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零四章
奴良鯉伴知道敖凌對於看這種古籍十分的苦手。
所以在這幾本備用的書冊上，他非常細心的將他查閱到的，關於麻倉家的內容都標記了出來。
這種貼心的行為讓敖凌一愣，抬頭瞅瞅送完書就離開了的奴良鯉伴的背影，抿著唇開心的哼哼的兩聲。
白撿這麼個大侄子，簡直賺大了。
一旁的犬妖掃過那三本書冊，看到敖凌手裡那面的劃了不少標記的書頁，而後又將目光落在伸出了尾巴左右晃蕩的敖凌身上。
心情愉快的黑髮青年察覺到身邊的視線，轉過頭去向神情冷淡的犬妖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
「怎麼啦？」敖凌問道。
殺生丸一時沒說話，只是那對冷金色的獸瞳始終都緊盯著敖凌。
敖凌手裡捧著書看也不是放也不是，保持著跟殺生丸對視的姿態，臉上的笑容被對方盯得漸漸的有點僵硬了。
半晌，他終於在這次對視中敗下陣來，放下書用力揉了揉臉，心中對大部分時間保持著溫和微笑的松陽老師報以十二分的敬意。
殺生丸看著敖凌的動作，似乎是終於覺得足夠了，慢慢的將視線挪開，語氣平靜：「凌，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個人的存在。」
這話說得平淡，卻讓敖凌生生聽出了一絲不愉。
敖凌背後搖晃的尾巴一滯，愕然的看著殺生丸，對於他居然會有這樣的情緒而感到十分驚訝。
但是驚訝歸驚訝，敖凌覺得這鍋他不能背。
「我沒說的話，肯定是因為你沒問。」敖凌又恢復了笑嘻嘻的樣子，看到殺生丸因為他的回答而皺起眉，哼唧著湊過去，拿尾巴圈上了殺生丸的。
「別不高興嘛，既然你現在問了，那我就告訴你唄。」敖凌說著頓了頓，又解釋道：「上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沒有遇到葉王來著。」
敖凌不想惹殺生丸不高興。
沒有其他任何原因，只是不希望如今算是唯一一個跟他的母親有所交集的妖怪不開心。
敖凌手裡拿著書，挑揀著給殺生丸介紹了一下自己在平安京時代認識的陰陽師。
說實話，麻倉葉王在敖凌心目中的地位十分特殊，這個給予了他莫大幫助的陰陽師，收穫了敖凌絕大部分的感激和挂念。
哪怕到現在，麻倉葉王大約早就消散於天地之間了，但敖凌至今為止所使用的符篆還有不少小物件，都還是平安京時的麻倉葉王因為擔心他而塞給他的東西。
離開平安京的時候，敖凌的玉牌里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處處都是麻倉葉王的痕迹。
而在平安京的四個月里，麻倉葉王和敖凌創造的回憶，算得上是除卻松下村塾的那些時光之外，最能讓人回想起來就忍不住帶上溫暖笑意的記憶了。
敖凌很感激麻倉葉王，也始終惦念著他。
所以他在回到有麻倉葉王存在的痕迹的世界里之後，就非常迫切的想要回報他。
無法報答到麻倉葉王的身上，那就尋找麻倉葉王的後代。
要是麻倉葉王沒有留下後代，那也簡單。
敖凌是打算沒有找到麻倉葉王的後台，就仔細看看他有沒有什麼仇人的，葉王沒有後代，但他的仇家多少總能有一兩支血脈流傳下來吧。
——畢竟能夠跟麻倉葉王為敵的，本身也必須是十分強大的人才是。
殺生丸聽完微微皺了皺眉。
誠然，敖凌想要報恩這事無可厚非，但殺生丸聽著敖凌所描述的那個陰陽師的所作所為，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個陰陽師會無緣無故的對一隻妖怪這麼好嗎？
——不可能。
就算這個妖怪是被安倍晴明介紹過來的，也不可能這樣毫無防備的就讓他進入自己的宅邸。
