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松下村塾里的幾個人都非常有行動力。
在確定了目的地和前進的路線之後，他們稍微整理了一下行李，又在村塾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輕裝簡行的各自拎著小包袱離開了松本村。
走之前，敖凌還沒忘記帶著幾包藥材跑去敲了住在村塾附近的那戶人家的門，並且拜託說他們如果遇到一個懷著孕的、長相溫婉的年輕婦人來敲村塾的門的話，幫忙將這些藥材轉交給那位夫人。
因為吉田松陽說在外邊起碼得呆上一兩個月的時間，如果長州藩這邊久久不平靜的話，可能會離開更長的時間。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桂小太郎對於他那些毛絨玩具和雜誌的戀戀不捨了——簡直是到了一步三回頭的程度。
偏僻的海邊不比坐落在萩城東郊的松本村，想要買這種雜誌，可能性約等於零。
敖凌揪著吉田松陽的衣角，抬頭看看老教師吉田松陽的表情，覺得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那些雜誌說不定都要被人道毀滅。
吉田松陽制定的路線繞過了如今十分敏感的萩城。
萩城近日已經有幕府的人進駐了，氣氛十分緊繃，如果吉田松陽再往裡一站，那估計就跟熱鍋遇到滾油一樣，瞬間就能炸開。
為了長州藩主那已經禿了大半的頭髮著想，吉田松陽就沒有選擇親自拜訪了，只給距離村落不遠的一個官員住所里遞了一封文書，讓官員交給藩主，告知一下長州藩主他們已經離開的事情。
附近的海岸距離他們說不上近，但也的確不遠。
從天剛亮離開松本村，然後一路打打鬧鬧吃吃玩玩一直到天黑下來，穿過被清理出了一條小道的林子，眼前昏暗的景象霎時豁然開朗。
一座村莊依傍著這座林子建立起來，遠遠的能夠看到平緩的沙灘，凹陷處有著看起來像是木質的延伸出去的碼頭，還有更遠處那岩石裸.露猙獰的支棱著的礁石和懸崖。
不少船隻安靜的被纖繩固定在碼頭邊上，被海浪推動著，時不時的撞在碼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海？」敖凌看著那片一望無際的汪洋，在柔美的月色之下蕩漾著粼粼的波光。
「恩，這就是海。」吉田松陽揉了揉敖凌的頭，「只要是很多同樣的東西擁擠的呆在一塊兒，就比方說擁擠的人多的地方，叫人海，樹木連綿成片的地方，叫樹海。」
坂田銀時吊著死魚眼，「被松陽老師這麼一說，大海這種地方完全沒有詩意了。」
「銀時，你覺得，給凌念俳句和歌，他聽得懂嗎？」
坂田銀時看了敖凌一眼，感覺無法反駁。
高杉晉助走在他們背後，看了一眼入了夜變得一邊漆黑的漁村，「都不點燈？」
「平民家很少會點燈，因為沒有燈油。」曾經就點不起燈的桂小太郎在他身邊給他科普，並且痛斥了一下大家族和有錢人——明明燈油多得都能做飯了，卻寧願倒了也不願意施捨一些給平民，同理，糧食也是。
高杉晉助安靜的聽完桂的話，最終看了他的友人一眼，頓了頓，「有理想是好的，桂。」
言下之意就是，烏托邦什麼的，想想就好。
「身為朋友，你不應該堅定的支持我嗎高杉君！」桂小太郎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對於如今的時代來說不太現實，但他還是不想輕易放棄，「理想這種東西就是用來實現的啊！高杉你不懂……」
「高杉的理想除了松陽老師之外沒有別的了吧。」坂田銀時落後了前方師徒兩步，跟另外兩個小夥伴並肩走著，「我看到高杉有偷偷的收藏老師用廢掉的紙還有筆噢。」
桂小太郎目瞪口呆，「……我都沒發現這個，你怎麼知道了？」
「因為他跟我搶。」高杉晉助抬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回過頭來的吉田松陽的背影，內心有點細微的失落，又感到十分的慶幸。
然後他毫不猶豫的賣掉了坂田銀時。
「不，阿銀只是廢物回收利用而已。」坂田銀時兩手搭在腦後趿拉著腳步，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高杉君你這樣的行為是犯罪啊，阿銀不想當共犯。」
敖凌走在前面，黑溜溜的眼睛四處談看著，然後握住了吉田松陽的手。
這雙手很大，長著硬硬的粗繭，卻十分的溫暖。
周圍除了蟲鳴與身後三個小孩的打鬧聲之外，寂靜得連風都停滯了。
敖凌隱隱嗅到了一絲血腥氣，十分駁雜，卻有跟他之前被罰跑的時候一樣的氣息。
