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京墨哥,你跟著我再來一遍啊,你都這麼厲害了怎麼連首歌都學不會呢……」
略顯頭疼地撐著下巴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一本正經地看著面前的陳京墨,鄭小山名義上雖然是讓陳京墨上來給他來補習作業了,其實他們倆暗戳戳的背著鄭常山卻是另有一番謀划。
畢竟要不是陳京墨和他提,他還真不知道自家大哥原來快過生日了,以前他們兩一塊過的時候這個壞傢伙都沒有和他提起過生日這種東西,他模模糊糊的印象里雖然記得好像不是最近,但既然陳京墨都說是了,一直覺得自己記性不太好的鄭小山也沒敢質疑。
只不過這全家人一起過個生日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陳京墨居然連最簡單的生日快樂歌都不會唱這倒有些讓小山同學大跌眼鏡了。
而聞言皺起眉翻開了一下自己手上划著各種重點的五線譜,一身棉質家居服,因為在家裡所以連眼鏡都沒帶的陳先生先是沉默的思索了一會兒,接著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
「我唱的真的有這麼不好么。」
「還好,就是聽不出來是生日快樂歌哈哈。」
其實不太想打擊陳京墨,但是看他居然還沒有認清現實,鄭小山也只能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臉色不太自然的陳先生聽見這話眉頭皺的更緊了,自覺在這種事上沒做好所以顯得很是慚愧。
而見狀的小山同學只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放在腳邊翻了一半的語文書抬腳踢開些,接著才抬起頭一臉語重心長地來了一句。
鄭小山:「京墨哥你就放心吧,我哥他才不會因為你五音不全就始亂終棄的,他都人老珠黃了,有你這樣的一表人才不嫌棄他,他就應該乖乖就範了……」
陳京墨:「……………………」
這個語文表達能力在作為家長的陳先生聽來實在是有些傷耳朵,把掉在地上語文書給強行塞回鄭小山手裡又讓他把第三十八頁的課後成語給抄了二十遍后,陳先生也不顧苦苦乞求的鄭小山就下了樓。
等走到樓下客廳的時候,陳京墨卻發現剛剛還顯得精神奕奕的鄭常山居然一反常態的在沙發上睡著了。
幾乎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傢伙難安靜無聲的睡臉的陳先生過了半響忽然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指尖落在鄭常山的脖頸的幾寸之外,蜷在沙發上睡著了的男人卻一點知覺都沒有,看他困得連明顯眼皮都睜不開了的樣子,這從他一向警惕的個人習慣來說這肯定是不對勁的。
而聯繫到這位鄭先生長久以來都不太老實的本性,已經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陳京墨也沒有驚動他,只把手摟著他的脊背和腰又把他給穩穩地抱回樓上去睡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鄭常山這一覺卻睡得很沉,陳京墨給鄭小山準備晚飯的時候他還是沒任何動靜,陳京墨開始還以為他是因為生辰之日的神魂虛弱才造成的這種身體異常。
可是等他發現快到晚上九點的時候鄭常山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時,饒是一向淡定的陳京墨也有些慌了。
「常山……常山!你怎麼了?」
連聲呼喚了著鄭常山的名字,陳京墨見他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的樣子,後背都開始泛起了一層讓他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的寒涼。
而以手指狠掐他人中確認他真的已經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陷入了深度昏迷后,臉色陰沉的陳京墨當下也急了,剛想直接站起來打電話讓林橋把賈方找來,可是等他想清楚這明顯並不是因為身體原因才造成的昏迷后,他堪堪要站起來的動作又僵持住了。
