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說起來之前也在一起一段時間了,但是說到真正的約會,其實陳京墨和鄭常山倒是從來沒有過。
陳京墨前半生的感情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在遇到鄭常山之後他雖然相當簡單粗暴的就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在鄭常山之前,他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和這樣一個人長久。
只不過真正在一起之後,那種感覺還是挺不錯的,畢竟對於像陳京墨這樣天生並不熱衷於追求刺激的人來說,能下定決心和鄭常山這樣子的人在一塊,本身就是一件挺刺激的事。
可是最近這段時間他們倆的矛盾也讓陳京墨清楚地認識到他或許並不算真正的了解鄭常山,因為即使是在動用了自己很大一部分的力量去調查鄭常山背景的前提下,他依舊無法完全得知這個神經病平時很大一部分時間究竟在背著自己到處幹嘛。
而想到自己還沒和他正式和解就要莫名其妙地跟他出去吃飯或者說是約會了,此刻正坐在自家公司辦公室里的陳京墨先是將自己面前的合同緩緩合上,又取下了眼睛上的金絲眼鏡,接著面無表情地就開始在心裡開始唾棄自己了。
「陳先生?陳先生?」
站在面前的女助理看上去很忐忑,不明白為什麼打從剛剛開始陳先生的臉色就一副很難看的樣子,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而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意識到自己都走神半天了,陳京墨先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接著站起來對女助理淡淡道,
「沒事,四點的會議要開始了吧,你先過去,我馬上過來。」
「好的,恩,陳先生。」
女助理點點頭這才長鬆了口氣,將手上的文件拿好后,她就先準備去會議室等著陳京墨了。
可是等她從老闆的辦公室出來,剛走了幾步來到電梯口準備去樓下時,一打開電梯她就被電梯里有個灰白色頭髮,戴著副特別誇張的墨鏡,此刻正半靠在電梯里抱著一大捧玫瑰花的男人給嚇了一跳。
「誒,您……您是來找陳先生的嗎?」
面前男人的長相有種說不出的特別,女助理看他一眼便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就感覺這人渾身上下都帶著種非常男性化的性感和邪氣。
而在樓下前台那兒剛用陳先生和自己的合照成功嚇到人,這才能夠順利跑上來的鄭常山也在懶散地抬起眼睛看了眼面前的女助理后,勾起嘴唇笑著點了點頭。
「對,請問他現在在辦公室嗎?」
「在的,您直接過去就好……不過您有預約嗎?」
嘴角帶著笑得體地答了一句,既然能從前台那邊上來目測應該就是認識陳先生的,可是這女助理心裡總覺得打扮成這浮誇樣,還捧著束玫瑰花的男人來找自家那位那正正經經,一副老幹部做派的老闆顯得有點奇怪,加上林橋現在不在,她也沒法找人確認,便這麼沒忍住問了。
而聽他這麼說,鄭常山當下也抬起了眼睛,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張嘴說上些什麼,準備好去樓下開會的陳京墨就正好從辦公室出來和鄭常山打上照面了。
「啊,陳先生……」
女助理見狀趕緊讓開了一步,陳京墨表情複雜地盯著這般打扮的鄭常山,一時半會兒除了看他倒也忘了說話了。
而慢悠悠從電梯里走出來的鄭某人倒是先是把花硬塞進了陳京墨的手裡,在頂著女助理驚恐的眼神下忍不住笑了起來后,他壓低聲音一臉神經兮兮地開口道,
「還喜歡嗎,寶貝兒?」
邊上的女助理已經尷尬地想直接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了,陳京墨表情僵硬了一下,半響才稍稍調整了下自己明顯不太自然的神色。
而在皺著眉示意邊上的圍觀群眾不要大驚小怪后,陳京墨把那捧相當惡俗沒創意的玫瑰花拿好接著才無言以對地看了一眼鄭常山。
「你最近是不是又沒吃藥。」
一聽這話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鄭常山已經猜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了卻還是沒忍住路上故意買了束花來討陳先生的罵了。
而臭不要臉的坦然接受了自家陳先生對他品味的鄙視和譴責后,鄭常山低下頭注意到陳京墨明顯一副要出去的樣子,當下便挑了挑眉問了一句。
「在忙嗎?」
「要開個會。」
