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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章 一盤散沙

  「恕我直言,你們人數雖多,但不過是炮灰而已。」


  李旦的話很是無禮,可配合著他那稚氣未脫的面孔與嗓音,竟生出一股妖邪的意味來,讓一眾人只顧驚異地望向他,一時竟忘了駁斥。


  他一路跟著岑青,平日里沉默寡言,一直以來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個傻乎乎的書童,甚至今天見殺人而嘔吐時還有人憐惜他,暗罵那逍遙書生暴戾,此刻聽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眾人頓時有些發懵。


  只有李湖靜靜地盯著童兒,忽然開口道:「你究竟又知道些什麼?」


  「有些陷阱明明白白地擺在面前,但是被貪婪之心蒙蔽的人,往往就會對其視而不見。」李旦轉過臉看向李湖,笑了笑道,「這是昨晚師尊跟清韻仙子爭論時說過的話,清韻仙子想要救所有的人,而師尊則認為,人必自救而後人救之。他們之間因此出現裂隙……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應該已經有辦法解決自身的困境了。」


  「你究竟在說什麼?他師尊?李兄剛才不是說那逍遙書生已經死了么?」


  李旦撇了撇嘴:「死了?可笑,就連索命的無常也對師尊無計可施,這天地間又有誰能真正殺死她?」


  「你這童兒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黃口孺子,胡說八道。」


  望著紛紜的爭吵與李旦嘴角浮現的譏笑,李湖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來,揮手止住眾人的斥責,低頭看著李旦嘆息了一聲:「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金國軍隊收買趙家堡,將借道此處再攻蔡州,而我大宋義陽軍也在趕赴此地途中,不出三日,這裡就會變成決戰的戰場。不知這個答案能不能讓諸位滿意?」隨著語聲,一位面容微黑,不怎麼起眼的漢子推門而入,沖眾人抱拳施禮道,「義陽游奕軍前哨統領,大宋忠義盟第九副盟主湯山,見過諸位。」


  這忠義盟的名字午間才決定下來,卻已被他知道了。


  「你是昨夜一刀逼退朱衣人的那個……」即便記不住他的長相,但湯山背後的三把刀卻是醒目的很,李湖猛然轉身,望著那人道。


  「慚愧。」湯山其實不怎麼願意提起昨夜的打鬥,自己全力三刀才擋下那尖頭妖人的攻勢,而岑青帶在身邊的狗只用了一爪子就把對方拍死了,其間的天差地別讓他鬱悶不已。


  他朝那正在哈撻著舌頭左顧右盼的金毛犬看了一眼,又低頭看看李旦,這才對李湖等眾人道:「金兵不日便要殺到,湯某還請諸位英雄聯合一處,以免到時候被衝殺開來,各個擊破。」


  「金兵宋軍,有多少人?」有人問道。


  「據前哨回報,金人五百輕騎,一名重騎。」湯山笑了笑道。


  「區區五百人,我們聚在這裡的有千餘人,怕他做甚?」


  「是五百騎。」湯山嘆了口氣,軍陣搏殺不比江湖打鬥,千餘人對上騎兵,只怕對方出動百騎一個衝鋒也就衝散了,不過他也沒有辦法給這些人解釋詳細,只得避重就輕道,「那名重騎,曾經單人獨騎擊殺過武道宗師。」


  「什麼?」如果開始還覺得五百騎不算什麼,但武道宗師卻是實實在在的江湖神話,聽了湯山的話,當即便有人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除非是完顏宗珀。」


  李湖的反應倒是比其他人平靜許多,他望著湯山說出了這個名字。來自大名府的白起同樣點了點頭:「若是完顏宗珀,事實的確如此,他十多年前已是宗師,如今不過四十餘歲,風頭正勁。」


  見眾人中仍有迷惑不解之人,湯山道:「他本是金兀朮的家奴,十幾歲的時候加入鐵浮屠,因為功大被賜姓完顏,後來鐵浮屠覆滅,他拚死救回兀朮,又被賜名宗珀,被兀朮以兄弟視之。」


  「這人時而在軍中,時而遊盪江湖,直到有天,北地刀王及麾下數千義軍被他一人斬殺殆盡,大家才知道他已是武道宗師。」白起接過話尾,嘆了口氣道,「自此一役,不僅宗珀名聲大噪,我等北地血氣漢兒也寒蟬噤聲,寧願忍辱負重也不敢再挑明旗幟抗金。」


