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京城地處北方,每年冬季都異常寒冷。皇後為景仁帝穿上厚厚的披風,黑色的皮毛襯得景仁帝的皮膚愈發的白,一雙眼睛在白色的皮膚上更是無比純凈。


  一個帝王是不該有這樣乾淨的眼睛,帝王大概是這世界上心思最重的人,眼神中永遠充滿了思慮。可景仁帝大概是意志太過堅定,心思太過澄凈,沒有太多的心思在其中,那雙看著皇后的眼睛竟是堪比孩童的清亮,有種返璞歸真的美麗。


  皇後為景仁帝系衣袋的手頓了一下,忍不住低聲道:「陛下請閉上眼睛。」


  景仁帝沒有太多猶豫,信任地閉上自己的眼睛,皇后靠過來,輕輕在景仁帝的薄薄的眼皮上吻了一下,彷彿想通過這種方式將那雙美麗的眼睛印在心上。


  只是一個輕輕的吻,卻讓景仁帝心頭一動,比起之前那種深吻更讓他心醉。


  大概是這個吻太美,景仁帝沒心情去提那些梗在兩人之間的糟心事,他將手交給皇后,由他牽著自己踏雪。


  皇后也換了件衣服,可比起景仁帝捂得厚厚實實的,他倒是一身清爽,只是在勁裝裡面加了棉里,連手套都沒有帶,就那麼走出了房門。景仁帝這些日子雖然沒有見過皇后,但他始終關注著坤寧宮的事情。皇后自入冬以來就沒穿過太厚的衣服,一開始景仁帝很擔心,還送去了很多皮毛大衣。後來卻發現穿上這種大衣對皇后才是一種煎熬,他被捂得不斷出汗,看起來很難受,景仁帝便知道皇后不畏寒,不再強迫他穿厚衣。


  他們明明沒有見面,卻在用這種方式關注著彼此。


  景仁帝對待宮人很寬厚,皇后管理後宮雖然嚴厲,但對於那些最底層的宮人也十分寬容。冬季太冷,皇后給每個宮都送足了炭,並且特准宮人在完成工作后可以回房間取暖休息,無需在外面凍著。是以冬季的御花園幾乎沒有什麼人,宮人們將厚厚的積雪掃凈,留出一條幹凈的道路。他們將雪堆在花園裡,為土地蓋上一層厚厚的雪衣,待明年春日,雪化變水,滋潤著土地。


  然而景仁帝卻沒有走乾淨的道路,而是踩在路邊特意沒有清理乾淨的積雪上。這裡的雪很少有人踩,加之昨天才下過雪,還是很新的雪,踩起來會有種很好聽的聲音。


  一般專門找雪踩的行為是孩童的行徑,現在卻出現在景仁帝身上,他真的是認認真真在踏雪,將屬於他的足印印在雪地上。


  皇后瞧了一會兒,便放開景仁帝的手,走在景仁帝身後,跟著他踩住景仁帝的腳印,將那個腳印變大。原本景仁帝的腳印不見了,留下的是皇后更大更有力的足跡。


  景仁帝回頭看皇后,皇后對他笑道:「臣妾會盡心儘力守護陛下,為陛下清理足跡的。」


  「胡鬧。」景仁帝淡淡道,卻並未阻止皇后,而是繼續往前走,任由皇后的足印將自己的足跡一點點包圍。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梅園,這裡是御花園的邊角處,專門開闢出一個梅園,夏季沒什麼看頭,冬季卻是一景,傲雪紅梅在這純白的天地間,是最亮麗的色彩。景仁帝看這點點紅色,露出了欣賞的笑容。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皇后靠近,握住景仁帝的手道:「為了讓這梅園更有情趣,我特意沒讓宮人打掃梅園的雪,雪厚路難走,陛下要小心。」


  這是公然牽手的借口了,不過左右沒有旁人,景仁帝也就隨皇後去了。皇后的大手比手套還要溫暖,將景仁帝手牢牢裹住,通過掌心傳遞著熱量。


  兩人攜手走進梅園,偶有花瓣落在景仁帝的身上,皇后就會為他摘取。他不時碰到景仁帝露在外面的臉頰,有些涼,摸著很舒服的感覺。


  「臣妾為陛下暖一暖吧。」皇后說著將景仁帝的手放進手套里,自己的雙手則是貼在景仁帝的面頰上,溫熱的大手碰到微涼的面頰,彷彿是在用一團火熱的感情將景仁帝心中的堅冰融化。


  一陣北風襲來,無數花瓣被風從枝頭吹落,皇后就在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和花瓣中,吻住了景仁帝的唇。而景仁帝也沒有阻止,反而丟開手套用力抱住皇后的腰,配合他加深這個吻。


  白雪、紅梅,這美麗天地間的兩人,心中再無旁騖,只剩下彼此的氣息。


  和一陣吟詩聲——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一個聲音由遠及近,「白梅,采些花瓣回去,我們做點糕點吃。」


  正在親吻的兩人被驚醒,連忙分開。景仁帝不悅地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只見前賢妃現王昭儀正在帶著宮女採花瓣,前賢妃一身單薄白衣,在這純白中愈發顯得楚楚動人。她看到景仁帝,立刻在雪地中跪下叩拜,手掌埋進積雪中,凍得有些發白。


  「免禮。」景仁帝忍住心中的不悅,面無表情地說。


  「謝陛下。」王昭儀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起身,身姿婀娜,看起來動人極了。


  她生得並不是絕美,但勝在膚白勝雪,現在在這梅園中,雖然不及前淑妃傾國之貌,卻也別有一番滋味。而王昭儀向來以才女著稱,一身高冷氣息與這白雪融合在一起,真是格外清冷。


