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從今天開始做老師(5)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鄭榮山因為被他大哥惡意挑起的回憶而心情很是糟糕了幾天,牟峰見他每天一臉低氣壓的樣子更不敢和他說什麼了,只能從教室的最後一排偶爾盯著他看一會兒,心裡莫名地就有些跟著著急。
他挺希望趕緊找個辦法讓鄭榮山心情好點的,可是鄭榮山這人又特別不好哄,他一時間真是有點束手無策。
而自我調整了幾天之後情緒又恢復如常的鄭榮山倒是不知道牟峰是怎麼為他著急的,只是有天早上來學校的時候他不經意地就注意到後排牟峰的位置居然是空著的。
「他今天怎麼沒來上課。」
皺著眉不自覺地問了一句,現在這種時候居然也會請假不來學校鄭榮山是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了,而聽見他的話,坐在一邊的語文課代表十分熱心地笑著回答他道,
「哦,牟峰今天請假了,聽說這幾天家裡有點事。」
「………………」
聞言不自覺的皺起眉,鄭榮山下意識地想問一句是什麼事嚴不嚴重需要多久,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強行咽了下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因為陸浩然和自己的事情而心情糟糕的這幾天,這輩子難得聰明細緻了一回的牟峰同學已經打聽好一切又抽空跑到楊川市去了。
下午四五點,一身校服的陸浩然背著書包慢慢從學校走出來的時候,正好是放學人最多的時候。
他今年已經高三了,一切都在緊張的備考之中,這些年他長高了,面容卻依舊顯得清秀柔和,一看就是那種脾氣很好的少年。
可是當緩步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學校門口那個反帶著頂帽子,穿著灰色運動衛衣,靠在電線杆子邊上的小子后,他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神情略顯煩躁地就朝著馬路的另一邊邊快步走了。
「誒,你別跑啊,喂,陸浩然,你稍微搭理我一下好嗎,我請你喝飲料好不好啊。」
撇見他一看見自己就跑的慌張背影,都在門口等了他半天的牟峰就一邊小跑著跟在他身邊一邊笑著地試圖和他說話,而這幾天被這個煩的要死的傢伙弄得都頭大了,陸浩然把腳步一停又看著他道,
「你夠了沒有,你還要我說多少次,我不認識你說的鄭榮山。」
板著臉就看向身邊的牟峰,已經被他騷擾了兩天的陸浩然就算是脾氣再好也有些吃不消。
而牟峰見他可算是願意和自己好好交流了,只將放在包里的兩罐冰可樂拿出來給了他一罐,接著也沒去看陸浩然略顯鬱悶的眼神就帶著點痞味笑了笑道,
「你別這樣啊,不做朋友了也不能裝作不認識啊,你們怎麼了啊,不是一起長大的嗎?他那個人雖然有時候說話挺討厭的,但是也算是個不錯的人吧。」
「…………」
「我都問過他哥了,他哥說當時是你單方面不肯接他電話,知道鄭榮山要來楊川市找你還打電話讓他再也不要來找你的,他可真心把你當成自己的好朋友啊,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在意這件事吧……」
「…………」
因為牟峰的話而沉默了下來,陸浩然自己心情也不算好,一時間倒也沒再說話,而知道這事肯定有隱情的牟峰在把自己的可樂喝完都開始無聊地捏著瓶子玩時,總算回過神來的陸浩然先是看了他一眼,接著把自己手裡的冰可樂也隨手遞給牟峰,又略顯無奈地開口來了一句,
「你平時少喝點碳酸飲料,這東西會影響智商的。」
「……你們倆果然以前是好朋友,怎麼說話都這樣啊。」
咕嘟咕嘟地喝著可樂,有些孩子氣的鼓著腮幫子的牟峰私心裡覺得陸浩然這人應該還挺不錯的,只不過可能當初鄭榮山自己也是個小屁孩,才會沒腦子地被好朋友的一句話給氣的再也不想去見對方了。