陰陽師的宅邸，那可是一個陰陽師的老巢，放一個身份不明的妖怪進來，這心得多寬啊。
雖然麻倉葉王當時應該是還有其他手段能夠制服敖凌的，但不說別的，光從他直接讓敖凌去他宅邸里等著這件事，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十分的不正常。
而之後的行為更是刷足了敖凌的好感度。
會讓一個陰陽師刻意的去博取一個妖怪的好感，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夠知道其中的原因。
多半是有利可圖。
殺生丸冷金色的獸瞳靜靜的看了敖凌一陣，怎麼看都沒有從這個妖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吃的小夥伴身上看到有什麼利益可圖的。
——從敖凌的講述里來看，麻倉葉王的確是沒圖他什麼，不僅沒圖什麼，反而倒貼了不少妖魔的血肉，甚至還有一些寶物。
面對對於麻倉葉王沒有一點懷疑之心的敖凌，殺生丸默默地把想說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最終只是語氣平淡的提醒他：「面對陰陽師，多當心一點。」
敖凌連連點頭，並且非常高興的表示：「葉王人很好的，在我離開的時候還送了我一堆符篆。」
那些符篆殺生丸是知道的，他甚至還使用過那些符篆。
只是他一直都以為那是安倍晴明給敖凌的，畢竟當年敖凌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脖子上掛著的牌子上，寫著的是安倍晴明的名字。
理所當然的，大家都覺得那些很好用的符篆來自於安倍晴明，哪想到居然還有另外一個陰陽師的存在。
殺生丸對於敖凌一個勁兒誇讚麻倉葉王的行為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撿起被敖凌放在一邊的書冊，不輕不重的糊到了黑髮青年的臉上，讓他閉上了不停誇讚陰陽師的嘴。
敖凌將殺生丸拿來糊他臉的書冊拿起來，蹭到殺生丸身邊，靠著殺生丸放下來的柔軟尾巴，捧著書看起來。
關於麻倉葉王的記錄，起源於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重病的時候。
這位由一個德高望重的老陰陽師從民間帶回來的年輕陰陽師，在安倍晴明重病期間大放光彩，甚至安倍晴明在死去之前曾經向大內諫言，說麻倉葉王此人可擔當陰陽頭的重任。
但令人驚訝的是，來自大內的提拔被麻倉葉王拒絕了。
之後安倍晴明病逝，恰逢麻倉家主死去，家主之位空懸，而當時的麻倉家又只有麻倉葉王一個人在陰陽寮中就職，大內里那位苦於無法拉攏麻倉葉王的天皇，乾脆就直接任命麻倉葉王成為麻倉家主。
敖凌幾乎可以想象相互看不順眼的麻倉葉王和麻倉家兩方收到這個旨意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一個表情。
——肯定特別想直接放式神去把那個拎不清的智障給弄死。
麻倉葉王和麻倉家有繼承家主資格的人都無比清楚的知道，麻倉葉王並不是麻倉家的血脈。
他是被認養的。
但是最終麻倉葉王還是走馬上任了，皇命在身他毫無顧忌，反抗他的都被毫不留情的暴力鎮壓。
這位一直以來都低調得不行，哪怕是有著安倍晴明的推薦也始終都讓人抱著懷疑態度的陰陽師，終於在所有人面前展露了他真正的實力。
——他的能力與天賦，比之年輕時的安倍晴明差不到哪兒去。
麻倉葉王在麻倉家主的位置上呆了八年，妥妥帖帖的協助當時臨危受命成為了陰陽頭的安倍昌浩，牢牢的護持著平安京，讓平安京在安倍晴明死去之後那段亂糟糟的時期里，始終都沒出什麼大亂子。
