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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奴良組經過百年的發展,已然成為了統轄整片東南地區的最大勢力。
在如今妖怪們都默契的低調起來的時候,地位更是極為穩固,毫不動搖。
所以剛上任的奴良組二代目的成親禮,自然是被這天下許許多多的妖怪所重視的——這一點,從收到邀請書函的妖怪與勢力都毫不猶豫的派出了足夠分量的代表,就能夠看得出來了。
其中,尤以同奴良組交好的幾大勢力為最。
花開院秀元手中舉著酒碗,向著正打量著他的隱神刑部玉葉微微笑了笑。
陰陽師的家主淺啜了一口酒水,視線在如今坐在大廳之中的當世有數的幾個大妖怪身上掃過,心中感嘆著奴良組的人脈真是厲害得不得了。
——不,應該說,如今的這些大勢力,似乎彼此之間都有聯繫。光從奴良鯉伴成親禮的到達人數和質量上來看,在如今神道越發強盛的時代里,這些與神道對立的幾大妖怪勢力,都彼此之間呼應幫襯著,宛如鐵桶了。
花開院秀元暗暗嘆息著如今的世道真是不得了,要不是他知道奴良滑瓢的腦子很少會去深思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他都要覺得奴良鯉伴的這一次成親禮,是借著他向神道發出警告了。
當然,花開院秀元不知道的是,這些到來的大妖怪之中,有一半是聽說敖凌出了毛病才趕過來的。
殺生丸,玄狼和隱神刑部玉葉都是如此。
否則以他們的地位,派遣手下一員大將來此便足夠了。
奴良鯉伴看起來很高興,他也沒想到自己發出的書函能得到這種程度的回應。
奴良組的二代目高高興興的跟與他肖似的父親一同與在座的大妖怪飲著酒,目光在廳堂之內掃過,看天看地看誰都不看坐得距離他很近的敖凌。
黑髮的大妖怪埋頭吃著食案上的美味,似有所覺的抬頭看了一眼奴良鯉伴。
奴良組二代目彷彿毫無所覺,正勾著一臉木然的隱神刑部玉葉的肩膀,彷彿絲毫沒注意到玉葉身後那隻大天狗陰沉的臉色。
敖凌將目光收回來,轉頭輕輕戳了戳殺生丸,「我覺得鯉伴心裡有鬼。」
他這樣說著,聲音壓低了,「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他幹了什麼?」
殺生丸冷金色的獸瞳淺淺的掃過一旁拿著酒盅的敖凌,微微蹙眉,卻也沒將他的酒盅取走,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對他使眼色的奴良鯉伴。
他想到對方在這幾日里對從前的敖凌瘋狂黑麻倉葉王的行為,沉吟了一陣,最終向敖凌搖了搖頭,答道:「無礙。」
這就是替他掩蓋下來了的意思——奴良鯉伴長舒口氣,順便給未來可能要被大舅子穿小鞋麻倉葉王點了一大排蠟燭。
但就算殺生丸替奴良鯉伴掩住了此事,幾乎沒有對敖凌說過謊的奴良組二代目還是非常的心虛。
以至於整個成親禮從白日里開始,一直到深夜月上枝頭,奴良鯉伴都沒敢跑過來跟敖凌說話。
黑髮的大妖怪托著腮,心中還是感覺肯定有哪裡不對,但出於對殺生丸和奴良鯉伴的信任,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實際上他自己也是全程都心不在焉的,滿腦子想的都是夜姬。
奴良鯉伴的婚禮按照慣例持續三天,三天里敖凌揪著殺生丸的袖子拽著他問東問西,所問的自然都是夜姬的事情。
直到奴良鯉伴的成親禮結束,大妖怪們都各回各家了,沉迷夜姬的敖凌才恍惚的想起來如果是過去的自己來過了,還前往了麻倉家本宅,那就意味著殘留在麻倉家本宅寶庫里的那一縷屬於麻倉葉王的殘魂,如今應該已經回歸了黃泉了。
黑髮的大妖怪渾身一震,彷彿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對象在黃泉等著他。
敖凌跟奴良鯉伴打了個招呼,就火燒屁股似的拎著惡羅王的兔子耳朵滾回了黃泉。
被重新扔回了黃泉火焰山的惡羅王要氣死了。
因為敖凌把他扔回來的時候,他還是用的兔子妖怪的身體——惡羅王感受著體內微弱的妖氣,覺得自己離死不遠。
但是敖凌才不會去擔心惡羅王到底會不會死這個問題。
他直接衝進了黑暗之中,一邊瘋狂吞噬著因為他大半月不在而變得濃郁許多的黑暗,一邊尋找著身陷黑暗之中的麻倉葉王的蹤跡。
在看到正在休憩的麻倉葉王的時候,對方身上的慘狀讓敖凌連呼吸都停滯了下來。
——這比他第一次到達黃泉的時候所見到的麻倉葉王,還要狼狽得多。
敖凌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好幾個穿刺傷害,亡魂身上流淌而出的血液被周圍的惡意染成了黑色,凝固在傷口周圍,一點點侵入傷口之中,讓傷勢的恢復變得奇慢無比。
「葉王?!」敖凌提高了聲音,難以置信的看著正垂眼把玩著傘柄流蘇麻倉葉王,「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麻倉葉王微微一頓,抬眼看了看前方,那雙目之中的空洞與冷漠讓黑髮的大妖怪心中倏然一驚。
敖凌抿了抿唇,將聲音放低了,「葉王,你的傷……」
「無礙。」麻倉葉王語氣淡淡,回復了這樣一句之後,便再一次垂下眼,儼然是一派不想再說話的樣子。
渾身都透出了拒絕的氣息。
敖凌訥訥的張了張嘴,焦躁的在原地轉了幾圈,又抬眼看向麻倉葉王,最終切斷了同麻倉葉王的聯繫,開口喚道:「伊邪那美大神?」
黃泉女神輕哼一聲算作應答。
敖凌抿著唇,「葉王他……怎麼了?」
這已經不是以前那種鬧脾氣的程度了,敖凌看著麻倉葉王,手足無措。