吉田松陽停下腳步，臉上笑容看不出任何異常，他伸手揉了揉敖凌的頭，捏了捏他的耳朵。
敖凌抬頭看看吉田松陽，蹭了蹭他的手。
然後後邊吵著吵著似乎馬上就要掐起來的三個小鬼，看到他們尊敬的老師回過頭，逆著光看不清神情，但語氣依舊柔和。
對於熟悉他的三個學生來說，不難想象出他臉上的笑容現在是什麼樣的一個弧度。
是的沒錯，三個小鬼現在已經完美的掌握了聞聲辨笑的技巧，以便隨時揣摩松陽老師的情緒，免得被老教師抓住了什麼小尾巴，用他那花樣百出的懲罰方式給自己的人生畫上污點。
這一次，吉田松陽卻只是問道：「你們想上天嗎？」
回答他的是三臉懵逼。
吉田松陽笑了笑，直接伸手抽出了敖凌懷裡通體漆黑的刀，向他們直接劈砍而下。
下一瞬，被嚇懵了的三個小鬼只覺得眼前一黑，再一轉眼，他們便被一頭巨大的黑犬叼著遠離了地面，身上不知何時沾上了溫熱的血。
——並不是他們的。
「負責洗衣服的可是阿銀啊！」坂田銀時拉了拉沾著鮮血，粘噠噠的貼在身上的衣服，空中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出乎意料的對於現在的狀況很是冷靜，前者懸在半空踢了踢身邊的坂田銀時，「看下面。」
只見下方的林子里竄出了幾道黑影，手中拿著閃爍著冷光的苦無，漆黑的利刃飛擲而來。
敖凌又往上跑了好一截，直到那些黑影都紛紛放棄了他這一方，才停下來安靜的看著下邊。
除了敖凌之外，另外三個小鬼是第一次看到吉田松陽出手。
吉田松陽的刀術很奇特，看起手式，拔刀術應當修習得相當不錯，但比起正統流派的刀術，吉田松陽的揮刀行動之間，都隱隱透著一股刺客的味道。
——一擊則中要害，悄然無聲，利落乾脆。
這次突兀的刺殺事件來得快去的也快，吉田松陽用豐富的經驗和手法，將那些類似於刺殺忍者的襲擊者盡皆殲滅。
敖凌叼著三個小鬼緩緩落地的時候，正看到吉田松陽蹲在一具屍體旁邊，翻找著對方身上的裝備，以圖弄明白這些忍者到底是什麼來頭。
然而最終什麼收穫都沒有。
「十來個人等在這裡，也是很大的手筆了。」在這種事情上，武士家族出身的高杉晉助很有發言權，「無主流浪的忍者不會有這樣的配合度，但是他們身上卻什麼標誌都沒有……」
「他們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吉田松陽順著高杉晉助的話接了下去，將刀重新插回了敖凌抱著的刀鞘之中。
誰都沒有在意他這個動作，除了敖凌之外。
他看著入鞘的刀，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剛剛刀身上沒有沾上任何血跡。
敖凌想起吉田松陽跟他說過不要輕易拔刀的事。
現在他懂了，這是一把飲血的刀。
敖凌感覺有點遺憾，看起來這把刀不能跟銀時的那把刀一樣，又能削木頭又能叉魚還能晾衣服了。
真沒用，他想。
「這是沖著誰來的？」桂小太郎突然開口問道。
高杉晉助雙手攏進袖子里，搖了搖頭，「我還不至於。」
坂田銀時緊緊的握住了敖凌的手，吊著一對死魚眼，「比起這個，剛剛我們三個都沒有發現他們吧。」
話題轉移得有點生硬，但卻是直直的戳中了另外兩個小鬼的痛處。
敖凌偏頭看著微垂著頭蹲在屍體旁邊，分辨不出神情的吉田松陽，剛準備收回視線，就發覺對方身上的氣有了些許的變化。
大概就像是，一顆飽滿紅潤的蘋果，所散發出來的不再是果味的芬芳，而是帶上了一絲陳腐的氣息。
敖凌怔怔的看著吉田松陽，認認真真打量了他老半晌，也沒能對方發現除了氣之外，有什麼其他的異常。
正在敖凌忍不住想要詢問的時候，吉田松陽突然抬起頭，向他露出極為溫和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置於唇前——一如他最開始對敖凌做過的那個動作。
噤聲。
不要說，不許說。
敖凌點了點頭，抱緊了手裡的刀。
吉田松陽站起來，輕輕擊了擊掌，挨個拍拍沉默不語的三個小鬼的腦袋，「既然這麼不高興的話，那你們就從這裡一路跑到住所吧。」
三個小鬼不吭聲。
吉田松陽將他們的腦袋一個個掰過去，指著遠遠的能夠在夜色之中隱約窺見的一個支棱著伸到海面上老長的岩石，「我們的住所在那邊，加油吧少年們。」
說著，吉田松陽從袖中抽出一片鑰匙，交給了敖凌。
「松陽老師呢？」敖凌仰頭看著吉田松陽。
「老師去拜訪一個老朋友。」吉田松陽捏了捏敖凌的耳朵，瞥了一眼一旁的屍體，「明早之前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