簡短地回答了一下,陳京墨儘管自從看見他這副風/騷樣之後就一直有些心猿意馬,但明顯還是把工作放在了比較重要的位置上的。
而鄭常山聽了當下也點點頭表示理解,只是在陳京墨把辦公室鑰匙給他又讓他自己去那裡等時,拿著這串鑰匙的鄭常山忽然就沖他暗示性的笑了笑。
這個笑容里的意思太直白了,都不用他開口,陳京墨都能猜到他這是什麼意思,可邊上還有女助理看著,以陳京墨的臉皮又實在做不出當著別人的面就亂來的事。
加上之前他們倆那破事沒解決,陳京墨就一點都不想再繼續這麼縱容他。
可在下一秒,就在邊上干站著的女助理幾乎就快要暈倒在地的眼神注視下,一直沒吭聲的鄭常山就忽然和條蛇一樣的伸手勾住陳京墨的脖子,接著也不管他面無表情,對自己置之不理的冷漠樣子就相當主動且卑微的吻了吻他抿著的嘴唇。
「別拒絕我,陳先生,你不看著我的時候要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刻意壓得很低,輕的只能讓他一個人聽見的聲音湊在他的耳邊響起,鄭常山的嗓子帶著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沙啞顫抖,也讓陳京墨一時間又是生氣又是酸澀。
可眼看著鄭常山一副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奇怪樣子,他的這顆心都跟著一起酸脹了起來,而當下用手稍稍推開了些他后,低著頭的陳京墨臉色漲紅地轉過臉看了眼早已經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的女助理,半響才強做鎮定地開口道,
「去把會議調整到明天上午,還有,待會兒不要讓任何人上來。」
……
鄭常山臉色泛紅的仰躺在陳京墨平時總是用來的辦公的實木桌子上,上頭原本擺著的東西眼下被亂七八糟丟了一地,而他正喘著氣躺在上頭,除了件被拉到胸口上方顯得皺巴巴的上衣,全身上下再沒有一點累贅的東西。
此刻他的兩條腿被陳京墨的手分開著落在桌沿,穿著身鐵灰色的西服,一根連頭髮絲都沒有亂的陳先生則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桌前,用明顯他慣用的某種消毒劑消毒過後的手指在沉默地探索著。
一時間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有微妙的,讓人臉紅心跳的水聲,而興緻盎然的眯著眼睛一邊抽煙一邊欣賞了一會兒他臉上的這種認真又嚴肅的可愛表情后,鄭常山和個神經病一樣的悶笑了起來,接著帶著點不易察覺地顫音,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開口評價道,
「真溫柔,和上回一點都不一樣。」
「…………」
聽到這話明顯想起了點不太高興的事,想到那天晚上面前這傢伙用那種可惡的嘴臉那般刺激自己,陳京墨就不悅地沉下了臉。
而在將冰涼的手指緩緩地抽出,眼看著鄭常山欲求不滿般的看向他后,陳京墨面無表情的抬起自己濕漉漉的手掌奚落般的拍了拍他的臉頰,接著淡淡地沖他開口道,
「聽話的人有聽話的待遇,不聽話的人有不聽話的待遇。」
一聽這話就笑了,鄭常山知道自己那天那一時腦抽的行為估計是真的傷到陳先生了,可他這心裡裝著千般萬般的無可奈何,除了用這樣的方式他也不知道該如何了結這一切。
而這般想著,他也不說話只用小腿慢吞吞地勾住他的腰,接著伸出自己的舌頭尖捧著陳京墨的手掌上討好般地舔了舔。
「這也是在玩玩嗎?」
這般冷淡地問著,陳京墨的臉上明顯帶著點審視,而見鄭常山也不回答自己只用這種折磨自己也折磨他的方式來迴避他的問題,陳京墨先是皺起眉將他禁錮在自己的懷裡,接著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那天晚上,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
沉默不言的灰色眼睛一動不動的,鄭常山定定地看著陳京墨,那張向來不忌於展現出各種豐富情緒的臉上此刻什麼表情都沒有。
而陳京墨見他也不回答自己,只用手掌一點點的摸索過他深刻的眉眼,接著帶著點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無奈和悵然緩緩開口道,
「我昨天去做了檢查,我可能很快就要徹底看不見了。」
一聽這話鄭常山的背脊就僵硬住了,他下意識地想抬起手去觸碰陳京墨的眼睛,可是陳京墨卻攔住了他的手。
而見這一直顯得沒心沒肺的傢伙明顯有些神色變化,向來不善言辭的陳京墨只隔著薄薄的鏡片望著他,將自己複雜的心情略微平復了些這才復又開口道,
「這種事我沒有必要隱瞞你,當時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告訴你。因為在我心裡,你是不一樣的,我在乎你,我珍惜你,所以我應該讓你知道我的身體情況……」