而因為他接連三天就差沒睡到他家床板底下的窮追不捨,陸浩然定定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那雙泛著黃,還不太合腳的運動鞋,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我認識他的時候,根本就沒什麼鄭榮山,我只有一個好朋友,他的名字叫鄭小山。」
「哦,我知道,他改過名字,他爸給他改的是吧?」
「恩。」
因為牟峰的話輕輕地點了點頭,陸浩然的心情也跟著起了點小小的漣漪,他的語氣不自覺帶著點懷念,看見路過的那些三兩成全小學部的孩子們走過眼神也柔軟了幾分,而接著他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就是那種讓人怎麼也討厭不起來的人,特別真誠也特別好玩,我以為我能和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畢竟我們倆一直一個學校一個班,我光是看他後腦勺都快看膩了,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和我說他哥哥要帶他去y市生活了,然後那之後我就再也沒和他見過面……」
「他經常給我往家裡打電話,和我說那些新家人對他特別好,我聽了也很高興,因為他以前真的過得不怎麼樣,現在能有人這麼對他,我真的特別高興,但是我要上課,他也需要,他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和以前特別貪玩,一刻也坐不住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了,他還總是偷偷和我說怕家人對他失望,就算他的家人什麼也沒有要求過他,可是他還是很緊張,怕辜負了他們對自己那麼好……」
「我聽了就安慰他,我說就算做不好也沒事的,可是他和我說不行,他以後要幫他父親接班,這樣他父親他哥哥才能真的沒有後顧之憂,他要更爭氣點……那時候我就明白他真的很辛苦很累,而且他還偶爾而會和我說他被一些看不起他被收養身份的人嘲笑欺負的事,我聽了就更難受了……」
因為陸浩然的話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就酸澀了起來,牟峰壓根沒見過鄭榮山年紀還小的時候的樣子,可是光聽陸浩然的描述都能想象那是一種怎樣艱難而辛苦的蛻變過程,而陸浩然也眼睛泛紅地沖他笑了笑,平復了下情緒才繼續道,
「我特別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我也覺得按他的性格一定會做的很好,所以那時候我爸爸因為在海關涉嫌貪污被抓起來,我媽媽逼著我讓我去找他家裡人幫忙的時候,我怎麼也不想開那個口,我爸爸確實貪污了,他去坐牢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媽哭成那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種事我絕對又不能告訴他,因為他知道了一定會和我一樣著急,甚至可能真的會去求家裡人幫我……」
「他的哥哥我見過,是個很好的人,也很明事理,小山真的幫我去求他們,估計他哥哥也不願意拒絕他,可這樣一來,一件原本就特別不好的事情卻要讓我的朋友去為我承擔責任,這太荒唐了……鄭小山已經不是鄭小山了,我也不能把他當成能和我整天胡鬧的鄭小山了,我需要去承擔我的家庭交給我的責任,他也需要……」
「他討厭我,不想再見我了,都很正常,故意去傷害他的是我,也是我先對不起自己的朋友,所以你不用再繼續跟著我了,他現在有你這樣一個願意為了他跑那麼遠來找我的朋友已經夠了。」
陸浩然的最後一句話說完牟峰就愣了,他挺想開口安慰安慰面前的陸浩然,因為他確實看上去挺難過的,也是真心實意地在為鄭榮山的開心而開心,為鄭榮山的難過而難過。
