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敖凌再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了這個自稱是麻倉葉王的陰陽師一番。
而麻倉葉王,則非常坦然的任由他打量。
容貌清俊的陰陽師面帶細微的笑意,他並未戴上那高高的烏帽,而是任由一頭漆黑的頭髮披散下來,背脊筆挺,姿態逸雅,靈氣清正澎湃,若想要用一個詞語來概括這人身上的氣息,敖凌就只能想到乾淨二字。
是的,乾淨——麻倉葉王的氣息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靈氣,利落的乾淨兩字便可以將之概括。
因為太過於乾淨,連氣味聞起來都非常寡淡,跟安倍晴明身上若有似無的櫻花香氣不同,麻倉葉王聞起來,就像是一杯白開水。
但聞起來再多麼寡淡,他身上強悍的靈氣也無時無刻不在勾動著敖凌靈魂中的飢餓感。
——明明才剛吃掉羽衣狐的心臟還有一部分血肉的來著。
敖凌眼巴巴的看了麻倉葉王一陣,心中嘆了口氣,強行收回了視線,「安倍晴明讓我給你送東西。」
麻倉葉王挑了挑眉,對這個妖怪竟然用全名來稱呼安倍晴明感覺十分驚訝。
他看了看周圍開始清理起廢墟的侍衛,手中蝙蝠扇輕輕敲了敲手。
「今夜我還需要在陰陽寮當值。」麻倉葉王略過了安倍晴明的名諱,從袖中拿出一個裁剪好的紙人,交給了敖凌,「你先跟著我得式神去我的宅院之中稍待片刻,可好?」
橫豎也沒事幹的敖凌點了點頭,看著那個紙人化作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便跟著離開了這條街道。
麻倉葉王手持著蝙蝠扇輕輕敲了敲下巴,看著似乎正專心致志的收拾著這裡的殘局,目光卻總是時不時關注在他身上的侍衛們,不斷湧入耳中的聲音讓他微微皺了皺眉,放下幾個式神布下了結界之後,便轉身離開了街道,向陰陽寮走去。
……
安倍宅。
剛解除離魂之術不久,此刻正頂著幾個神將森森的目光坐在院子里觀星的安倍晴明,終於站了起來,轉過頭滿臉驚訝的看著自己的神將們,「哎呀,你們都在啊。」
不等神將開口責備他一大把年紀了還使用離魂之術這件事,安倍晴明直接拍了拍手,然後攤開手笑眯眯的抬頭看向屋頂,「既然都在,有件事要拜託你,勾陣。」
身材高挑的女神將在屋頂上將現出身形,垂眼看著站在廊檐下攤開手的安倍晴明,目光落在他手心的玉瓶上,自屋頂上一躍而下。
瓶子散發著一股淺淡的血腥味,瓶中承載著幾乎讓玉瓶封之不住的純粹聖潔的靈氣。
「這是……?」
「九尾天狐的血。」安倍晴明看著勾陣小心的將玉瓶收好,手中的繪扇唰的一下展開了,稍顯蒼老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臉上,一對狐狸眼笑得彎彎的,「替我交給羽衣狐,就說——安倍晴明希望能夠重新誕生於世。」
院子里呆著的神將們之間的氣氛驟然繃緊了。
「這可是我特意去找母親討來的呢。」安倍晴明似乎並沒有發覺神將們之間緊繃的氣氛,抬步走屋子裡,直接吹熄了燈。
讓羽衣狐在京中造了這麼久的勢,收穫了數以千計的追隨者,也該收點利息了。
安倍晴明在漆黑的屋中重新拿出了一個玉瓶,將自己的手割破,用血將玉瓶灌滿了,塞上瓶塞,將傷口治好,便直接合衣躺下,睡了過去。
……
敖凌跟著式神到達麻倉葉王的宅邸已經很久了,這是一間稱不上多大,卻十分别致的庭院。
可能是有著什麼陣法蘊含在其中,在不同的地方往同一個地方看去,都能看到全然不同的景緻,若是有陌生人進來了,肯定是會迷路的。
敖凌被式神帶到了會客廳里,從星光漫天等到夜幕漸退,天際泛出了一絲白的時候,才聽到陰陽師緩步而來的聲音。
妖怪少年轉頭看向將會客廳門拉開的麻倉葉王,嘴裡還叼著小半個糕點,眼神中帶了點小迷茫。
「還合口味?」麻倉葉王在盤腿坐著的敖凌對面規規矩矩的跪坐下來,雙手落在膝上,背脊挺得筆直。
敖凌一愣,將嘴裡的糕點咽下去了,這才恍惚的反應過來似乎這一晚上糕點都沒斷過,剛吃完一碟馬上就有式神補上一碟。
「……」好像被人家一眼看穿了怎麼辦。
敖凌不自在的動了動,收回腳也跟著規矩的跪坐起來,但到底姿態還是不如對面的陰陽師一般俊雅正經。
他輕輕撓了撓臉,抬頭對上麻倉葉王的雙眼,「麻倉君,你可以叫我凌,我……暫時算是安倍晴明的家犬吧。」
暫時?
