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曲(七)
慕容景聽了我的話,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平心而論,這家夥長的還是挺好的,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溫文和煦如春風一般,讓人對他討厭不起來。
臨別時,他鄭重其事的對我說:“葉姑娘,你一個女子呆在軍營,多有不便,又不安全,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
他眼神真摯,態度誠懇,看得出來是真心在為我著想。混跡江湖這麽多年,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我還是看得清的。這個慕容景雖然說話不著邊際,卻是個好人。隻是他對我的心意,我是決計不能接受的。
更何況,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回頭。
我麵無表情,冷聲對他說道:“不用了,多謝慕容世子好意。告辭。”說完,也不去理會慕容景瞬間黯淡下來的眼神,掉頭便朝軍營而去。
百裏笑總是埋怨我說話直接,性格冷情,我並不否認。對待慕容景,我的確是無情的。
回到營房,達哲和馬大海他們都在。馬大海一見我便興奮的跑上來,抓住我的胳膊,臉上笑開了花,“山風兄弟,恭喜你成了將軍的隨身侍衛。我早說過了,你這麽機靈,遲早會飛黃騰達的。以後你要是升官發財了,可一定不能忘了我這個好兄弟啊!”
我扯了扯嘴角,動了動胳膊,想要掙脫開馬大海的手,卻發現他抓的很用力,一時掙脫不掉。剛想開口叫他放手,旁邊達哲已經把馬大海強硬的從我身邊拉開了一些距離,對他斥道:“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我又沒對你動手動腳,你著什麽急啊?”馬大海給了他一記白眼,轉頭又對著我諂媚的笑,“山風兄弟,我和達哲正打算去附近河裏洗澡,不如一起去吧?說起來,你好像還沒和我們一起洗過澡呢。”
我嘴角抽了抽,麵對馬大海的疑惑,居然無言以對,隻能一貫的保持沉默。反正我平時也是寡言少語的性子,少說幾句也不會讓人起疑。然而心裏卻在盤算著要怎樣回答才會更加合情合理。軍營裏的兵士們洗澡一般都在營房旁邊的浴房,不過條件比較簡陋,人又擁擠,所以更多的人還是喜歡到軍營附近的一條河裏。
慕容景說的沒錯,一個女子在軍營,的確是多有不便。所以平時我隻能盡量減少洗澡的次數,每次洗澡也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施展輕功偷偷潛到附近那條河裏,找個偏僻處,簡單擦洗一番了事。好在這麽長時間下來,還從未被人發現過異常。
剛才在小屋的時候,我自然是趁機好好的洗了一番,所以此刻身上幹淨的很,一點沒有渾身汗濕黏膩的煩惱。正在我苦思冥想拒絕馬大海的理由時,沒想到達哲卻為我解了圍。不待我回應,他便拖著馬大海出了營房。
“達哲,你急著拉我出去幹啥?”馬大海叫道:“等山風兄弟一起啊!”
“山風他忙了一天,累了。”門外,達哲冷冷的聲音傳來。
馬大海還在念叨著什麽,不過他倆很快便走遠了,隱約的聲音也消散在風中。我也就不去理會,倒在自己的床上,默默的想著明日會發生一些什麽。
那一夜,我翻來覆去,睡得並不踏實。
次日一早,元吉便帶了我和達哲兩人去了侍衛營房,把我們兩個交給了侍衛隊隊正蘇力。
賀連城的隨身侍衛隊共有五十人,每個人都是從各營抽調出來的精兵。與前鋒營相比,侍衛隊的日常訓練更大,紀律也更為嚴明,有時候一天訓練下來,覺得整個人都像散架了一樣,倒在床上動都不想動。
不過我卻甘之如飴。因為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了。隨他出行之時,雖然更多的時候還是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這背影在我眼裏卻已是清晰可見,再不是以前那個模糊不清的輪廓。
還有,每次在校場訓練時,我都能見到賀連城的身影。他負手立於看台處,靜靜的看著我們訓練,間或和站在他身旁的蘇力耳語幾句。雖然每次他在看台上的時候總是逆光而立,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輪廓和麵目神情,可是我知道他在這裏看著,這就夠了。