這樣純粹的友誼比他對鄭榮山的那種見不光的醜陋想法要光明美好上太多了,而略顯複雜地沉默了一會兒后,牟峰伸手把自己的衛衣拉上去些,接著又指著自己后脖子的那個蝴蝶刺青沖陸浩然問道,
「誒,這個東西,你看見了沒有?」
「恩?這是……刺青?你幹嘛弄這個啊……」
「哦,因為我這兒原來有個疤,是被我爸用檯燈砸的,碎片扎進去留下個大口子,我覺得特別難看,就隨便弄個東西擋擋。」
眼神特別坦然地就笑了起來,陸浩然神情錯愕地干站著,不明白經歷過這種事的他是怎麼做到能笑的這麼沒心沒肺的,而低著頭的牟峰把衣領子整理一下又特別誠懇認真地看著他道,
「你因為自己爸爸是貪污犯,所以就覺得自己不該和鄭榮山做朋友了,可是我爸爸還是家/暴狂呢,我不是還照樣使勁往他跟前湊嗎?你剛剛什麼都說的挺對的,但是你說錯了一點,他還沒把我當成他的朋友呢,所以啊陸浩然,你就行行好,趕緊給我們製造個機會吧,你們倆一和解,萬一他心情一好就願意和我做朋友了呢……」
——「恩,要是事成了我就請你喝可樂吧,怎麼樣?」
……
位於y市城郊的叄齋軒棋社今天照例被省里的這些老領導們包了下來,一群上了年紀,卻依舊地位頗高的王老,劉老們業餘生活就愛帶著家裡小輩來這兒下兩局棋。
這明面上是這些領導們的愛好消遣,其實也有將視作接班人的兒孫們帶出來接觸下同輩年齡人的意思。
此刻自打十六歲之後就每個月都和老鄭來一次這裡的鄭榮山正安靜地坐在鄭駿和另一個鬢髮斑白,面容慈祥的老人們中間看著他們下棋閑聊,而在他們的身邊還有大概四五桌這樣正在進行的棋局。
「聽說你和蔣老師旅遊去了啊?玩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往後再也不隨便出去了,累死人了。」
「哈哈你年輕時候不是身體挺好的嘛,怎麼現在倒沒用起來了……誒,這步走的刁鑽,讓我來好好琢磨琢磨……」
看著和鄭駿關係不錯的這位老者是正經的京城直系,這趟是回省里來辦事才特意找老鄭聊聊事的,這一個茶室里約著來下棋的幹部們大多都認識這老人,卻也沒什麼人敢來打擾他和鄭駿。
而因為之前也沒有見過這老者,所以鄭榮山就按照禮數打過招呼之後便一直偶爾幫他和老鄭添添茶連多餘的話都沒說,一直到老鄭的一步棋把這老人給難住了,這表情糾結的老人先是摸了摸下巴又忽然看向長相格外斯文清俊的鄭榮山笑了笑道,
「我剛剛都忘了問了,這是家裡那個小的吧?我記得名字是叫榮山……誒,榮山,你被你爸爸帶過來,真的看得懂這些嗎?」
「懂點皮毛,勉強看得明白,白伯伯。」
態度得體地笑著回了一句,老鄭端著茶在旁邊皺著眉撇了鄭榮山一眼,接著沒好氣地略帶責怪地開口道,
「就你那點存貨算什麼皮毛,好好看著學著,別說話了。」
「恩,知道了。」
並沒有像一般孩子那樣被父親呵斥之後就慌張的不行,鄭榮山這孩子這沉穩淡定的樣子倒是讓這位地位顯赫的白老有點對他產生了點興趣。
而當下就勾起嘴角將自己手掌心捏了半天的白子往鄭榮山的面前一放,這脾氣不錯的小老頭興緻盎然地看著面前鄭榮山道,
「你爸爸看不起你,你幫我別幫他了,看著這麼有靈氣的孩子怎麼可能只懂點皮毛呢,來看看,我這下一步該怎麼走?」
「………………」
聞言先看了鄭駿一眼,見自己的父親沉默了一下又對自己慢慢地點點頭,得到老鄭允許之後的鄭榮山先是拿起那枚棋子觀察了一下目前的棋局,許久才鎮定地將自己手中的白子輕輕地落了下去。
而這一子放置到棋盤上后,雖然沒有立刻就將白老剛剛已經呈現出敗局的局勢打破,卻也算用一個相當聰明的方法救回來了一些,這不但沒有將老鄭剛剛那番故意謙虛之詞襯得虛偽,反而更顯得這孩子腦子機靈,懂得給長輩台階下。
「果然懂棋,也是個聰明的孩子。下次讓你爸爸帶你來京里玩吧,以後讀大學也可以來家裡住,白伯伯家裡有幾個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卻沒有你這麼懂人情世故,你可以教教他們。」
「國威國偉他們哪個不是出挑的好孩子,你就這麼說話沒邊沒際的,他差的不知道多遠呢……」
聽他的話語間明顯帶著點暗示的意味,鄭駿心裡挺得意卻還是略帶嫌棄地皺起眉教訓了一句,鄭榮山聞言倒是笑著沒說什麼,看這態度不卑不亢的真是越看越讓人覺得順眼。