麻倉葉王挑挑眉,「聽得出來。」
晴明公家裡的神將和式神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尊稱為大人,連名帶姓喊的,他還從來沒見過。
「叫我葉王就是。」他並不多喜歡麻倉這個姓氏。
麻倉葉王給自己倒了杯茶,剛準備也給對面的妖怪倒一杯的時候,卻停住了手,將茶壺放下,把一碟沒吃完的糕點推到了他面前,「想吃就吃。」
不要有一下沒一下一直喊餓……麻倉葉王還體貼的又讓式神弄了幾份糕點。
敖凌一愣,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頭頂上耳朵耷拉下來,時不時抖一抖,連身後的尾巴尖兒也時不時豎起來晃兩下。
在別人家做客卻死命吃吃吃被主人戳穿了感覺好害羞。
將對方心中所想都聽得一清二楚的麻倉葉王八風不動,抬頭看向敖凌,帶著些許笑意的問道:「晴明公遣你來是做什麼?」
敖凌的思維瞬間就被這個問題帶跑了,他直接將那幾冊書取了出來,放到了他與葉王中間的矮几上。
書冊被拿出來的時候,麻倉葉王臉上就露出了明顯的詫異。
「晴明公親手寫的《占事略決》?」他動作輕柔的拿起其中一冊,剛準備翻閱,目光卻看到了敖凌毫無損傷的手,不由輕咦了一聲。
以為書出了什麼問題的敖凌拍拍手上的糕點屑,「怎麼了?」
「沒什麼。」雖然心中驚異於一個妖怪拿著大陰陽師親手寫下的心血之作竟然毫髮無損,但麻倉葉王還是搖了搖頭,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因為這一切在這個妖怪眼中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取出書冊的時候,心裡毫無波瀾,時不時想起來的居然還是餓餓餓。
講道理,麻倉葉王從來沒見過心思簡單成這樣的妖怪。
那些容易因黑暗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在這個妖怪身上是一點都沒看到。
這個妖怪內心之中最深刻的聲音,就只有飢餓。
還是哼哼唧唧的帶著音調的喊餓,有一段沒一段的,偶爾還夾雜著委屈的嗚嗚聲。
明明已經在吃了啊——之前不是還吃掉了羽衣狐的心臟。
居然還喊餓。
麻倉葉王一邊聽著那個妖怪哼哼唧唧無比虛弱的喊著餓,一邊打開了手中的書冊。
的確是晴明公的親筆,跟他以往看過的被別人抄錄下來的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大陰陽師手中的字都是有靈的,每一道筆畫之中都蘊含著其本人的魂與靈。
敖凌又吃完了一碟糕點,抬頭瞅瞅坐在對面看著書的麻倉葉王,剛準備伸手去拿靠近對方的另一碟,就見麻倉葉王自書中抬起頭來,看了看他,主動將碟子置換了位置。
「……」好、好尷尬_(:3ゝ∠)_
敖凌默默收回了爪子,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任務似乎就到送完書為止了。
按照家犬的說法,完事兒了之後應該回去的吧。
「留下。」麻倉葉王語氣淡淡的說道。
敖凌一愣,「哎?」
「天亮之前,安倍昌浩就去了陰陽寮,說是晴明公因為病中出手病情加重,這段時間內安倍宅謝絕任何人進出,結界都已經張開了,除了十二神將之外,沒有人能夠自由通行。」麻倉葉王將手中的書合上,「並且安倍昌浩表示,外面的妖魔鬼怪,自然有晴明的家犬負責清理。」
晴明的家犬——這樣的形容當然不可能是指赫赫有名的十二神將。
顯然,指的大概就是眼前這個漆黑的,有著明顯的犬類特徵的妖怪少年了。
「安倍晴明他生病了?!」
對於讓他去對付妖怪什麼的,敖凌倒是沒意見,橫豎他都是要吃妖怪的,頂不頂安倍晴明的名頭都無所謂。
但是安倍晴明病了這件事,卻讓敖凌整隻狗都不安定了。
他還指望著安倍晴明送他離開呢!
