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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豆大的冷汗懸在眠眠額角,搖搖欲墜。她可以確信,在陸簡蒼話音落地的同時,她家爺爺仙氣十足的白鬍子,抽搐了一瞬。
董老爺子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人。
體格高大,身姿筆挺,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無可挑剔,面上掛著一絲禮貌的微笑,眼底神色卻十分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而在他身後,還站著許多身著某種軍裝制服的青年人,清一色的大高個子,身材魁梧壯碩。
不過董老爺子是什麼人,幾十年風裡來雨里去,見過的大陣仗多了去了,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這種氣勢震懾住。他眯了眯眼,放開董眠眠的小手,拄著拐杖朝陸簡蒼走近了幾步,視線不著痕迹地上下掃視。
其實在上飛機之前,護送的隨行人員就已經把基本情況告訴他了:他們的老闆和董眠眠在一起挺久了,現在已經開始籌備婚禮。這次請他老人家回b市,一是為他的安全考慮,二是請他出席婚禮。
陸簡蒼?
董爺爺在心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慢條斯理地捋了捋長鬍子,盯著年輕男人緩緩開口:「你姓陸?」
眠眠在旁邊嘴角一抽,差點兒就爺爺跪了。她兩道秀麗的小眉毛皺得緊緊的,挽住爺爺的胳膊,嗓門兒壓低,「爺爺,你這不是廢話么?他叫陸簡蒼啊,不姓陸姓什麼?」
董老爺子沒做聲,一向和善的面容上莫名帶著几絲凝重,看得董眠眠有些心神不定。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賀楠已經扶著腿傷還沒痊癒的岑子易走過來了。
「爺爺。」兩人異口同聲地喊了句。
聞言,董爺爺的注意力從陸簡蒼身上收了回來,轉而看向一大一小兩個徒弟。他伸手摸了摸蘿蔔頭的腦袋,視線在岑子易身上一打量,頓時蹙眉,「子易,你這腿怎麼回事兒?」
一提這個老岑就來氣,他側目,冷颼颼的眼風從董眠眠臉上瞄過。那丫頭一副可憐巴巴的小表情,雙手合十,隔空朝他拜託了好幾下。岑子易收回目光,然後就朝老爺子擠出個微笑來,「沒事兒。就是不當心,自己摔了一跤。」
聽了這話,眠眠心裡感動得淚牛滿面,不住地用口型跟老岑說謝謝。
老爺子點了點頭,也沒有懷疑,只是伸手拍拍徒弟的肩,語氣極為關切,「往後當心點兒。這麼大一小夥子了,總不能還跟蘿蔔頭一樣,什麼事都毛毛躁躁的。」
邊上的賀楠同學被嗆了一下,額角黑線劃下來一大排:爺爺我招你惹你了嗎……真是躺著也中槍==。
和幾個孩子隨口寒暄了幾句,董老爺子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那抹筆挺的身影上頭。從始至終,這年輕人神色沉靜,不驕不躁,即使□□晾在一旁,眉眼間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亦或不悅,年紀輕輕,倒很是穩重。
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琢磨著。
眠眠忐忑不已,背上的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生怕爺爺不喜歡自己的打樁精。她咬了咬唇,惴惴不安地往陸簡蒼瞄了一眼,卻見那位大哥眉眼平靜,氣定神閑,儼然一副風輕雲淡的沒事人樣子。
董眠眠無語了,不明白為什麼打樁精見個家長,他這麼淡定,她卻緊張成了狗,真是#¥%……
夜色愈發地深,b市郊區的氣溫已經明顯降了下來。晚風颯颯,將一例暗色的樹影吹得左右搖擺,看上去有些森然的意味。
蘿蔔頭只穿了件亞麻色的短袖t恤,冷風一吹,頓時鼻子痒痒的打了個噴嚏,揉著紅彤彤的鼻頭咕噥了句「冷」。眠眠回過神,連忙挽著董爺爺的胳膊往屋裡走,嘴裡笑道,「爺爺一路辛苦了,我們進去聊。」
不料董老爺子微微擺手,側目看向董眠眠,沉聲開口,「丫頭,時間也不早了,讓子易和這些小夥子……」他指了指站在庭院里的一排高大男人,繼續道,「先回去休息,等了這麼久,大家都辛苦了。」
話音落地,董家三個孩子都是一頭霧水,蘿蔔頭撓了撓腦門兒,很不解的樣子,「爺爺,這會兒才九點多,誰九點多就睡覺的啊,我還一點兒都不困呢……」然後換上副興高采烈的表情,「聽說爺爺這次探的遼代斗啊,哎呀媽呀老有意思了,晚上我想挨著爺爺睡,您跟我好好扒一扒……」
「扒你個頭,睡不著就回屋背單詞!」