而見狀的白老心裡覺得有趣,隨口就說把這幅特意他帶來的圍棋送給鄭榮山了,接著他也沒管鄭駿要開口推辭的樣子,直接站起來又沖邊上的那幾位留意著這邊動靜的老人笑著道,
「不知不覺都一下午過去了,大夥要不一塊上去喝點茶,也讓孩子們自己玩一會兒吧,別陪著我們這些糟老頭子了。」
幾位老人們聽見這話都忍不住笑了,紛紛站起來和自己帶來的小輩交代清楚就和白老鄭駿一塊去了樓上的單獨茶座。
而站在樓下的鄭榮山目送著老人們離開后開始收拾著自己面前雜亂的棋盤,一直到身後幾個和他年紀差不了多少的小輩們沖他打招呼他才稍微轉過身來。
「二少,剛剛那個聽說特別厲害的白老是不是把這棋盤送給你了啊……」
「二少,你這下棋的水平可真不錯,我跟著我爺爺都來看了那麼多回了,還是看得直瞌睡!」
「哎喲,我說你們能不能別再說這下棋的破事了,二少,你最近幹嘛呢,下周末有時間嗎?一塊出去玩唄。」
省政府的領導家的幾個小輩性格還算不錯,一直以來和鄭榮山接觸的也挺頻繁,此刻和他們一塊收拾著長輩們的那些棋盤,原本就是被老鄭特意帶來擴充交際圈的鄭榮山只挺隨和地點了點頭,又隔著單薄的眼鏡片態度隨意地開口道,
「恩,你們準備玩什麼,到時候叫我。」
「要不然去騎馬?我家裡最近可不許我隨便出去瞎玩,說讓我老實點才能年底換輛車呢,二少我記得你會騎馬的是吧?」
「會,不然你們幾個到時候聯繫我吧,青墅那邊那個馬場我挺熟的,下周末我們一塊去。」
「那敢情好,就這麼定了啊哈哈!」
鄭榮山這沒什麼架子的模樣確實挺讓人有好感的,雖然平時不說話的樣子是挺不好接近的,但是真要是接觸起來卻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不舒服,
而就在這幾個少年正兀自聊得挺熱鬧時,跟著最邊上那桌那位老領導來的兩個年輕人也徑直站起來走過鄭榮山身邊。
等停下來略顯嘲諷地看了眼那幾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後,這看年紀應該有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眯著眼睛和面無表情的鄭榮山對視了一眼,又態度挺奇怪湊到他面前壓低著聲音沖他笑了笑。
「鄭二少,剛剛當眾出了把風頭現在感覺是不是挺好的啊?可外頭誰知道你不是書記親生的兒子啊,這麼冒頭往後也混不到什麼好前程,你就不著急嘛?」
這人說話的時候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奇怪的味道就讓鄭榮山聞到了,其實說起來也不算難聞,透著股甜香,但他還是一陣反胃地皺著眉稍微往後退後了一步。
而見這身量清瘦的少年這似乎怕了自己的樣子,那年輕人也略顯得意地笑了起來,接著帶著自己身邊那個嬉皮笑臉的男人也不收拾那些棋盤就徑直往一邊的獨立休息室去了。
「那個秦中明有病啊,成天耀武揚威什麼,不就是他那個軍隊的大舅自己沒兒子想把他當成繼承人培養嗎?二十二歲了還跟著他爺爺來這種地方整天想找門路真不要臉。」
身邊一個孩子低聲抱怨的聲音讓鄭榮山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想到剛剛那人看著自己那種明顯不太單純的眼神,他倒是一時間沒開口說話。
而就在他收拾完棋盤,又去休息室旁邊的后廚包了點叄齋軒的綠茶點心準備帶回去給蔣芸,后廚師傅一見他就笑了起來,見他又孝順地給自己母親來拿點心還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夫人最喜歡的龍井酥,已經包好了,碰碎就不好吃了啊。」
「謝謝,我母親她平時就喜歡這個。」
因為後天的經歷問題所以極善於在不同的人面前擺出不同的面孔,鄭榮山歲數也不大,但是卻已經相當適應自己的這種對常人來說有些難以想象的生活了,而抬手接過後廚師傅遞給自己的點心后,他又一次看向面前的師傅微笑著問了一句道,
