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量不高,頭上輸了個雙丫髻,大概十一二歲的年紀,神色倨傲。
從她的衣著可以看出,這姑娘勢必出自大戶人家。她上衣用得是天藍色的綢緞。下身配了一條淡粉色的裙裾,足下踏了一雙錦緞絲履。
說起話來抑揚頓挫,倒像是對別人頤指氣使慣了的。
我和跑堂的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那女子的麵前。
我特意把頭埋得很低,怕被這女子認出。
那女子一把揪起跑堂的衣襟,狠狠責罵道:“你這混賬,平白無故擾了姑奶奶地清淨。仗勢欺人的狗東西,說,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
這小女子表麵上文文弱弱,其實渾身都是蠻力,她一把將跑堂的頭按在桌子上,跑堂的掙紮了兩下卻還是掙脫不了她的桎梏。
況且她小小年紀,卻開口一個“老娘”,閉口一個“姑奶奶”。那粗魯的模樣,卻與她的音容笑貌不符。
料想那跑堂也沒料到這女子竟有如此的能耐,頭被按在桌子上,嘴裏不停地告饒。
經這麽一番折騰,引來無數閑人圍觀。
“哎呦!”一個中年男子撥開人群,看到眼前一幕不覺一歎。
他畢恭畢敬地走到那藍衣女子身邊,一個勁兒地賠笑道:“這位客官,因何動氣?敝處簡陋,夥計也沒有見識,若是衝撞了您,在下給你陪個不是,你看是不是先把夥計給放了?”
那女子杏眼圓睜,指著中年男子便問道:“你是誰?”
“小人是這兒的掌櫃。”中年男子謹慎地回答道。
“那我問你,你這開的是衙門還是飯莊?”女子問道。
中年男子一個勁兒地奉承:“瞧您說的,當然是飯莊。”
“你可給客人分了三六九等?是否自恃高貴,欺辱來賓?”女子逼問道。
中年男子說道:“小人哪敢,隻要是踏入小店的,都被咱們奉為上賓。豈有欺客之禮?”
“要飯的!你過來。”那女子對我吼道。
跑堂的百般輕慢沒讓我怎樣,而那女子一聲“要飯的”卻深深地傷害了我的自尊。想這丫頭定是‘潔癖’作祟,但凡衣著破舊者在她眼中就算是要飯的了。
眾人無比配合的把目光聚到我的身上,我的臉騰地一下便紅了。
“你說,剛才這個死跑堂的是不是欺負你來著?”那女子說道。
我朝掌櫃行了一禮,道:“也不算欺負。鬧著玩兒而已。”
“你!”那女子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我一眼。順手擰過我的耳朵說道:“你窮傻了嗎?別人那麽淩辱你,你都不會反抗?我幫你,你卻不幫我?”
“姑娘,放手。”我告饒道。
女子狠狠甩開我的耳朵,對那掌櫃的說:“我親耳聽見這個要飯的要見你來著,這個死跑堂的說什麽不讓。現在你既然出來了,就問問這個要飯的為什麽見你吧?”
中年男子一臉愕然,不知這姑娘耍什麽名堂。
“你問他呀!”女子道。
中年男子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說道:“你要找我?”
“對。”我道:“小的是想問問掌櫃,店裏後廚可需要人手?如果需要的話,小人希望能在此地尋個差事。”
“可是不巧,小店並不缺人手。”掌櫃的還算謙和,想來他也沒有要為了息事寧人就讓我留下來。
“既然如此,是我打擾了。”我轉身欲走。
“你站住!”那女子吼道。
我沒有理她,徑直走出門外。那女子卻追了上來。
“你跑什麽?”女子嗔怪道。
我橫了她一眼,道:“我沒跑,隻是想走開而已。”
“你這個人這麽不識好歹,我幫了你,你連一句謝謝都沒說。”那女子說道。
我哭笑不得,說道:“謝謝俠女好意。”
“我不叫俠女,我叫‘白夜’”那女子說道。
我嘴角藏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對著女子說道:“多謝白夜姑娘替我打抱不平。”
“哪裏,哪裏。舉手之勞。”這叫做白夜的姑娘得意的說道。
······
“白夜姑娘你跟著我走了兩條巷子了,你要幹什麽?”我停下腳步,不解地問道。
白夜一愣,淡淡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隨意遊走而已。你呢,你要幹什麽?”