倒是岑子易的反應最快,提著賀楠的領子把他往屋子裡拽,邊朝老爺子笑道,「行,爺爺您先歇著,明兒早上我們再去給您老人家請安,拜拜!」說完就一瘸一拐拖著蘿蔔頭離開,壓著嗓子呵斥,「龜兒個沒眼色的,看不出來爺爺要和眠眠單獨說話么?笨!」
賀楠眉毛挑得老高,走半道上了還不住地回頭打望,白凈的小臉滿滿寫著好奇,「單獨和眠眠說話?說什麼啊?」
「還能有什麼事兒?老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老岑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繼續說:「肯定是和你那位『陸姐夫』有關。」
事實證明,岑子易同志身為董老爺子的徒弟,對他師父果然還是很了解的。果然,兩人離去之後,庭院中的其餘人也都依言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一時間,幾分鐘前還堪比閱兵式的陸府大院,只剩下了董老爺子,陸簡蒼,以及他的董眠眠。
夜風微凜,眠眠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夏季裙裝,頓時覺得涼颼颼的,纖細白皙的小手臂上起了層層雞皮疙瘩。她抿了抿唇,視線在沉默矗立的一老一少之間來來回回,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迷之詭異。
她下意識地搓了搓光裸的手臂,又不好突兀地開口,只能立在原地乾巴巴地等待。
然而就在這時,陸簡蒼清冷低沉的嗓音卻忽然響起,「董老先生,如果方便的話,請移步寒舍。」說完,他長臂一伸將幾步遠外的年輕女孩帶進懷裡,溫熱熟悉的體溫瞬間將她包裹,隨後淡淡補充了一句,「她覺得冷。」
董眠眠臉上火燒火燎,羞得雙頰通紅,當即就伸出小手去掰扣緊腰上的大手,面紅耳赤地小聲道:「爺爺在呢,放開……」
老爺子微微挑眉,清了清嗓子別過頭,拄著拐杖直直地朝燈火通明的大門走去,只扔下一句話,「你們兩個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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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爺子談家事的時候一貫不喜歡外人在場,所以大麗花將茶果端上來后便離去了,整個偌大的會客廳比往常更顯得空曠開闊,頭頂的巨大水晶燈灑下一室華光,與外頭的漫天星河遙相輝映。
眠眠坐在白色沙發上,神情忐忑,十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自己的裙擺。
與她正對的單人沙發上,陸簡蒼端坐著,背脊筆直,雙腿筆直修長,面容冷漠。而在她身旁,董老爺子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碗抿了一口,然後又將茶碗放下,陶瓷與透明玻璃碰撞,發出一陣極其輕微的清脆聲響。
董眠眠掃了眼立鐘上的時間,心頭一沉。
距離她們進會客廳,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分鐘,而在這段時間當中,寂靜一直在持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對此,眠眠極其的無語,看看爺爺,再看看陸簡蒼,絲毫不明白這冷著臉的一老一少到底在幹什麼。只是見個家長而已,氣氛嚴肅得像一場國際談判……真是醉了。
萬幸的是,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前一秒,一陣蒼老卻極有中氣的嗓音卻從耳畔傳來。董老爺子開口了。
「陸簡蒼?」董爺爺直視正對方向的高大男人,再一次確認他的名字。
男人嘴角微勾,「是。」
老爺子的眼神精光畢露,銳利無比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迂迴婉轉的意思,徑自開門見山:「陸清風是你的什麼人?」
「祖父。」他淡淡道。
聽了這個回答,董正發的神色明顯一滯,旋即之後恢復如常,又蹙眉問道,「你說自己是陸家之後,有什麼證明?」
靜默片刻后,陸簡蒼黑眸微抬,看向董眠眠,薄唇微啟,輕聲吐出一行字眼,「在她身上。」
董老爺子微微蹙眉,下意識磚頭看向身旁的孫女。
眠眠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兩個人在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陸清風,陸簡蒼的祖父……wtf?她爺爺竟然認識陸簡蒼的爺爺?而且陸簡蒼說的證明在她身上,那是什麼?