但在麻倉葉王穩坐麻倉家主位置的第十年，他被麻倉家的人勾結外面的勢力合力陰了一把，死於麻倉家內亂。
敖凌看到這裡，一口氣噎在胸口沒喘上來。
嘴裡被殺生丸塞的糖直接滾進喉嚨里，噎得臉都漲紅了，一頓咳嗽。
殺生丸看了他一眼，尾巴圈住掙扎著爬起來咳個不停的敖凌，尾巴尖兒拍了拍他的背，看著敖凌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便拿過那冊書籍翻閱起來。
敖凌一臉怔怔的靠著殺生丸緩了會兒神，回過神之後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現在馬上找到麻倉家的後裔，然後懟死他們。
銀髮的犬妖察覺到身邊青年身上冒出來的殺氣，圈在敖凌腰上的尾巴緊了緊。
「看完。」他說著，指了指榻榻米上放著的剩下的那些書冊。
清冷的聲音像是一盆沁涼的冰水，迎面澆在敖凌升騰的怒火上，讓他內心的火苗掙扎半晌，最終還是一點點熄滅了。
敖凌沒好氣的哼哼兩聲，拿過第二本翻閱起來。
按理來說，麻倉葉王作為天賦卓絕堪比安倍晴明的存在，本應該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才對。
但他卻並沒有被正統的史書記載，反而是只能在神道和妖怪們自己做的一些典籍上找到他的名字。
比如敖凌之前翻的那一本，以及他現在手上正看著的這一本。
麻倉葉王這個名字的存在，似乎被人刻意的在人類的歷史之中抹去了。
「為什麼人類的歷史上沒有葉王的存在？」敖凌覺得很不高興，人類如今所擁有的歷史記錄上，把安倍晴明家的情況記錄得清清楚楚的，麻倉家也有些許的影子，唯獨麻倉葉王的所在的那十年，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殺生丸神情淡漠，「大概是因為負責記錄歷史的人，不認可他是個人類。」
他實實在在的在西國的統治者這個位置上呆了這麼多年，對於人類的那些陰私事情知道得不少，也感覺十分的不屑。
人類的歷史，從來都只記錄一些好的、他們所承認的歷史事件。
甚至最近這些年，因為神明和妖怪一點點的遠離了人類的生活，讓掌控人類的那些人，將曾經作為正史記錄的關於神明與妖怪的事情乾乾淨淨的抹去了。
殺生丸身為一個妖怪，對此倒是無所謂，只是想想高天原的那些神明，只怕是氣得要命。
銀髮犬妖的尾巴掃過氣呼呼的青年的面頰，將手中的書放下，淡淡道：「人類總是恐懼於他們所無法掌握的力量，要不是陰陽師之類的事迹，恐怕神道的痕迹也是要被抹去的。」
敖凌抿抿唇，悶聲不吭的翻著手裡的書冊。
這個書冊上已經沒有指名說出麻倉葉王的名字了，而是以「麻倉家的叛逆」與「被鬼怪佔據了內心的人」來替代那位曾驚才絕艷的陰陽師。
但是雖然用的是指代，卻還是清楚的將麻倉家內亂的事情交代了出來。
結合一下敖凌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大概就是麻倉家有人不滿麻倉葉王一個被認養的野種在家主之位上安然呆著，所以發動了一群麻倉本家的人，再加上一股不明的勢力，一起將受傷歸來的麻倉葉王殺死了。
他們對外的說法是，麻倉葉王利用神明欺騙世人，驅使式神殺了不少普通人，說他的內心已經被鬼怪吞噬，所以要替天行道。
具體的不需要再贅述，敖凌發自內心的覺得這些玩意兒都特么是瞎扯淡！
麻倉葉王面對別人的時候性格的確是孤僻乖張了一點，但也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敖凌氣得將手中的書冊扔到一邊，爬起來還想再踩兩腳。
