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那一天上午,林橋是苦著臉從陳京墨家裡搖搖晃晃地走出去的。
因為他從沒有見過陳京墨用那樣的眼神盯著他看過,彷彿是一種無聲的譴責,又彷彿是一種他自己也無法紓解的痛苦。
這讓林橋忽然有些後悔起自己為什麼要找了這麼個人來又一次往陳先生的心口子戳刀子,而最終壓根就無法開口說話的陳京墨只是沉默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鄭常山又看了看,半響才緩緩地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隨便你吧。】
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反應,就好像鄭常山這個名字對他壓根就不可能產生什麼影響似的,而留下這麼句話后,陳京墨也沒再搭理面前的鄭常山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只留下神情複雜的林橋和面無表情的鄭常山對視了一眼,而在腦子裡仔細思索了半天,臉色難看的林橋最終還是不死心地沖鄭常山這般開了口。
「他既然讓你留下了,你就留下,我交代給你的事你自己記住,別去主動給他添堵就行了,你弟弟那邊自己安排好,隔三天晚上你得住在這兒一天,房間我也給你準備好了,你好好乾,我就先走了,這是鑰匙,你拿著吧。」
這般說完,鄭常山就□□碎了心的林秘書給留在這兒了,只是如鄭常山這樣的人也明顯感覺到了陳京墨剛剛那一瞬間對自己的敵意和排斥,所以短時間內他也並不打算立刻去再刺激自家陳先生。
不過想到他盯著自己的那種全然陌生且疏離的眼神,鄭常山泛著灰的眼珠子就僵硬地轉了轉,心底的野獸叫囂聲也越發地響了。
而站在走廊上往那盡頭的卧室門陰嗖嗖地看了一眼后,他忽然就抬起腳步走到了房門口,靠在牆上用手指慢慢地敲了敲門又意味不明地眯著眼睛開了口。
「陳先生,您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叫我,我就在樓下,不管是什麼需要……都可以的。」
這話說完,卧室外頭的腳步聲就漸漸地往樓下去了,而面無表情的坐在自己房間里的陳京墨在盯著那門邊半天沒說話,許久才皺起眉緩緩地閉上了自己泛著紅的眼睛。
……
那之後,鄭常山就在陳京墨的家裡這樣相安無事的呆了一周。
陳京墨很少會下樓找他,看見他的時候也懶得給他一點眼神,鄭常山每天給他準備衣服之類的會偶爾看到他坐在樓上辦公。
而除了他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鄭常山甚至在陳京墨的生活里都看不到一點自己過去的影子。
理智且善於忍耐的陳先生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壓根就不屑於向別人輕易吐露自己的痛苦,林橋希望鄭常山的出現至少能讓陳京墨放鬆一下自己,善待一下自己,可是有了他這麼一個讓自己觸景傷情的人整天在自己面前,陳京墨卻還是固執地選擇了無視。
因為他的心底清楚知道,這都是假的,過度地把不真實的東西當做自己心裡的那個人,是對自己和那個人的羞辱。
即使就連陳京墨自己也無法否認,這個鄭常山的確和過去的那個有相似之處。
不是那種外貌上的形似,而是一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息的熟悉感,眉眼間偶爾情緒的泄露都有強烈的既視感,有時候陳京墨看到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緩緩走進屋子裡的時候都覺得那似乎就是鄭常山那個王八蛋回來了。
不過在短暫的迷惑過後,陳京墨往往便會迅速清醒,而那之後便會陷入情緒更消沉的循環中去。
「我今天不回去了,你把門關好,去陸浩然家要記得早點回來,不聽話明天回去就把你腿打斷,是兩條都打斷,聽見沒有。」
站在客廳里給鄭小山打了個電話,今晚按照林橋的要求,鄭常山需要在這裡留宿看護陳京墨,出於一個監護人的義務,所以就得和拖油瓶弟弟交代了一句。
鄭小山倒是知道他目前在給一戶人家工作的事,只是對於自家大哥的工作性質,他一直是趨向於他在給別人做男保姆。