她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抬頭舉目,看見兩道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禁嘴角一抽,支支吾吾地開口,「你們在說什麼……」說著目光定定地看向對面純黑衣裝的英俊男人,小眉毛皺得緊緊的:「什麼證明在我身上?」
「鎖。」
「……呃?」
她一怔,愣了幾秒后才回過神,連忙將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摘了下來,舉了舉,「這個么?」和她同款的,刻著他名字的長命鎖?
董眠眠心中驚疑不定,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將手裡的長命鎖遞給了身邊的爺爺。董正發伸手將東西接過,半眯了眼,借著明亮的燈光細細打量起來。
純金材質,做工十分精細,鎖上的每一處花紋都線條平整,沒有絲毫的機器打磨痕迹。而在這把長命鎖的背面,紋路的規律就不甚明顯了。老爺子的指腹從那幾個刻字上滑過,垂眸細看,見是十分清晰的三個中文漢字:陸簡蒼。
眠眠十分地確定,在看見背面的刻字時,她爺爺的面部表情變得極其複雜。震驚,詫異,瞭然,最後重歸一片平靜。
老爺子沉吟了片刻,將手裡的長命鎖重新交給了董眠眠。她皺起眉,視線在爺爺的臉上靜靜打量,見他眉宇間神色凝重若有所思,不由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董正發搖頭,忽然身子一動就要從沙發上站起來。眠眠見狀一驚,連忙伸手去扶,卻被老爺子伸手拂開。她眨了眨眼,看見爺爺拄著拐杖繞過巨大的矮几,一步一步,朝著對面走去。
陸簡蒼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身軀筆直地矗立在水晶燈下,面色冷漠地平視著前方。董老爺子在距離他幾步遠的位置站定,先是仰著脖子看了會兒他的臉,緊接著視線游移,在他身上仔細審度,甚至還繞著他走了一圈。
眠眠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生怕陸簡蒼會因為這種過分的審視而動怒——他一向倨傲自負,當然不可能喜歡被人這樣……翻來覆去地看。
然而她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從始至終,陸簡蒼的面容都十分沉靜,一言不發,只是任由董老爺子端詳打量。
隨後,一陣蒼老有力的嗓音再度響起,語氣中,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意味,「1970年,你爺爺迫於國內形勢,攜家眷流亡美國,算起來,我和他已經有四十幾年沒見過了,他現在身體如何?」
董眠眠詫異地瞪大眼,緊接著,她聽見陸簡蒼平靜地答道,「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已辭世。十分抱歉。」
話音落地之後,一抹難言的悲慟之色從董爺爺的眼底劃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一會兒似乎才緩過神,悵然一笑,搖頭擺手,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眠眠抿了抿唇,雖然不大清楚她爺爺和陸家的淵源,但見爺爺面露悲色,她心裡也不好受,想安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沉默不語。
沉吟片刻之後,董老爺子含笑開口,招呼著兩個孩子坐下,「站著幹什麼,都坐下。」邊說邊將拐杖放到了一旁,又抬眼看向陸簡蒼,眉頭微皺,語氣遲疑:「陸先生是個軍人?」
董眠眠眸光微閃,不等陸簡蒼回答就先一步開口了,呵呵地笑道,「其實就是做生意的,爺爺別看他穿這種衣服,他們公司的企業文化就是cosplay!」說著轉頭,擠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開玩笑,初次見面就告訴她爺爺他雇傭兵頭子,還能愉快地玩耍么……
陸簡蒼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我曾在美國陸軍服役,現在從事雇傭軍工作。」
「……」呵呵……這麼誠實會天打雷劈的知道么?
眠眠臉皮子一陣抽搐,已經不知道用語言來形容此刻這種嗶了狗的心情了。
果然,她爺爺結結實實地驚呆了,只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爺爺震驚的點,離奇得讓她差點兒從沙發上摔下去。
她爺爺滿面震驚,激動得拿拐杖邦邦邦敲地板:「你竟然沒有繼承你爺爺的衣缽?陸家一門的風水行當就這麼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