「剛剛我父親的外套好像放在休息室了,我想進去拿但是裡頭好像有人把門給鎖了,您這邊有備用鑰匙嗎?我從邊上進去拿個衣服很快就出來。」
「哦,有的有的,待會兒拿回來給我就可以了。」
「好的,麻煩您了。」
拎著手裡的那包點心又拿了休息室鑰匙的鄭榮山直接就趁著走廊沒人淡定地走進了剛剛秦中明和他那個同伴進去的休息室,在把另一邊的暗門一扣慢吞吞地坐下來,神色莫名有些冷的鄭榮山就開始在裡間淡淡地聽他們倆說話起來。
「……呵,那個鄭榮山確實看上去挺欠/操的,看他剛剛那副清高傲氣的樣子哈哈,年紀剛剛好,樣子長得也很不錯,等我哪天看看吧,我總會讓他低三下四地求我上他的……」
「你找個機會把他弄出來灌點酒唄,喝醉了你想幹什麼不行哈哈,上次那個還在讀書的小妞不是也被你這麼弄到床上了么……不過我對這種類型可不感興趣,上次去家裡看見的那個小子倒是不錯,身材挺好的。」
「……我家裡?誰啊……哦哦,我想起來了,你還挺有眼光啊,那是我姑媽的兒子,我親表弟,偶爾來我爺爺家坐坐,名字叫牟峰。」
略顯熟悉的名字聽進耳朵里的時候,本來還覺得有些無趣地干聽著的鄭榮山的眼神猛地變化了一下。
剛剛聽見這兩個無恥之徒在那兒對他一個勁的胡說八道的時候,他倒是一直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可一下聽到牟峰的名字他這心裡頓時就不對勁了,而那個完全沒意識到危險已經在靠近自己的秦中明卻還在裡頭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姑媽早年不聽我爺爺的安排嫁了我做生意的姑父,結了婚剛生了孩子之後我那個有家暴傾向的姑父就天天在家動手打她,我姑媽剛生完孩子就這麼受刺激了,和神經病一樣在家天天打孩子,聽說我表弟七八歲的時候就被他媽發瘋扔到過倒滿開水的澡盆里過,加上我爺爺又不待見我姑媽,所以我這表弟也沒什麼地位,偶爾來我家裡也壓根根本沒什麼人搭理他……」
「喲,這小朋友還挺慘啊,那我要不趁虛而入,撫慰撫慰你這個可憐小表弟那顆受傷的心?」
「你這軟腳蝦還是算了吧,那小子對外人橫得很,不過你要是真喜歡的話,過幾天我爺爺生日他去我家,哄著他一塊出去溜點冰他不就什麼都聽我們的了嗎……順便和你說,最近有批純度挺高的貨,我還沒用過呢便宜你呢……」
自己猜測的東西到這裡總算是浮出水面了,方才在秦中明身上聞到那股奇怪的甜香味就產生的疑問也驟然隨之解開了。
這個秦老的親孫子秦中明果然是在吸/毒,而且不出意外還涉及一些見不得光的毒/品/交易,畢竟看他那副腎/虛走不動路的樣子就能猜到私生活混亂到什麼地步,也不知道他那個對他寄予厚望的爺爺和大舅目前到底清不清楚這件事。
只是有關牟峰那傢伙的事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先前鄭榮山就隱約知道些他家裡的情況,卻一直沒和地位顯赫的秦老一家對上號。
可剛剛這麼一聽,牟峰那傢伙果然從小倒霉到大,難怪現在會表現地這麼缺愛。
而他每次一被自己觸碰就表現的特別明顯的皮膚敏感問題,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幼年時期被母親虐待才造成的皮膚饑渴症。
「班長,請你吃糖,別不開心了。」
三天前發生的那一幕彷彿歷歷在目,鄭榮山想刻意迴避開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牟峰挑起的複雜心情,真實效果卻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可是沒有誰比他自己更清楚,衝動地就憑一時的情緒去做某件事會對他在乎的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即使他真的有些心動,那又怎麼樣,年少輕狂,從來不是他享受得起的。
所幸的是,這幾天牟峰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請了四天假沒來學校,這才讓他有了能稍微平復下自己複雜的情緒的時間。