此刻聽他說晚上不回來了,已經上初中,自詡是個大孩子的鄭小山也沒有太驚訝,不過在聽到他這陰陽怪氣的威脅后,這壓根就不怕他的小孩子還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
「知道啦……誰怕你啊真是,我去浩然家做作業了,不和你說了,掛了掛了。」
這話說完,鄭小山這小沒良心的就果斷掛上了電話,鄭常山面無表情地把手機丟回兜里,轉過身便往樓梯上神色怪異的看了一眼。
「您下來了,陳先生。」
這話聽上去似乎並沒有顯得太意外,陳京墨打從他剛剛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那兒,聽他和自己的弟弟在專心的講電話便沒有去打擾。
儘管他對這個人的感覺一直很複雜,對於他居心叵測的到自己身邊來的意圖也一直很懷疑,可是對生活艱辛的人他從來沒什麼惡意,甚至有幾分感同身受的同情和理解在。
所以此刻他倒也沒再故意不搭理他,只是點點頭又不經意地看了眼鄭常山那隻殘疾的眼睛。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造成的,現在已經好多了,我還有另一隻眼睛,所以平時並不會什麼太大的影響。」
不需要陳京墨任何的文字指示就能準確看出了他的疑問,鄭常山這段時間一直在他的面前維持著一種相對正常的狀態,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引起他太大的懷疑。
只是或許是太了解曾經的廉貞,如今的陳京墨了,所以儘管陳先生臉上的表情實在有點缺乏,但是鄭常山還是能讀懂他無聲的心事。
陳京墨對此也表現的有點訝然,因為他並沒有和面前這個男人說任何話,可是他似乎對自己的想法就是很了解,這讓陳京墨陡然升起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盯著鄭常山那張消瘦蒼白的臉頰便不自覺地又看了一眼。
「陳先生。」
勾著嘴角緩緩走近台階上的男人,鄭常山這般說著將自己的一隻手掌慢吞吞落在邊上的雕花扶手上,像是將陳京墨圈在了懷中的舉動莫名顯得有些曖昧。
「為什麼你要這樣看著我呢。」
鄭常山原本與陳京墨身形相仿,現在這樣差著一個台階,陳京墨低頭便可以很方便親吻上他的嘴唇,而在眼神茫然地盯著這張無論怎麼看都顯得相當陌生卻又十分熟悉的臉看了又看,陳京墨先是飛快地皺了皺眉,接著便往後退了一步。
【走開。】
眼睛里直白的透露著這種情緒,陳京墨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鄭常山見狀相當坦然地退後了些,只是在眯著眼睛望著陳京墨臉上失態的神色后,他的神色也明顯顯得的慘白黯淡了些。
「對不起。」
這句話乍一聽上去似乎在為自己剛剛出格的行為道歉,但或許只有鄭常山自己才知道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明明他這輩子做過很多自私狂妄的事,但是似乎只有在面對陳京墨時,他才會有這種強烈的,無法言說的悔意。
這種心情三千年前有過一次,如今又有了一次,偏偏他的過錯壓根就無法彌補,而鄭常山自己甚至不奢求能得到任何的原諒。
因為這件事,陳京墨一天也再也沒下過樓,林橋下午來送過一次文件,問過他之後得知他們還是沒什麼交流明顯有點失望。
「你這個工作效率很不好啊鄭常山……陳先生不和你說話,你就不能和他主動說說話嗎……我不是讓你去給他每天講幾個笑話聽聽的嘛……我辛辛苦苦找的那些笑話不好笑嗎?一般人聽了都會想笑的吧?」
對於林秘書的這種迷之自信,鄭常山一時間也懶得打擊他了,那種噁心他媽哭了噁心死了小明掛水笑點低的二比笑話就是說給他十一歲的弟弟聽他都不想笑,更別說是苦大仇深的陳先生了。
而想到陳京墨剛剛對自己的那種怪異的態度,鄭常山懶散地沖林橋笑了笑才壓低聲音隨口胡說八道道,
「林秘書,說真的,我覺得相比起笑話,陳先生更需要的是性/生/活。」
他這話說完,林秘書就尷尬地不說話了,半響就在鄭常山以為自己又要挨他一頓臭罵時,林橋才忽然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這事比講笑話逗他笑還困難好嗎,鄭先生……你要是哪天能成功爬上他的寒玉床,記得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代表我們全體公司員工真心的感謝你。」