我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道:“要飯。”
“你果然是要飯的。”白夜對自己的推理能力表示很滿意。
“你可以走了嗎?”我請示道。
白夜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告辭。”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小葉啊,小葉。怎麽轉了一次世,連智商都變低了呢?”
“你好,我忘了一件事。”
白夜霍然出現在我的眼前,驚得我一個趔趄差點仰麵摔倒。
“你又要幹什麽?”我扶著胸口說道。
白夜死死地盯著我,幽幽地說道:“你剛剛騙人,你根本不是要飯的。你還想在酒樓找活計來著。”
“白夜姑娘冰雪聰明,在下真是望塵莫及。”我無可奈何地恭維道。
白夜淡淡地笑了笑,得意地說道:“所以,我打算幫你。”
“不用了。”我道。
“不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助人為樂,樂於助人·····”白夜自顧自的玩起了成語接龍。
我想趁次機會悄悄溜走,不了被他一把捉住,拎著我的後衣襟就往上提,可惜她的身量不高,我的雙腳也並未懸空。
“你到底想怎樣?”我現在沒有一絲法力,根本無法掙脫白夜的束縛。
白夜將我放在了地上,說道:“不知道。也許我可以給你找個差事兒。”
“好吧,說好了,你幫我找完差事,就趕緊回岐山,你爹媽等你回家吃飯呢······”我道。
仿佛有什麽不勁兒,我立即將雙手附在口唇上。
白夜陰森森地盯著我打量了一番,眼中閃著綠油油地光芒,麵部開始變得猙獰,狠狠地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家住在岐山?你是誰呀?”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麽好,眼見白夜朝我伸出奪命利爪,腦中閃過一絲靈光,脫口便道:“聽口音,聽出來的!”
“你是誰,哪裏人,叫什麽?”白夜逼問道。
“張長弓,當地人。”我道。
白夜仔細想了想,說道:“你撒謊。”
“沒撒謊,我叫張長弓。當地人,家裏窮,想在鎮裏找個差事兒,養家糊口,我家裏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和一個尚未及笄的侄女······”我可憐兮兮地說道。
“對喲,我怎麽忘了。走,咱們找工作去。”白夜一把捉起我的胳膊,說道。
“哎,我怎麽好像認識你似的。”白夜一邊瞧著街道兩邊的店鋪,一邊跟我聊天道。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說道:“你不是好像認識我,而是已經認識我了。”
“不,好像從哪裏見過。”白夜道。
我不露聲色地隱藏好笑容,說道:“我生了一張大眾臉,人群裏一抓一大把。姑娘走南闖北的,見識甚廣,也許見過和我長相相近的人也不一定。”
“有道理。”白夜讚同道。
她左看右看,最終還是挑了個脂粉鋪子。
“掌櫃的!”白夜喊道。
櫃台裏走出個三十歲左右的貌美夫人,盯著身披羅綺的白夜和衣衫襤褸的我大量了一陣兒,露出不解的眼神。
“請問,二位有何吩咐?”貌美婦人詢問道。
白夜一隻手支在櫃台上,對那婦人說道:“我兄弟想在你這兒找份工作。”
“······”貌美婦人。
少頃,胭脂鋪外。
“神經病吧!有多遠死多遠,別讓老娘在看見你們······”美婦人罵道。
“你再罵老娘一句試試,看我不拆了你的骨頭!”白夜說著便要想那婦人撲去。
我沒有白夜力氣大,攔不住她,值得雙手抱著她的小腿,被他拖著走了幾米遠,連忙懇求道:“我的親姑奶奶,咱們走吧別跟她一般見識。求你了。”
“你放開我!”
