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自從敖凌帶著麻倉葉王飛過一次海邊之後,陰陽師就像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他難得好說話的主動將陰陽寮那些距離又遠又偏的任務接了下來,每天拉著敖凌一起出入陰陽寮。


  時不時的坐在巨大的黑犬頭頂上在平安京里四處巡視。


  陰陽寮中原本也沒有什麼不許使用式神尋找便利和捷徑的規矩,只是大部分陰陽師都無法有用如同敖凌那樣巨大並且又能夠飛行的式神而已。


  所以知道了麻倉葉王的式神有這麼一個作用的陰陽頭,非常乾脆的給麻倉葉王安排了巡視的任務,每隔兩日一次。


  於是近日以來,平安京的民眾偶爾抬頭的時候,便能見到麻倉葉王虛坐在半空之中,以極為迅捷的速度往來於平安京四處。


  這種場景很少見。


  準確的說,大部分平民說不定一輩子都無法見到一次陰陽師施展其真正的手段。


  一時之間,麻倉葉王的名字傳到了每一個平安京的平民耳中,偶爾能夠自下而上窺見的些許風采也著實讓人情不自禁的傾慕。


  實際上麻倉葉王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敖凌居然會容許他坐在他頭頂上。


  麻倉葉王知道,這個小妖怪雖然性情耿直,也非常的單純,但其內心該有的驕傲一點兒也不少。


  就比如說,敖凌絕對不會主動的讓安倍晴明上他的背。


  所以那天夜裡,麻倉葉王說的「高興」,已經算是很內斂的說法了。


  更準確一點的說,他當時的情緒應該被稱之為——狂喜。


  只是長久以來養成的脾性不允許他露出那樣直白而強烈的情緒,但平心來說,就憑這一件事,足夠麻倉葉王高興的渡過接下來那一段忙碌的時間了。


  敖凌對於麻倉葉王每天都跑到他頭上,指揮他往東往西的行為沒有什麼意見。


  因為他其實是挺高興每天都能放開手腳,不用壓抑自己的四處撒歡的。


  作為獸型的妖怪,雖然他本身最為認同的還是人的形態,但不可否認的是,無需壓抑自己、能夠肆意伸展開來的感覺,於他而言的確是最舒服的。


  以前除了半夜跑去抓妖怪的時候,能夠變回那巨大的原型之外,其他大部分時間敖凌要麼作為人形出現,要麼就是變回一條小奶狗,雖然沒感覺有什麼不爽的地方,但到底是沒有保持自己最根本的形態來得自由痛快。


  敖凌覺得白天能肆無忌憚的在平安京上空溜達,汲取邪氣,晚上又能蹲在麻倉葉王的倉庫里吃存下來的妖怪血肉,這日子過得也是沒誰了。


  他相當的知足。


  ……


  陰陽寮說忙,是真的很忙。


  偶爾那些實力強悍的陰陽師們,還會遇到數日不能成眠的狀況。


  現在,就比如安倍吉昌,比如麻倉葉王。


  他們倆如今正合力一同拆毀一個大型的結界,並需要將之重新搭建起來。


  因為這個結界構建的時間已經十分久遠了的關係,長年累月的修補也無法再維持它的運行,終於在這一年,只能選擇將之毀去重新搭建一個新的。


  光這一個結界就佔用了麻倉葉王和安倍吉昌兩個優秀的陰陽師近十天的時間。


  麻倉葉王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與此同時他還需要每隔兩日就抽出一些時間,在平安京西城區巡視一番。


  敖凌蹲在一邊看著兩個陰陽師討論著這個結界接下來的搭建工作,然後站起身來,伸出腦袋蹭了蹭麻倉葉王的腰際。


  「葉王,我去替你巡視。」他說。


  麻倉葉王微愣,一直嚴肅的臉上帶出了一絲柔和的笑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多謝了,凌。」