「這個混蛋……」
聲音帶著點顫抖的彎腰將渾身冰冷,聲息微弱的鄭常山輕輕抱了起來,從他放在兜里摸出手機上大概猜測了一番,臉色都有些陰沉的陳京墨又準確找到了一個備註為10086的號碼。
而儘管知道現在救人最重要卻還是忍不住表情有些微妙的陳京墨想了想還是乾脆的把這個電話撥了過去。
在稍等了幾秒后,傳說中的10086果然接了,可那聲音聽得溫和秀氣的年輕男人一張嘴就是——
祿存:「貪狼大人,您有何事啊?我和武曲正吃火鍋呢,你吃晚飯了嗎?」
陳京墨:「祿存?」
祿存:「咦?咦咦咦?」
陳京墨:「我是廉貞,你現在方便幫我把歲星給我找來嗎,貪狼他很不對勁,我有事要找他問個清楚——」
祿存:「啊啊啊!!!廉貞君!!廉貞君是你嗎!!!你在給我打電話!!!啊啊啊武曲你知道嗎廉貞君給我打電話了!!!對!!是廉貞君!!!!!!!什麼哪個廉貞君!!就是我的偶像廉貞君啊!!就是他!!!真的是他!!!!」
陳京墨:「…………………………」
祿存:「咳咳……對不起廉貞君……您剛剛說什麼我沒聽見……_(:3)∠)_」
陳京墨:「…………………………」
一時情緒激動的祿存雖然給陳京墨的第一印象就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在具體行動力上還是很可靠的,大半夜的從神界到人間其實並不方便,但是一把年紀睡得也早的老歲星還是沒一會兒就急急忙忙的過來了。
仔細算起來也有千年沒見了,和陳京墨算是舊識的老歲星借了具普通的拾荒老人的軀殼走進陳京墨家家門的時候手上還拎著個顯得髒兮兮的蛇皮袋,而也沒那麼多講究的陳京墨倒是也沒注意這些,和他匆忙打過招呼后又把他帶到了依舊沒有任何蘇醒跡象的鄭常山身邊。
「他到底怎麼了。」
「唔……照理來說不至於這樣,可看現在這個跡象,貪狼星的星象著實有些兇險啊……他前幾天有表現出什麼異常的癥狀嗎?」
「他和我說……他什麼事都沒有。」
口氣很差地這般來了一句,要是鄭常山這會兒還清醒著,估計又得被他們家氣的要動手的廉貞君罰著頭頂榴槤跪搓衣板了。
而見狀頓時也有些無奈的老歲星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等站直身體后才沖面前顯得心事重重的陳京墨緩緩開口道,
「廉貞君不要動怒啊,貪狼星也是關心則亂,神魂不穩所帶來的問題,您尚未完全歸位肯定是記不太清楚了……他現在這樣應該只是睡著了,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醒了,只是這神魂不穩會伴著劇烈的疼痛,貪狼星嘴上說沒事,但那種能讓有些星官們直接就此隕落的痛苦又豈是幾句話可以形容的呢……我只聽說越是命格兇險的星辰,遭遇這誕生之日的時候便愈發痛苦,那附在皮肉里的痛癢會讓很多星官忍不住用利器砍斷自己的手腳……」
「有沒有什麼辦法,哪怕只是片刻,能減輕些他的痛苦也好。」
猛地打斷了老歲星詳細到讓他背後生寒的恐怖形容,就算是對這些東西再一無所知,到這個時候陳京墨也該猜到為什麼鄭常山一直不和自己說任何有關他身體上的異常了。
「本是註定的劫難,又怎麼會有迂迴的辦法呢。」
聞言搖頭嘆息了一句,見陳京墨眼眸中流露出來的疼惜和折磨,知曉他們之間情深意重的老歲星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不過半響老歲星還是在思索了后開口道,
「我總覺得貪狼星如今這情形和正常的情況有點不同,廉貞君若是有心,不妨往那祿星司的方向查查,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故意陷害貪狼星……」
說到這兒,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老歲星抬起頭看了眼面前若有所思的陳京墨,見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明顯已經有了些想法的樣子,心裡一時間也有些不安起來。
「不過此事我看還是要等貪狼星醒過來你們再仔細商議比較好,您如今尚未歸位,和那僧苦練直接衝突可不是明智之舉。」
「多謝,我明白了。」