這話說完,壓根沒當真純粹只是開個玩笑的林橋就這麼走了,而一直到晚上鄭常山準備好晚餐上去叫陳京墨時,他頭一次推開陳京墨的房門進去之後,才發現他似乎正在洗澡。
房間自帶的浴室里正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鄭常山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便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自家陳先生十年如一日性/冷/淡的性格在這間黑灰色調的房間里暴露無遺,只有放在床頭櫃的那張對鄭常山而言顯得相當諷刺的童年照暴露了他心裡的那點柔軟。
原本放在老鄭辦公桌上的那張自己的照片如今卻到了陳先生這裡,想到自家清心寡欲這麼多年,別說其他男人了估計連自/慰沒有的陳先生每天守著自己的照片才能入睡,鄭常山便愈發的覺得自己有些混賬了。
而這般想著,當他的視線落到床上疊放好了的內褲和睡衣后,打從見到他開始就忍耐了許久的鄭常山忽然神色古怪的撣了撣自己的後頸,又慢慢地歪了歪頭。
……
陳京墨此刻正在浴室里洗澡,花灑中的熱水弄濕了他的頭髮,也讓他慘白的臉上可算是有了一點血色。
今天他的心情比往常還要低落些,因為摘掉了眼鏡他的眼睛一片模糊,隱約有水汽在眼前蔓延,刺痛了他的眼眶,他也一言不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
「陳先生。」
突兀地在背後響起的聲音嚇了陳京墨一跳,下意識轉過頭的陳京墨第一反應便是去拿一邊架子上自己的眼鏡。
可是還沒等他伸手,有隻冰涼的手掌就阻止了他,而與此同時有個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就夾著股冷風走了進來。
因為視線的模糊,陳京墨開始顯得相當慌亂,他大概知道這應該是正在做自己護工的那個鄭常山,可是因為看不清楚面容和這人說話的口氣,他一瞬間便又有了那種鄭常山還活著的不真實感。
「你的衣服忘記拿了。」
顯得相當正常的一件事卻偏偏被這人說出了一股下流的味道,陳京墨皺緊著眉頭靠在冰冷的浴室牆壁上冷冷地看著他,渾身一面冷一面熱,對他這荒唐無禮的行為已經有了發火的預兆。
而壓根無視了他的這種反應,鄭常山只勾起嘴角將身後浴室門關上,確保自家陳先生不會因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而感冒,這才走到他的面前又單膝就跪了下來。
「恩——」
錯愕且難以置信地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陳京墨的臉上漲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在短暫的被嚇到后,他抬起自己的手就想要去用力這個推開正在為他做著某種對男人而言都顯得相當不尊重人的事的混蛋。
可是這個無恥的傢伙卻忽然抬頭用滾燙的舌尖舔了舔他顫抖的手指,接著毫無廉恥地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陰沉沉地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放心,陳先生,這只是一种放松,隨便你把我當做誰吧,等小陳先生……哦不是大陳先生自己說可以了……我就會馬上走的。」
……
當晚十一點,剛準備入睡的林橋忽然接到了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他太太對於這種半夜打電話過來的可疑人物表現的相當警惕,而哭笑不得的林橋在好不容易安撫好自己的老婆后這才有些無奈地接起了電話。
林橋:「有什麼事嗎,鄭先生,麻煩您簡明扼要可以嗎,我太太在邊上聽著呢……」
鄭常山:「沒爬上床,但爬進浴缸了,您的話還算數嗎,林秘書?」
林橋:「啊????」
林橋的聲音聽上去相當的茫然,顯然是已經忘了白天和鄭常山開玩笑的事了,而臉上頂著個鮮紅的大巴掌印的鄭大變態也在神經兮兮地笑了笑之後,接著心情莫名很好的緩緩開口道,
「沒什麼……也祝您和您太太百年好合,我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