  敖凌嗷了一聲,在兩位陰陽師的注視下騰空而起,幫麻倉葉王分擔工作去了。


  安倍吉昌看了看麻倉葉王的神態,思及從父親安倍晴明那裡聽來的事情,心中算了算日子,有些擔憂的看向麻倉葉王。


  「麻倉君,坂田君他再過半個月就該離開了吧。」說著,安倍家的陰陽師頓了頓,小心的看向麻倉葉王,「你……沒問題嗎?」


  敖凌不在身邊,不再能夠將周圍的心音都吞噬阻攔住。


  麻倉葉王看向安倍吉昌,有些驚訝於對方心中的擔憂,但面對同僚的擔心,他還是稱得上友善的點了點頭,「我沒關係的。」


  當然了,能讓麻倉葉王態度這麼好的原因,還有一個。


  ——就是對方看起來並不介意凌使用假名,並且看起來還接受得十分良好順暢。


  對小妖怪抱有理解的誠意,這在麻倉葉王心中也是一個加分項。


  安倍吉昌聽了麻倉葉王的回答,卻並沒有放下心來,「你同坂田君關係很好,他離開之後,你打算怎麼辦?還有那些始終期待坂田君拔除鬼怪的貴族……」


  「就說他隨同貴船的龍神一同前往出雲大社,之後被高龍神留在身邊了便是。」麻倉葉王早就想好了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貴族們就算膽子再大,都不可能去詰問神明。


  而高龍神既然能夠給敖凌那樣的一些庇佑,自然是不會介意這個小小的謊言的。


  能夠作為救命稻草存在的式神被神明帶走了,就算是陰陽師也無能為力是不是?


  沒能在此之前拔除鬼怪的貴族也只能自認倒霉。


  安倍家的陰陽師沉默了好一陣。


  其實他最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麻倉葉王前些日子接下工作的那些地方,隱隱約約的透著一股子不正常的規律。


  因為擔憂的緣故,安倍吉昌還特意的去那些地方看過,不意外的發現了一些非正常的痕迹。


  麻倉葉王借著這一次陰陽寮無限提供的資源與隨意外出的時間,在平安京四周布下了數道陣法,以及一個殘破的、尚未完成的封印。


  ——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計劃著做一個針對整個平安京的,無比巨大的封印。


  這讓對於這一途異常敏感的安倍吉昌十分的緊張。


  可如今在面對麻倉葉王的時候,他卻是根本問不出口。


  因為他多少看出來了這個封印到底是麻倉葉王為了誰而搭建的。


  是針對那隻巨大的黑犬。


  麻倉葉王想要強行留下那隻妖怪,不希望對方真的在到達四個月之期以後就離開。


  安倍吉昌沉默了半晌,靜靜的看了面色平靜、絲毫沒有波瀾的麻倉葉王一陣,半晌,才開口,說的卻是與所想之事截然不同的事情。


  「要不這裡的工作先交給我,麻倉君先去巡視一番吧。」安倍家的陰陽師這樣說道。


  他覺得讓那個小妖怪多跟麻倉葉王相處一些時間,也許以他們倆的關係,這件事情就能在這段時間裡說通了。


  別最終那只有著赤誠之心的黑犬真的被強行留下。


  妖怪的內心都是崇尚自由與強大的,麻倉葉王若真的作出了這種事情,那他跟那個小妖怪之間,肯定是不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聽盡了安倍吉昌心音的麻倉葉王詫異的看了一眼安倍吉昌,撞上同僚滿目隱晦的擔憂之時,心下瞭然。


  「不用了。」他搖了搖頭,手中蝙蝠扇展開,在仲夏烈日之下面對虛空輕輕一扇,這條街道便有涼爽的風吹拂而過。


  周圍熱出了滿頭大汗的守衛與陰陽寮的人都向麻倉葉王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麻倉葉王慢悠悠的收回手中的扇面,再轉頭看向安倍吉昌時,臉上便帶上了微暖的笑意。


  「安倍大人,您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的。」他音色清潤,帶著幾乎要將人浸入溫水之中的暖意,「在下已經不準備再繼續下去了。」


  安倍吉昌認真的看了麻倉葉王一陣,有些驚訝於對方竟然知道了他所擔心的是什麼。


  也許是他之前前去探查的時候被麻倉葉王發覺了吧,安倍吉昌想道。


  否則也無法解釋為什麼麻倉葉王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反應過來他指的到底是什麼。


  安倍家的陰陽師的心思從這個問題上一掠而過,似乎是察覺到了這個面容清俊的陰陽師話語之中的誠懇,便瞬間將這樣的疑惑拋之腦後,也跟著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安倍吉昌說著,語氣溫和的將話題順了下去,「麻倉君準備怎麼處理那些東西呢?」