放低聲音地沖歲星點了點頭,陳京墨的臉上平淡且柔和,倒讓歲星有些摸不准他是怎麼想的。
而等老歲星走後,重新回到鄭常山身邊站著的陳京墨只靜靜地看了會兒這個又一次什麼也不說就瞞著自己,就連一絲痛苦都不願意和自己傾訴的笨蛋,半響卻是抬起冰涼的手掌摸了摸他頜上的眼瞼。
……
「張衡,一切可還順利啊?」
緩步走到司天鑒的身邊,負手站立著的西洋鏡看他拿著個怪模怪樣的八卦盤坐在星空之下,只閉著眼睛若有所思地沖著上方便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聞言的司天鑒只面無表情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待沉默了片刻后這個儒雅的男子緩緩張開眼睛又以一副略顯疲憊的樣子輕輕開口道,
「逆天改命的事情,做了可真是損陰德啊,若不是苦練大師硬是要我這樣做……那貪狼星也怪可憐的……」
「你這話從何說起!你難不成還動了惻隱之心嗎?那貪狼星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他——」
「那巨門又算是什麼好東西呢……西洋鏡,薛朝凝落到那樣的下場根本怨不得別人,不過都是因果而已。」
面無表情地這般故意開口刺了一句,司天鑒看模樣長得斯文謙和,但那雙彷彿看透了天機的眼睛落到你身上時你就覺得自己被他看透了一般諷刺。
而被他這麼一說,西洋鏡也露出了些怔楞的神情,半響他才冷冷一笑,又垂眸望向坐著的司天鑒惡狠狠地開口道,
「念在我們是老交情的份上,你勸你最好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情,馭獸官只是假意投誠都被當做廢物徹底處置了,你要是有一點背叛之心絕對不會有任何好果子吃……後天就是關鍵所在,你最好老師的呆在這兒完成你的任務,僧苦練說了,你能讓貪狼星多痛苦,就要讓他多痛苦,直到他粉身碎骨的徹底死了,這才是你應該的報答他的……聽見了沒有?」
手指因為西洋鏡的話而輕微地顫抖了幾下,將視線落在星盤上貪狼星不斷閃爍卻依舊保持著一點微弱光亮的凄慘樣子,到底還有一絲底線的司天鑒便覺得內心一陣難熬與不忍,而半響他還是閉上眼睛長嘆了口氣,接著以微弱的嘆息緩緩緩回道,
「是……都聽見了。」
……
第二天一早,昏睡了一夜的鄭常山從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他的臉色難看的嚇人,病態的臉上全無血色,灰白色的眼珠子陷在他的眼眶裡帶著濃重的血絲。
等他略顯遲疑的用手撐著緩緩爬起來的時候,他一抬眼便在昏暗的房間里眼看著明顯剛洗過澡的陳京墨從浴室里正走出來。
「要洗澡嗎?」
沒有帶眼鏡的陳先生看上去清純的像個隨便走在街上偶遇都會吸引人主動要電話號碼的學生仔,不太明亮的室內光線內一時間鄭常山也看不太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而作為一個向來不老實也不怎麼要臉的傢伙,不自覺勾起點神經質笑容的鄭常山只把自己散亂的長發都揉了揉,又像是條懶洋洋的蟒蛇一樣蹭到走到床邊坐下擦頭髮的陳先生的身上。
「貪狼,我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面無表情地看也不看他便來了一句,陳京墨板著臉的說話的聲音顯得很沉,聽上去就不像是一句隨口問問的話的樣子,而聞言尚不知已經被徹底看穿的鄭常山只趴在他身後眯了眯眼睛,半響才含笑著挪開自己的身體又拉長聲音回答道,
「是我昨天那樣嚇到你了嗎?你想太多了,我沒事的,不信你可以試試啊……」
「……不用了,你快去洗澡吧。」
沉默了半響還是冷淡地拒絕了鄭常山,見狀的鄭常山只詭異的笑了笑鬆開他的手又站起身顯得沒骨頭似的地走向了一邊的浴室。
等他走進去又輕輕地落上鎖之後,坐在床上的陳京墨就這麼面無表情地一直盯著浴室的門,一直到他聽到裡面開始響起顯得相當正常的水聲后,他才忽然站了起來又緩步走到了門的邊上又抬手將那扇門狠狠地從外頭砸了開來。