「你和我一樣,甚至很多時候比我還要強勢,你不需要我對你有什麼過多的照顧,但我不想這麼隱瞞你,因為這就是我應該對你負的責任。」
「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繼續這種關係,但我把選擇的機會交給你,我不自作主張替你做任何的安排,你有權利去自己做出這個選擇,你想要玩玩,我也不逼迫你,畢竟開始的時候……對這段感情認真就只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這話說出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了,陳京墨原本想從他嘴裡聽到些真心話可是等了半天鄭常山卻什麼也沒有開口。
這讓他原本就因為眼部疾病惡化而煩躁的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再也無法提起一絲對鄭常山還真的在乎自己的信心。
而這般想著,陳京墨便再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只沉默著將鄭常山的衣物從地上撿了起來,接著又遞給了他。
「晚上我還有事,可能沒時間奉陪了,如果下次鄭先生又無聊想要找個玩伴的話……也請別再折磨我這樣一個快成瞎子的人了。」
話音落下,鄭常山慘白一片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凝固了,半響他顯得很是古怪站了起來,又開始非常緩慢地穿起了衣服,陳京墨見狀乾脆背過身對著他,閉著眼睛一時間也不想去看他。
可就在他兀自出著神,只等鄭常山離開自己的辦公室時,他先是感覺到鄭常山從後面靠近了自己,而還沒等陳京墨轉過頭做出什麼反應,有一隻手很是忽然的就擊中了他的後頸。
並不算太重的力道,卻已經足夠讓平時並不經常運動的陳先生陷入短暫的昏迷,鄭常山面無表情地從後面抱住他,先是垂下眼睛看了看他,接著忽然像是個精神病人一樣眼神恐怖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本來想把你騙出去再這麼做的,看來現在是不需要了。」
這話說完他便將睡著了的陳京墨放在一邊的沙發上,陳京墨剛剛對女助理說的話讓這裡至少一小時內都不會有任何人的出現。
而想到這兒,鄭常山就面無表情地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平時可能用於辦公的裁紙刀,先是用自己的手指將上面的灰燼一點點地擦拭乾凈,接著又帶著點笑緩緩的拿起來對準了自己灰白色的眼睛。
蝴蝶鏡分兩塊,一塊在陳京墨的眼睛里,一塊則在鄭常山的眼睛里。
這是唯一能聯繫他們,並讓鄭常山找到他的線索,所以自三千年前他就一直帶在身邊。
如今廉貞失去的那隻眼睛就在他的手裡,他只需要再給陳京墨一隻完好的眼睛,便可以讓他一生都不再有失明的可能。
而對於鄭常山而言,能將廉貞曾經為他而失去的東西親手還給他,就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一樁心愿了。
這般想著,那把裁紙刀就猛地落下扎進了他睜開著的眼睛里,親自體會了一把廉貞當日之苦的鄭常山顫抖著將蝴蝶鏡從自己的眼眶摳出來,又捧在手掌上和那顆廉政失而復得的眼睛放在了一起。
暖色的光暈里,白色的蝶翼與紅色的蝶翼簇擁在了一起。
而低頭顯得極為艱難地看了眼面容沉靜,彷彿睡著了的陳先生,眼眶血肉模糊鄭常山先是忍不住失笑出聲,半響才俯下身在陳京墨的嘴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當日傷在你身上之痛,如今我統統還你,以後就再沒有我這樣壞的人來傷你的心了……」
——「陳先生,再見了,趕快……忘了我吧。
……
鄭常山下樓的時候又看到那個害羞的女助理了。
相比起剛剛見到他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職業女性的幹練從容,眼下這姑娘完全是用一種看未來老闆娘的詭異眼神在熱切地盯著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女助理總覺得這剛剛雖然也帶著副墨鏡,可是臉色好像沒有現在這麼差的先生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樣子。
而見狀嘴唇泛白的鄭常山也在勾起嘴角后沖她禮貌的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忽然就轉過頭問了句,他們公司一樓的洗手間在哪裡。