他以前能夠將麻倉葉王的吃醋和生氣作為彼此之間的情趣,也能夠很好的照顧到麻倉葉王的心情,始終都安撫著對方心中潛藏著的不安。
但現今的模樣,跟之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敖凌看著神情冷淡的垂著眼一言不發的麻倉葉王,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了,讓他喘不過氣來。
黃泉女神嘖嘖兩聲,「先前我沒能察覺到你的存在,就告訴麻倉葉王了。」
敖凌一愣,「什麼?」
「你的氣息,突然從此世消失了。」黃泉女神解釋道。
敖凌身上有著黃泉的神力,所以黃泉女神對於敖凌的所在地總是能掌握得十分清楚的。
但是半個月之前,黃泉女神突然就感知不到敖凌所在的位置了。
「雖然在東南那邊有跟你相似的氣息出現,但是他身上沒有黃泉的神力。」黃泉女神托著腮,「我覺得麻倉葉王應當知道這件事,就告訴他了。」
「那之後,他就好像瘋了一樣,埋頭往裡沖,喊都喊不住。」
伊邪那美大神嘆氣,說實話,她都有點被麻倉葉王那兇狠的神情和氣勢驚到。
看麻倉葉王那樣的反應,黃泉女神心中也明白自己約摸是做錯事了。
——她似乎,不應該將這件事情告知麻倉葉王。
她是不清楚敖凌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來,麻倉葉王是十分清楚的。
所以才會那樣憤怒,那樣焦躁不安的失去了理智,連自己重傷的身體都不顧。
敖凌緊皺著眉,半晌,深吸口氣,「多謝您告知,伊邪那美大神。」
黃泉女神便不再答覆他。
敖凌看著將身上那些往傷口裡鑽的黑暗洗凈,不等傷勢恢復就重新站起來,將紙傘與八尺瓊勾玉收起來的麻倉葉王,心跳驟然一停。
他終於按捺不住往黑暗深處跑去,「葉王!你做什麼?!」
陰陽師的亡魂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動作沒有絲毫的停滯。
敖凌提高了聲音:「麻倉葉王!」
黑暗深處的陰陽師亡魂這才停下動作,轉身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他面上的神情冰冷,原本總是浸透著清潤光芒的黑眸之中滿是堅冰。
「我做什麼?」他的聲音同樣不小,在這充滿了歇斯底里的尖刻詛咒的黑暗之中,清清楚楚的落入了敖凌耳中。
「我自然是想快些拿到那個的東西了。」麻倉葉王語氣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譏諷的意味,「否則,誰知道你哪天就突然消失了呢?」
敖凌腳步一頓。
「我……」大妖怪渾身都繃緊了,手握成拳頭注視著陰陽師的亡魂,「我回來了啊,葉王,我不是故意要……」
麻倉葉王嗤笑了一聲,顯然對敖凌的解釋並不相信。
——他倒是想要相信,但身處黑暗的無力與根本無法掌控敖凌行動的不安感卻讓他完全無法放下心來。
內心之中蠢動的不安,終於在被黃泉女神告知敖凌的氣息消失在這個世間的時候,如同噴薄的火山一般轟然爆炸。
哪怕是終於歸位的那一縷殘魂所帶來的溫暖的情感,也不足以讓身心冰涼的麻倉葉王感到慰藉。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離開的,我怎麼會想要離開你呢,葉王!」敖凌慌張的解釋著事情的發生,從前往御景神社到遭遇夜鳥的事情,都巨細無遺的交代出來。
然而對於麻倉葉王而言,哪怕是意外也無法忍受。
「我不能離開這裡,無法親眼看到你,我所能窺見的一切都是你願意展現給我的——凌,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無法相信,我非常不安。」
麻倉葉王所擁有的靈視,讓他習慣於將所有的一切都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就連敖凌的心思,他也從來都是能夠清楚的聽到的。
當習慣於掌控一切的人,反反覆復無數次的發覺自己所希望掌握的人事物脫離的控制的時候,便會感覺到萬分的焦躁與煩悶。
以往,麻倉葉王心中這團燥熱的火焰因為敖凌的存在於縈繞在他身邊的,屬於敖凌的氣息所壓制著,但敖凌身邊不斷出現的人和事物,卻都在給麻倉葉王內心之中的火星添上厚厚的可燃物。
如今有了引子,那團火就再也沒能壓製得住。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消失!」
「我不知道你那邊什麼動靜都沒有的時候,是因為你切斷了聯繫,還是發生了什麼不願意被我知道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否安然無恙——我甚至無法確定現在跟我說話的,是不是真正的敖凌!」
黑髮的大妖怪驚愕的看著陰陽師的亡魂,他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凌,你之於這個世界而言是非常特殊的。你隨時都能夠徹底的捨棄這裡,再也不回來,就像你捨棄你的師長所在的世界一樣。」
「而我,根本無力阻止。」
麻倉葉王說完,低低的喘息了幾聲——說出這些話似乎讓他感覺到了幾分疲累。
「我無法再忍受第二個沒有你存在的五百年了,凌。」
陰陽師的亡魂抬起手來,揉了揉眉心,面上的神情是敖凌從未見過的脆弱與深刻的疲倦。
方才冷硬的隔閡驟然撤去,露出了絕不為人所輕易窺視的最深處的柔軟。
「不要再離開了。」麻倉葉王輕嘆著,沉默了一瞬,「不準再離開了,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