麻倉葉王看著敖凌,微微眯了眯眼,「沒病。」
敖凌鬆了口氣。
麻倉葉王將幾本書冊收好,轉頭看向敖凌,正想說什麼,就感覺宅邸的結界被觸動。
下一瞬,便有式神捧著一個拜帖走了進來。
麻倉葉王掃了一眼上邊的拜帖,讓式神將屋內的矮几撤下,在廳中豎了兩面屏風,指了指其中一面,「先去那邊。」
敖凌應了一聲,鑽到了屏風後邊。
麻倉葉王看了那屏風一陣,嘆了口氣,讓式神又塞了兩碟子糕點過去。
敖凌抱著糕點,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難不成他貪吃就這麼明顯么……這樣子真的好尷尬啊。
但敖凌很快就沒空糾結這件事了,宅邸中有人走了進來,隔著遠遠的距離,敖凌就聞到了一股鬼怪和人類混合的氣味,香甜又混雜著一股腐臭,相當的微妙。
那人很快就踏入了會客廳。
敖凌隔著屏風都能看到那人身上張牙舞爪的黑暗氣息,頓時明白了氣味為什麼會這麼詭異——這個人的內心,已經完全被鬼怪侵蝕了。
而鬼怪這種東西,連一貫不挑食的敖凌都十分的嫌棄,一點都不想送入口中。
但其身上的黑暗氣息,對於每一個妖怪來說,都如同舒適的熱水,置身其中簡直就像是在泡溫泉。
對於敖凌來說,這些黑暗的氣息,也能算得上是味道不錯的零嘴。
敖凌抱著兩碟子糕點,在糕點和廳中的黑暗之間徘徊了一下,毅然的放棄了前者,開始暗搓搓的吸起了毒。
麻倉葉王握著蝙蝠扇,垂眼看著手帖額額貼地作出了最鄭重的跪拜禮儀的貴族,聽著對方充斥著畏懼與惡意的心音,打開手中的扇面遮擋住自己眼中的嫌惡。
「你們……想要讓晴明公轉生?」麻倉葉王一字一頓,聲音極輕,在安靜的會客廳中卻顯得擲地有聲,「還想讓他同妖物為伍,以便可以為你們所控?」
那個貴族打了個哆嗦,卻還是顫抖著說道:「是、是的,葉王大人。」
對方的心音驟然間拔高了好幾個度,麻倉葉王不得不停下思緒闔上眼,準備好好理一理被打亂的思緒,卻發現那憤怒的尖叫和嘲諷的聲音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了聲息。
麻倉葉王一怔,睜開眼看向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貴族,卻也始終沒有聽見一絲聲音。
——沒有聲音了?
他將靈力凝聚於雙目,入眼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以往這些黑暗總是爭先恐後的將他淹沒,但這時卻被牢牢的攔在了他面前,並且正向著屏風之後的妖怪少年匯聚而去。
麻倉葉王呆怔的看了那些黑暗一陣,豁然起身,幾步走到屏風背後,看到了正吸(?)毒吸得滿臉舒爽,還時不時往嘴裡塞幾塊糕點的敖凌。
對方此刻正愣愣的抬頭看他。
麻倉葉王突然想起兩個月之前,在陰陽寮遇到安倍晴明的時候,對方對他說的話。
——小葉王,幫老頭子一個忙,我送你件好東西,還有個有趣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