而這般想著,一直到晚上回家的路上,和老鄭一塊坐在車上的鄭榮山都顯得有些若有所思。
「今天表現的還算不錯。」
心情挺好的評價了一句,鄭駿剛剛得了幾個老領導們難得一致的羨慕,此刻對鄭榮山也是忍不住褒獎了一句。
而回過神來的鄭榮山望著自家老鄭這得意的樣子,捧著手上包著點心的油紙包才勾著嘴角淡淡開口道,
「那您最近能把張超借給我用用嗎?我接下來有點事要做。」
「你儘管找他吧,要做什麼都可以,記得自己收拾乾淨尾巴。」
「恩。」
父子二人在這種事上一向很有默契,鄭榮山不主動說,老鄭也不主動問。
畢竟在老鄭眼裡對自己兒子慷慨本來就是應該的,鄭榮山打小又是跟在鄭常山陳京墨後頭長大的,什麼道理原則心機手段都是那兩個小子教的,自然輪不到他來操心。
於是這天回去之後,鄭榮山一到家把點心給了蔣芸又和老鄭在書房裡繼續聊了會兒事,等一家人吃過晚飯洗過澡之後他卻很出乎意料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個電話號碼都快四五年沒打過來,鄭榮山有段時間晚上睡不著覺就坐在客廳里等著,可是無論他等多久都好像永遠等不來了。
所以此刻他一看見只覺得自己是出現什麼幻覺了,臉色慘白的盯著電話看了一眼卻半天沒說話,而幾秒后他快速地回過神來,先是生怕它掛斷一般將電話拿起來,張著嘴卻愣是半天沒說話。
「小山,是你嗎?」
一聽到這兩個字鄭榮山的眼眶都紅了,陸浩然的嗓子已經經過變聲期了,可是聽在他耳朵里的感覺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永遠都是那個坐在他後座成天叫著他小山小山你快寫作業吧的陸浩然。
而當下就皺起眉硬生生地嗓子里的顫抖壓下去,此刻獨自坐在客廳里,身影顯得很孤獨的鄭榮山半天才緩慢地才回了句。
「恩。」
這一聲恩之後兩個人都淡淡地笑了,心中各自都有點釋然又有點難以言說的傷感,鄭榮山不想去問為什麼當初陸浩然在那麼對自己后如今又重新聯繫了自己,陸浩然也不想再去提他家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們只是顯得很十分陌生又很格外熟悉地交流著最近的一些各自的事情,就如同過去的那些年一樣,我有什麼開心的都會悄悄告訴你,我有什麼難過的也會忍不住告訴你。
一直到陸浩然有點懊惱地嘀咕自己英語作業還沒寫好卻和他聊了這麼久后,心情不錯的鄭榮山忽然就聽他在那頭笑著又來了這一句。
「說起來你是從哪裡找到牟峰這個活寶的,我這幾天都快被他纏死了,真是個煩人的傢伙……不過有時候還挺可愛的……真替你高興,能有他這樣的朋友陪著你,所以你也別不理他了,你不是一直挺喜歡他這種類型的人嗎,又呆又傻的大恐龍哈哈,高考之後有時間一塊來楊川市找我玩吧,咱們三個一起去湖心公園划船,他可還欠著我一瓶可樂呢。」
陸浩然說完這話鄭榮山就愣住了,一直到他們倆掛了電話之後他一個人又坐了一會兒才漸漸地回過神來,他低著頭面無表情地想了會兒事,可是腦子裡卻不自覺地開始回想著球場上的牟峰,走廊的牟峰和消失了那麼多天他都沒見到的牟峰。
而許久他抬頭遲疑地看了眼被蔣芸剪下來擺在茶几上作為擺設的幾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試圖努力抑制住心尖幾乎滲透出黏膩蜜糖的腦子裡也恍惚地想起了這樣的一番話。
【假如你四點要來,我在三點就會感到幸福了。】
【時間越靠近,我就越會感到幸福。】
【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發現了幸福的價值。】
【無論你什麼時候出現,我都會感到幸福,但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的出現,我就無法準備好迎接你到來的心情。】
【那我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