  「大概……毀掉吧。」麻倉葉王托著腮說道。


  打從那天從海邊回來開始,他就沒有再繼續去搭建那個未完成的封印了。


  那些封印,大多都是在敖凌消失前往四國的十幾天里構建起來的,關於這個封印的想法,早在幾年前就在他的腦海里成了型,只是一直都被他壓在心底沒有動作。


  直到敖凌的出現,才讓麻倉葉王將這個想法重新從腦海深處挖了出來。


  而這個大型的封印從一絲想法靈感到真的變成封印陣法,這其中還有著安倍晴明的參與。


  但這個封印還是沒有徹底的完成,想法思路是有了,前幾層封印也已經構建,但最後幾重因為麻倉葉王放棄的關係,研究便到此為止,不了了之。


  「我倒是覺得,可以將這個封印試著做完。」安倍吉昌溫聲說道,「萬一有什麼大妖怪闖進平安京,也能夠迅速做出反應,將之壓制住。」


  麻倉葉王並沒有像安倍吉昌那樣的為國為民的情懷,但是既然這位陰陽師都這麼提出來了,等到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再繼續著手那個封印的研究也不是不行。


  於是麻倉葉王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這件事情。


  ……


  敖凌在對曾經可能發生的危機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扛、哦不,背著麻倉葉王到處跑。


  在時間進入九月——也就是敖凌在平安京所能夠停留的最後一月的時候,麻倉葉王就像是要將一分鐘的時間拆成兩分鐘用一樣,忙得昏天黑地。


  不僅如此,他還死死的將敖凌拘在身邊,再不讓他隨意離開自己的視線。


  敖凌對於這樣的情況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麻倉葉王近日以來的焦躁卻讓他選擇的安靜的呆在對方身邊。


  「凌,過來。」麻倉葉王向躺在廊檐上曬月亮的黑犬招了招手。


  敖凌走進屋子,坐在矮桌旁邊看著麻倉葉王把幾沓符篆分門別類的放好。


  「這些是能夠讓你徹底隱藏起來的符篆,只要不是能力極強的陰陽師,就算擁有見鬼的能力都無法看到你。」麻倉葉王拿著其中一沓在敖凌面前晃了晃,包裹著那些符篆的白紙上寫著一個「隱」字。


  在將這一沓放入敖凌的玉牌里之後,他又拿出一沓來,這一次那一張最上方的白紙上,寫著「風」字。


  「這是風的符篆,之前觀察了一下,你飛行的時候如果順風會比較不費力。」


  「這是我之前給你使用過的那盆擁有治癒之力的水的符篆,重傷的時候找個有水的地方,用妖力浸透它就行,不過水不宜太多。」


  「這是……」


  「葉王。」等到麻倉葉王將幾沓符篆的作用都講完了,敖凌直接咬著麻倉葉王的衣袖將他拖到了被褥旁邊,拍了拍床鋪,「睡。」


  黑犬一直以為麻倉葉王在糾結陰陽寮的事情,接連幾天幾夜的忙碌,少有合眼休憩的時候。


  結果居然一直都是在給他畫符篆。


  敖凌心情很複雜,不知道應該生氣還是感動。


  麻倉葉王看了看身邊的黑犬,笑著喊來了式神,洗漱完了之後鑽進了被窩裡。


  看著麻倉葉王睡下的黑犬剛想要離開屋子,就感覺尾巴被壓住。


  敖凌不由的扭頭看過去,一眼便看到麻倉葉王在昏暗的室內有些晦暗的目光。


  想要開口提醒陰陽師壓住了他的尾巴的黑犬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尾巴從陰陽師身下拽出來,然後走到對方身邊趴下,身形變大了,甩著尾巴把體型頓時顯得有些小了的陰陽師連同鋪蓋一起圈住。


  佔據了整個屋子二分之一的黑犬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黑色的獸瞳對上偏頭看著他的陰陽師,腦袋微微湊過去了一些。


  「睡吧葉王,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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