  「打擾陛下的好興緻了,」王昭儀道,「今夜是除夕,臣妾見宮外白雪喜人,便打算來梅園摘點花瓣做些點心,也好在除夕夜祭神。」


  除夕宴請百官這種場合,只有皇後有資格跟在景仁帝身邊,其餘人都沒有權利。後宮妃嬪只能在自己宮中布置布置,除了御膳房送來的晚宴外,再在小廚房做一點可口的小吃,自己過自己的年。


  在皇後面前,其餘妃嬪就算是有品級,也是沒什麼地位的,除非陛下願意讓她們跟著皇后宴請命婦,願意抬舉她們。


  可惜景仁帝向來是沒有這種想法的,這些年宮中嬪妃一直都是在自己宮中過年。


  王昭儀這說辭倒是挺惹人心憐的,加上這梅園正好襯得上她才女的名聲,大冬天又豁出去穿這麼少的衣服,實在是很吸引人的。皇后似笑非笑地看著王昭儀,並沒有拆穿她。


  原本好好的兩人世界突然加上了一個王昭儀和幾個宮女,景仁帝心情並不是很好。對於皇后他一直有心結,今天好不容易放開了一些,景仁帝只想與皇后安安靜靜地賞雪賞梅,不想有第三人,可惜這寧靜的心思被王昭儀打斷了。


  面對王昭儀的說辭,景仁帝微微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原想著離開梅園,直接去皇後宮中算了。可正要開口時,皇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對景仁帝道:「陛下,臣妾方才見落梅繽紛,突然有了興緻,想舞劍。」


  「可此處並無劍。」景仁帝倒是很心動,臉上流露出可惜的神色。


  「無需劍,樹枝即可。」皇后笑了笑,選了個粗細長度適中的樹枝,站在梅園中,輕輕揮劍。


  梅園不必上次的演武場空曠,而是到處都是梅樹,稍有不慎就會碰到樹榦。而皇后在梅園中舞劍,比起劍法,更可看的是身法。


  皇后與王昭儀穿得同樣是白衣,一個衣衫單薄看著楚楚動人,一個則是貼身勁裝看著身姿挺拔。


  只見梅林中一抹白影在紅梅間穿梭,被當做長劍用的樹枝虎虎生風,竟是有不輸長劍的劍氣。劍氣掃過,雪花飛舞,好似又下了一場大雪般,天地間純白一片。


  這一次皇后並未阻止雪花落在景仁帝身上,白雪落在黑色的披風上,落下點點冰霜。景仁帝的頭髮很快就白了,在大雪紛飛中,有一種孤寂的美麗。


  白雪總會給人這種感覺,彷彿蒼茫天地中只有一個人的孤單。景仁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這雪花中,看起來有些蒼涼。


  可這種感覺只有那麼一瞬,皇后的樹枝輕挑,雪花中便夾雜了無數紅梅花瓣,紅色花瓣將景仁帝包裹,硬生生在這純白色中添入一分暖色,而皇后的身影也出現在景仁帝身邊,讓他的身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這紅梅與白雪的交織中,皇后舞樹枝的身影彷彿一道白影般,將景仁帝牢牢護在自己的身影中,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矯健的身姿與雪花落梅交織出一副美麗的冬日畫卷,而一身黑衣的景仁帝是這畫卷中最鮮活的色彩。


  王昭儀:「……」


  她聽到景仁帝來梅園就立刻咬牙換了身單薄白衣出來了,現在凍得真是渾身發抖。這種舉動要是能入了景仁帝的眼,那多大的犧牲都值得。誰知道皇后跑出來舞劍,雪花被他弄得滿天飛,灌了王昭儀一脖子雪,現在凍得真是話都快說不出來了。而景仁帝呢,根本沒有看她,而是在和皇后眉來眼去!


  皇后劍勢漸漸減弱,雪花落梅慢慢歸於平靜,安靜地躺在雪地上,而皇后在最後收劍時微微用力,劍風吹過景仁帝的面頰,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和花瓣全部被吹散。


  這劍風,竟然是暖的。


  見皇后將樹枝隨意丟在地上,景仁帝剛要稱讚,就聽見王昭儀呱呱鼓掌,在這靜謐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似乎要努力把視線吸引過來。


  景仁帝只得先看向王昭儀,皺著眉頭道:「王昭儀興緻是不錯,只是要多多注意身體。帶你們娘娘回宮,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吧。」


  誒?王昭儀不明白景仁帝為什麼這麼說,連忙想分辨,誰知一開口一管鼻涕就掉在地上,還有一管都快凍成冰了,掛在鼻子上。


  王昭儀:「……」


  皇后高高在上地俯視王昭儀一眼,露出個淡淡的笑容,隨後轉身對景仁帝道:「陛下,天寒地凍,就算景色再美也不能貪看,我們回去休息吧。」


  景仁帝視線掃過王昭儀的鼻涕,深以為然,點點頭道:「皇后說的是,你也記得多穿一些。」


  「臣妾有內力護身,是不覺得冷的。倒是陛下,還是要多穿些才好,萬一病倒了,可是江山社稷的損失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離開梅園,留下王昭儀帶著一管凍成冰的鼻涕和幾個宮女呆若木雞。


  「阿嚏」「阿嚏」「阿嚏」!

  幾秒鐘后,噴嚏聲響徹梅園,只可惜已經走遠的景仁帝根本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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