巨大的破門聲並沒有驚動浴室里的鄭常山,事實上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洗手池上,姿態看上去異常的鎮定,而如果忽略他此刻正在不斷往下淌著血的的手腕和掉落在地上的刮鬍刀,臉色慘白的陳京墨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其實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看到了。
「對不起……又說謊騙你了。」
不自覺的扯了扯泛白的嘴角,眼眶血紅坐在洗手台上的鄭常山神情懶散地靠在浴室的鏡子上,被他用刀片劃得全是傷痕的手臂就那麼袒露在外頭。
而打從進來就臉色相當難看的陳京墨只迅速地將掛在一邊的浴巾包裹住鄭常山還在淌血的手臂,見他痙攣著咬緊牙齒卻還是努力和自己嬉皮笑臉的樣子,打從昨晚就一直壓抑著的痛苦也伴著一陣苦澀蔓延開來。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對你自己說。」
清楚地知道他現在渾身上下有多疼痛的陳京墨這般一字一句地說著卻並沒有去靠近他,畢竟現在任何的皮膚接觸都只是在增加他的痛苦,所以即使真的很想抱抱眼前的鄭常山他卻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而鄭常山見狀顯得陰陽怪氣地笑了,在用手指尖點了點陳先生泛著紅的眼眶后,其實已經有點神志不清的他把自己痛的骨骼都快碎裂的身體往後面挪了挪,接著便緩緩張開自己已經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嘴唇又伸出了他的舌頭。
「你有沒有覺得我的舌頭很難看?」
歪著頭從鏡子里打量自己的舌頭,表情就顯得很詭異的樣子,鄭常山這幅瘋瘋癲癲的模樣讓陳京墨半響沒說話,許久他才放緩聲音搖搖頭道,
「沒有,很好看。」
「你也學會開始說好聽的話騙我了,陳先生……」
低沉且扭曲地笑了起來,試圖用這段談話讓自己對疼痛的注意力能夠分散一些的鄭常山這般說著猛地抬起頭,將自己殷紅的舌頭落在嘴唇邊舔了舔那些恐怖的血跡后,他才轉了轉灰白眼的眼睛望著面前的陳京墨壓低著聲音緩緩開口道,
「上一次你問我是不是快到生辰之日的時候,我就想問你我的舌頭是不是很難看了……不過你一定覺得我又開始犯病了……有好多事,我真的是不想讓你知道,因為你知道了,一定會為我傷心,可是我不告訴你,你也會傷心,我做什麼都在讓你傷心,這該讓我怎麼辦才好呢……」
顛三倒四地說著一些瘋話,陳京墨卻越聽心頭越沉,只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鄭常山也不打斷他,而自言自語了幾句的鄭常山在用自己的額頭抵著陳京墨的額頭后,許久才眯起眼睛用一種怪異的聲音輕輕開口道,
「我上一次生辰的時候,你一定還記得……那時候我才剛從籠子里出來得到了幾天自由,勉強可以四處走動,你悄悄到北斗宮來送了我那把唐刀,也不問我這個主人的意見,就硬是先給那個死物起了個煞有陣勢的名字,司徒峰……可惜我那天我卻一句話也沒和你說,無禮陰沉的樣子簡直像個天生的啞巴,你知道為什麼嗎……」
「…………」
「因為這生辰之日帶來的痛苦實在讓我太難受了,我的哭喊聲會打擾到巨門星的休息,所以北斗宮的一個仕女為了讓我能不發出聲音,就用她的珍珠耳環扎在了我的舌頭上,讓我無法張開嘴說話……那是顆特別美的南海珍珠,圓溜溜的一顆勾住我的舌苔下面,我跪在地上哀求那個女人放過我,幫我取下來,可是她卻怎麼也不理睬我……而等我終於將這場劫難熬了過去又把那顆珍珠取下來的時候,我的舌頭上面就有了個窟窿,無論是我喝水還是我想吃飯,我都感覺得有什麼東西像是要漏下來了一樣,真是有趣極了……」
「貪狼……」
心間的疼痛越來越深,一寸寸,一絲絲,幾乎將陳京墨淹沒的痛苦和悲哀折磨著他,他無法再去責怪面前這個人為什麼要一次次的隱瞞他欺騙他,什麼話都不肯和他說,只覺得硬逼著鄭常山在他面前剝開最不想提及的醜陋的自己才是自私至極。
而見他這幅憐惜且傷心地看著自己,終於感覺到那陣因星象不穩所帶來的痛苦正在褪去鄭常山只又一次低低的笑了起來,接著輕輕地靠在他的身上接著閉上眼睛疲憊地回答道,
「廉貞,我已經什麼秘密都沒有了,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即使我再醜陋,也別丟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