結果剛一抬腳，就被殺生丸卷了回來，順便塞了一本書給他，「看。」
敖凌瞪著殺生丸。
殺生丸冷金色的獸瞳一絲波動也無，依舊一派平靜，「這本是從安倍家流出來的。」
敖凌聞言，也不再瞪殺生丸，氣哼哼的把殺生丸給他的那本書冊拿了過來。
安倍家記錄的典籍就顯得非常直白並且無所畏懼了。
不管是安倍晴明本人，還是安倍晴明的次子安倍吉昌，亦或是安倍晴明的孫子安倍昌浩，跟麻倉葉王的關係都是非常不錯的。
所以在當時所有人都相信了麻倉家潑在麻倉葉王身上的髒水的時候，繼承了安倍晴明位置的安倍昌浩毫不猶豫的就深入查了下去。
這本書冊上就十分坦然的指出了麻倉本家那些骯髒的心思。
麻倉本家一直依賴於妖怪的血肉來給自己提供所謂的「天賦」，這在一些陰陽師世家裡並不算什麼秘密。
而不巧，麻倉葉王身邊跟著的那隻巨大的黑犬模樣的式神被麻倉家看中了，哪怕麻倉葉王說那個式神被高龍神看中拿走了，麻倉家的人也不相信。
他們一直想要得到那個能夠吞噬邪氣的式神，如果有那個式神的存在的話，麻倉家壯大起來根本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但麻倉葉王一點都沒有將式神交給家族的打算，一開始他還會說讓麻倉家的人去找高龍神討要，到後來乾脆理都不理了，偶爾實在煩躁了，還會譏諷兩句。
這麼也算是相安無事過了許多年，麻倉家不知怎麼的就得知了那個式神曾經跟四國的妖怪有所交集。
就這樣，勾結妖怪、利用神明欺騙世人、殺死普通人的髒水一盆一盆的就潑到了麻倉葉王身上。
麻倉葉王對於這些原本是沒什麼所謂的，但是麻倉家的人直接跑去了四國，從四國的隱神刑部那裡盜取來了些許被隱神刑部保存著的那隻黑犬的血肉。
麻倉葉王驟然暴怒，毫不猶豫的將那些打著這些血肉主意的麻倉家人殺的殺關的關。
甚至還說出了「如果對力量的渴望讓你們變得如此骯髒，那不如都前往黃泉與那些污穢為伍」這樣的話。
他強硬的態度徹底激化了他與麻倉家之間的矛盾，再加上還有外面一股力量在中間攪混水，直接導致了麻倉葉王最後的死亡。
敖凌盯著「外來勢力」四個字，認真思考了半晌，也想不出以麻倉葉王的身份，到底還有什麼勢力能在這件事上攪混水，還攪和得連安倍家都查不出來。
「安倍家肯定知道是誰。」殺生丸對於這種事情非常敏銳。
敖凌轉頭看他，說實在的，敖凌對安倍家的印象挺不錯的，「……怎麼說？」
「安倍昌浩娶了藤原彰子，藤原家的勢力足夠讓安倍家都對之避讓。」殺生丸話說到這裡，就沒有再繼續深入下去了。
說到這份上，敖凌當然明白了殺生丸是什麼意思。
——在中間攪混水的是藤原家。
愛情和勢不如人的無奈讓記錄這份典籍的安倍昌浩，只能以「外來勢力」的說法來形容藤原家。
這種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親疏有別，何況安倍昌浩娶的姑娘十有八.九不知道這件事。
敖凌沉默的把手裡的書冊放下，「麻倉家現在還有人的對吧？」
殺生丸抖了抖他拿在手裡的那本書，一張紙從中落下來，上面寫著一排地址。
字跡是屬於奴良鯉伴的。
敖凌看著那排地址，覺得這個大侄子真是貼心得過分了。
「我要去看看。」敖凌將那張紙撿起來，拍了拍殺生丸的尾巴，站起身來，看著同樣準備站起來的殺生丸，拒絕了對方陪同的意向，「我一個人去。」
殺生丸靜靜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離開。」敖凌將寫著地址的那張紙放進口袋裡，抬頭對殺生丸露出一個笑臉，毫無陰霾。
「放心吧，從麻倉家回來，我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