身體,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女排還需要你這個大姐坐鎮,觀眾也都還在等著你賽場上的精彩發揮。」


  動之以情,這是勸服人的最好的辦法,甚至於對馮朗,她都不需要這麼麻煩,因為林燕很清楚,海爾曼就是一個坎兒,馮朗只是需要時間,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沒關係,她和海爾曼不一樣。


  林燕沒想到的是,這個人會是自己。


  「這邊晚上也不知道冷不冷,你要是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那就回宿舍。」一個人總是喜歡胡思亂想,回到宿舍里,實在不行還能找人說說話,總是比一個人獨處強的。


  「我沒事。」馮朗想要安靜地想想這個問題,「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只是我想歇兩天。」她真的挺累的,心累,身體也累。


  「放心,我會好好看著她們的。」林燕笑了笑,副隊長這個名頭,大概就是用在這個時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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