  宗師一人,其威若斯。


  正是聽說金兵領軍人物是完顏宗珀之後,湯山才消了讓岑青帶人抵抗金兵的打算,在他看來,岑青雖然古怪,但恐怕也不是宗師的對手,更不用說還有後面五百騎兵了。


  可是沒等到他前來通知,又聽人說岑青被清韻仙子摔死在趙家堡城牆之上,不知這位小姑奶奶又想玩什麼花招,這才匆匆趕來。


  「我建議召集眾人退走。」李湖道,「我們之中先天高手也是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對上武道宗師了。」


  「退到哪裡去?我等本為奪寶而來,連蔡州還沒有走到,就此草草收場豈不是貽笑大方。」並非所有人都如李湖和白起那樣能夠審時度勢,有人反駁道,「以我之見,既然宋金兩軍在這裡糾纏,那麼我們正好趁機直奔蔡州,奪寶之後便離去。」


  聽了他的話,湯山皺了皺眉,李湖沉吟不語,白起原本想開口駁斥,卻見眾人中大多露出頗為意動的神情,蠕動了幾下唇角,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有李旦在一旁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岑姑娘又是怎麼回事?」湯山早就注意著李旦,知道他一直跟著岑青,見他毫無悲傷的模樣,走過去一把把他拎到一旁悄聲問道,「你們又在搞什麼事情?」


  「我笑他們的貪念,師尊早就猜到了現在會發生的事情,因此才根本沒有幫他們的打算,只不過是被清韻仙子封印了力量才虛與委蛇。」李旦道,「師尊如果已經脫困,現在應該去了蔡州,我留在這裡等他回來。」


  「他去了蔡州?」


  湯山的驚訝有些明顯,有人聞聲望了過來,片刻后眾人的面色難看起來。


  「這童兒說逍遙書生去了蔡州。」


  「可李兄說他已死。」


  「莫非他與那清韻仙子勾結,之前只是詐死?」


  雖然根本想不透其中內情,但眾人還是猜測著種種可能性。


  「逍遙書生死沒死我不知道,清韻仙子的確還在堡中。」李湖再次插話道,面對著僅僅數人,他也感覺到極為疲憊,「無論我們有什麼想法,不如等她出來再做決定吧。」


  「若是她真與那逍遙書生去了蔡州呢?」


  「那我轉身就走。」李湖道,「我寧願一個人離去也不想與她為敵。」


  「金兵、義陽軍、趙家堡、還有不知真假的妖魔……這童兒之前說的不錯,看起來我們的確已經站在一個漩渦中而不自知了。」白起也笑了笑開口道,表情有些無奈,「我的選擇與李兄一樣,若是沒有良計不如儘早脫身。」


  在再次混亂起的爭論中,李旦抱起金毛犬朝門外走去,湯山緊跟著走了出來。


  「你去哪裡?」他問。


  「師尊這個人很有意思,雖然看起來行事怪誕言語荒唐,但仔細想來卻又頗有道理,而且你最後會發現他往往又是對的。」李旦沒有直接回答湯山的話,而是抬起頭看看漸漸陰下來的天色道,「比如他昨天在回到客棧的路上就曾經對我講過,對於群體性的人類來說,比起蒙著頭把他們帶離危險之地,過於直白的提醒往往會遭致更大的混亂。」


  「這話雖然稀奇,但的確有道理,想不到她還是個世情練達之人。我倒是魯莽了。」


  湯山慨嘆了一聲。


  「其實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李旦笑了起來,道,「金兵始料未及的殺來,想必師尊也很急躁,因此才會突然解開封印。」


  「他之前柔弱無力是因為有封印在身么?」湯山倒不明白什麼是封印,只是順口一說,而後又問道,「那麼岑姑娘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說起目的,大一點的,或許是逆天?」李旦抓著頭上包子般的髮髻,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不過他現在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幫助一個看著比較順眼的小姑娘而已。」


  湯山聽得如墜雲霧。


  「他一下子想解決掉很多事情嘛,想誅滅參加血食之會的妖魔,想取回寒玉髓,還想知道究竟誰在背後算計他……結果時間太緊了,只能先揀簡單的做。」


  湯山聽得更是完全傻眼。


  「我相信師尊解決了問題就會回來。就算他口口聲聲不管這裡的事,可這裡的數百妖魔最終還需要她來打理,到時候什麼宗師,什麼金兵的就完全不是問題啦。」李旦道,「口嫌體正直是他說過的話,還有傲嬌之類的,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他本身好像也是那樣的人呢。」


  李旦抱起金毛犬,沿著街道慢慢地向前走,沿途的江湖人三三兩兩地聚攏在酒鋪和肉攤上,呼盧喝雉,猜拳行令……不遠處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怒目而視的,喝彩的,勸架的……


  天色已經完全的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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