女助理一聽未來老闆娘和自己說話了,激動的結結巴巴地就給他指了指洗手間的地點,而自打和陳京墨分開之後就一直顯得面色詭異的鄭常山在笑著說了聲謝謝后,轉身走進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又隨便找了個隔間進去后,一直都顯得十分健康從沒有一絲不適表現的鄭常山就忽然面色一變就痛苦且恐怖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處乾嘔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塊來。
霎時間濃重的血腥味便在廁所隔間里瀰漫開來,鄭常山的眼角,鼻子和耳朵里一時間都開始滲出詭異的血,他墨鏡後面的那隻已經乾癟下去的眼眶儘管因為神力的遮掩暫時不會被外人看出任何問題,可是沒有人比鄭常山自己還要清楚……
他這具軀殼的時間就要到了。
灰白色的頭髮和迅速衰老下去的器官,如果再不將眼睛還給陳京墨,一切都只能白費了。
而更為關鍵的是,對殘忍且冷血,除了當日的廉貞從未得到過他人什麼善意的貪狼星而言,他來到人間這匆匆半年所經歷的……已經比他過去三千年所遭受的許多東西都要快樂且讓他留戀了。
這般想著,在這樣凄慘的情況下,鄭常山卻還是嘴角帶著點扭曲的笑意支撐著靠在了隔間的門板上,而先是給自己顫抖著點了根煙,他接著便從口袋裡摸出了自己的電話。
「喂,常山,怎麼了?」
電話那頭髮小魏芳耀的聲音帶著點笑意,臉色和鬼一般的鄭常山面無表情地維持著平時的那種懶散的口氣,半響才將喉嚨口的血氣咽下去緩緩開口道,
「小芳……之前和你說的那個事怎麼樣了?幫我搞定了沒有?」
「哦哦,你說那個啊,知道啦知道啦,等過幾天我就把你訂好的最新花種給送到你們家去……你阿姨的生日在秋天,到時候正好能看見這木芙蓉開在窗口的樣子哈哈……嗯嗯,對對對,還有鄭省/委/書/記的上任禮物嘛,行,你放我這兒就放我這兒吧,你到時候去楊川市上任沒空的話,我正好給你送給你爸……」
魏芳耀的笑聲顯得明顯心情不錯,聽說他最近談戀愛了,所以無論你和他說什麼他都是一副特別幸福蕩漾的樣子。
要是以前鄭常山肯定要無聊地逗他幾句,可也許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也實在不知道該對這即將告別的好友說些什麼了,所以最終他只是顯得極為緩慢的扯了扯嘴角,咧開自己滿是血污的牙齒笑了笑道,
「行,那就最後謝你一次了,再會吧,小芳。」
……
深夜十一點,老鄭穿著睡衣背著手起來看了趟時間,蔣芸跟著起來給他倒了杯水,見他神色擔憂的樣子也跟著嘆了口氣。
下午的時候鄭常山就出去了,可是一直到晚上的時候他都沒有一個電話打回來,雖說以前他也有在外面留宿的時候,可是到底沒有這種一個電話都沒有的情況。
加上剛剛她就已經打過電話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顯示關機,而想到這兒,面色擔憂的蔣芸就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
明明白天還是絕佳的好天氣,到了晚上卻忽然下起雨來了,這颳風又閃電的,看著就嚇人,偏偏鄭常山出門的時候還沒有帶傘……
「老鄭,你要不先去睡吧,你明天還要上班,我再等等常山,我再等等。」
「沒事,我等他回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王八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才老實幾天你說說……」
嘴裡念念叨叨的老鄭說著就自己走到樓下去了,蔣芸目送著他下樓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就在她準備回房間的時候,樓底下客廳里的電話卻忽然響了,而她也眼看著站在客廳的老鄭抬頭沖她來了一句一定是那小子。
能有個電話,那蔣芸也跟著放心了,可等老鄭接起電話,蔣芸卻眼看著站在一片黑暗中的老鄭先是略顯疑惑地恩了幾聲,接著就很令人不安的沉默了。
「老鄭……怎麼了……」
站在樓上的蔣芸疑惑地開了口,鄭駿一不說話她這心裡也跟著不安了起來,而坐在客廳里還未掛上電話手卻已經發起抖的老鄭難以置信地呆了好幾秒,半響才沖著電話里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道,
「能請……請您再說一遍嗎?我兒子……我兒子常山他怎麼了嗎?」
————巨門劫·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