或許,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也有那麽一瞬間,我的身影會出現在他那雙沉如寒潭的眼眸中。
我知道在煊王和千沫的巧計和努力之下,北狄國和西北簽訂了三年停戰協議。北狄王已是年老體衰,昔年的雄心壯誌逐漸消磨殆盡,而完顏律和完顏平兩人忙著內鬥,根本無暇顧及和周邊各國交戰。所以天下各國暫時相安無事,賀家軍無仗可打,駐守在軍營的兵士們除了日常的操練之外,倒也沒什麽別的大事兒。
然而賀連城還是很忙。侍衛營房距他所住的營房很近,而我平時又對他多了一份心眼,所以就算我不是經常有機會跟隨他左右,也能知曉他何時出營,何時回來,何時起床,何時熄燈。
侍衛隊隊正蘇力是賀連城的心腹,聽說還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對賀家,對他,很是忠心耿耿。在加入侍衛隊之後,我時常能見到蘇力出入主帥營房,兩人在房內往往一談就是很久。
作為侍衛隊的新兵,自然要表現的任勞任怨一些,我和達哲便基本上包攬了守夜這一任務。當然,在我的內心裏,對這個任務是求之不得的。將近十月,北狄的天氣已經帶了寒涼,到了晚上更是寒意逼人。然而在他營房外值守的那些個夜晚,每每看到他房內亮著的昏黃燭光,我的心裏卻是溫暖而平靜的。或許是因為我明白他在忙些什麽,所以總讓我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更近了一些的緣故吧。
上次千沫命我轉達給他的那個消息,我依然清晰的記在心上。這些日子以來,他都在派蘇力暗中調查當年那件事。到底他的父親賀遠山是死在煊王的一箭之下,還是死於完顏律暗中加害的毒手?
在我的角度,自然是信任煊王府的消息多一些,但是對於賀連城來說卻並非如此。這七年來,他一直都認為自己的父親是死於煊王之手,現在卻忽然有人告訴他,其實他父親是被自己人害死的,而害死他的那個人,還是他們賀家一直效忠的王族。這樣的消息,讓他怎能輕易接受?
所以賀連城自回北狄之後,一直沒有放棄派人查找當年的真相。
加入侍衛隊已是第八日。那天的例行訓練,賀連城卻沒有現身。訓練結束後回到營房休息之時,我才在其他侍衛口中得知,他一早便被賀老夫人差人叫回府了。
賀府畢竟是他的家。那裏,有他的母親,還有他剛娶進府的那個女人。
賀連城不在,蘇力像是忽然良心發現似的,大發慈悲的多給了我們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大家歡呼雀躍,仿佛這兩個時辰比兩錠金子還寶貴,就差把蘇力拋上天了。
出了校場,大家便三五成群的往附近那條河而去。我當然知道他們去幹什麽。在這樣的時刻,我往往是隱在角落,盡量把自己變成透明人,一聲不吭的疾步回了營房。
等達哲他們在河裏洗完澡回來,天色已經有些昏暗。正是軍營的晚飯時間,此時兵士們都回了軍營。想著現在那條河裏應該再無旁人,我便趁此機會,尋了個借口悄悄來到了河邊。
訓練後出了一身的汗,渾身酸臭的不能忍,如果不擦洗一下,晚上估計是沒法睡覺的。
那條河離軍營不遠,我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那裏。
夜幕已經逐漸降臨,河邊蟲鳴鳥叫,樹葉婆娑,河麵在初升月色的映照之下波光粼粼,流水潺潺。我仔細的四下觀察了一番,的確是人跡未見。於是便找了個偏僻處,簡單洗了洗,覺得身上已不再那麽難以忍受,便起身欲回軍營。偷溜出營若是被發現可就麻煩了。
我沿著河邊走了幾步,見四下無人正想施展開輕功,以便快些回營,卻在此時猛然聽見“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我忙下意識的貓低身子,隱匿於河邊叢生的灌木叢中。借助於清冷的月光,我朝著聲音來源處望去,隻見麵前不遠處,一個矯健的身影正浮在河水中,兩隻孔武有力的雙臂劃開清澈的水麵,拍打起朵朵白色的水花,他的整個身子好似劍魚一般,以順暢而優美的姿勢快速往前遊去,線條剛硬的背脊在蕩漾的河麵上時隱時現。
在他從河水中探出頭來之際,我定睛一看,淡淡的月色下,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側臉是如此熟悉。
賀連城!我驟然覺得心跳加速了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