“不放,求你了,走吧。”
“嘩啦”一盆清水自白夜的身上滴在我的頭上,白夜被這盆水激得狼狽不堪,人卻淡定了不少。
“死遠一點,不要臉的姘頭。”貌美婦人咒罵道,措辭十分惡毒。
“臭要飯的,你還要我忍嗎?”白夜狠狠地說道。
我鬆開白夜的小腿,生怕她遷怒與我,說道:“適可而止,小懲大誡。”
白夜的指尖隱隱放出了一道青光,對著胭脂鋪子一指。
隻聽胭脂鋪內哎呦一聲尖叫,貌美婦人衝出室外,隨後磚瓦搭救的胭脂鋪子哄然倒塌,貌美婦人大難不死,卻被驚得失了理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上前安慰的。那美婦人見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上前幫忙的,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我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白夜,悄悄說道:“你剛才用了法力。”
“你看出來了?”白夜幽幽地說道。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道:“雖然我是個凡人,但是也能看出,你隻是那麽一指,方子就塌了。那婦人逃出來的姿勢十分詭異,仿佛不情願似的······”
“被你看出來了,我該真麽辦?”白夜問道。
我無奈地說道:“你假裝我什麽都沒看到······”
※※※
傍晚,客棧之中。
白夜歪著頭,靜靜地打量著被她五花大綁的我。
“你,到底是誰?”白夜審問道。
“女俠饒命,我就是個普通的凡人。”我道:“女俠您放我一馬。”
“如果你不說清楚你是誰,我就吃了你。”白夜威脅道。
難道她還吃人嗎?
“你還吃人?”我怯怯地問道。
“當然。”
“我叫張長弓,當地人,家裏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還有一個尚未及笄的侄女。你看我其貌不揚,斷斷不會是什麽大人物,走在街上,還被人當做要飯的。我本無意與你結交,是女俠您主動找我的······”我絮絮叨叨地說道。
“夠了。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白夜說道。
我使勁兒點頭。
“你會不會法術?”白夜問道。
“不會,如果會,還能被人欺負嗎?”我說道。
白夜自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頸間,問道:“可我怎麽覺得,你這個人很不簡單呢?”
我本能地向後躲了躲,然後刀子又抵在我的頸間,刀刃鋒利,我的血仿佛正朝外滲出。
我觳觫不止,要知道這個時候真的是命懸一線。我現在是凡人的體格,根本沒有辦法自救,難道我今天真的就凶多吉了嗎?
可偏偏我就落在了白夜的手上,難道這是天意。他前世被我拖累的很慘,所以今生便想要我的命來償還?
我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出魔界,本想在人間過幾天安穩日子,不想卻遇上了這麽個怨家債主。難道今日就葬身於此了嗎?
我越想越傷心,眼淚就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白夜見我這副樣子,十分嫌棄地收回匕首。
用帕子蹭了蹭匕首上的血跡,然後將帕子丟在牆角的紙簍裏麵。一臉嫌棄的看著我,說道:“瞧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嚇嚇你罷了。”
我閉上眼睛,如釋重負。
“我隻想找份工作,養家糊口。”我無奈地說道。
白夜默默念了段咒語,我身上的繩子便解開了。
“別動,仰著頭。”白夜命令道。
隻見她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在自己食指上輕輕一刺,瞬間整個屋子被一道金光耀得如白晝一般。她將食指伸向我的脖子,在傷患處輕輕一劃······
瞬間我的傷口便完好如初,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這鳳凰血果然是療傷的良藥。
“女俠,恕我冒犯,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和我很像?”我試探地問道。
白夜鄭重其事的說道:“不像。”
“那你為何總是對我疑神疑鬼的?”我問道。
白夜淡淡地說道:“因為我要找到那個人,十分狡猾。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他來。”
“他是誰?”我心有餘悸地問道。
白夜推開支窗,瞧了一眼夜空高懸地明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