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久相逢終須一別
「武裎冉,你瘋了嗎?」
「一個萬意就讓你暈頭轉向了嗎?」
「別忘了你其實……」
一隻白瓷酒壺四分五裂,碎片亂散,對面那人的喋喋不休也戛然而止。
武裎冉黑著臉問,「其實……什麼?」
她眯著眼睛,一步一步逼近葉荇之在他耳邊輕道:「你要是敢說出來一個字,我就讓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在這世界上。」
葉荇之大驚失色,「武……王爺,你竟然威脅我?」
「我可都是為了你好啊?你太讓人寒心了。」
武裎冉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為我好?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說,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說我瘋了,我看你才是瘋了。」
「那阮青榕為何一夜之間身懷體香,且芳香四溢?若不是你從闔國帶來的宮廷秘香,哪裡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武裎冉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卻令葉荇之臉色大變。
武裎冉笑道:「葉先生,莫把天下人都當了傻子,既然我能聞出這出自闔國的秘香,那自然其他人中也有這等見識的。」
葉荇之聽完這話,反而露出輕鬆的笑容來,:「王爺多慮了,這又如何,不是死無對證了嗎?」
「葉荇之啊,葉荇之,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說你蠢,既借了阮青榕的手來對付萬意,又輕輕鬆鬆的弄死了阮青榕,來掩蓋你幫助她逃離萬府的事情,更別提最後無論阮青榕成功與否,都與你無半點瓜葛。可是,做過了,就是做過,不論人看見與否,總要留下蛛絲馬跡。」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老鼠經過了,也要留下老鼠屎來,更別提你葉荇之這麼大的人了?你去過幾次曼妙館,見過哪些人,你自己心裡清楚。」
武裎冉從沒有如此粗俗的揭穿一個人,即便再厭惡也要留下丁點顏面,在皇宮裡要學會的第一條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恫哀不悲於聲」。武裎冉這話剛說完,葉荇之便大叫道:「武裎冉,你竟然找人跟蹤我?」
武裎冉拂了拂衣袖,顯得輕飄飄的,很愉快,「這都要多虧了萬意,她真是我的福星。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王府里除了姦細,我也不會動了那般大的心思,將整個府邸清洗了一遍,這才有幸發現了你……」
武裎冉看了一眼葉荇之,「你雖然沒有害我,卻害了不少人啊。」
「萬意說的對,仁慈只可以吸引人,卻不能救人。我對你的仁慈,變成了你對其他人的別有用心。」
「葉荇之,或者說是楊葉,字荇之,我今天正式提醒你,別把主意打到萬意頭上,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好好地待在這王府里養老不知有多痛快?」
武裎冉說完這話,就要離去了,今天這麼熱鬧,她也想和萬意出去逛逛。
可是,葉荇之似乎不想放過她,「武裎冉,你忘了嗎,忘記你是怎麼答應你母親的?你又是怎麼答應我的,難道你都忘了嗎?」
葉荇之的話,令武裎冉腳下一頓,那些不願意想起的過往成功的被他喚起,再一一閃現。
這要從武裎冉的生母說起,她的母親是個不詳的人,外人大多傳說她的母親只是一個卑微的婢女。其實比婢女還不如,她的母親原是闔國前太子楊葉的家奴,楊葉幼年被叔父奪了帝位,並出質大曳,不久有傳聞被餓死。
其實並沒有死,他就是現在的楊葉。死的是同他一般大的隨侍。武裎冉的母親早在他們進城之前就被安排到了宮裡,或者說是,她的母親原本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卻在楊葉落難時,忽的想起了還有這顆棋子,不知哪一天這顆棋子竟然起了大用處。
武裎冉的母親費盡心力保住楊葉,武裎冉的母親對楊葉要比武裎冉好的太多,即便彌留之際,都要拉著武裎冉繼續她未完成的事,「阿冉,你要好好侍候長公子,一定要幫助長公子回國。」
雖然對她不太好,可武裎冉那時只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總是充滿了嚮往,一心只以為做個聽話的好孩子,那個女人就會多看她一眼,一心以為只要她答應了,那個女人就會好起來。
可人還是死了。
沒有了女人庇護的她同楊葉一同被送回了冷宮,不得不說那個女人原本就是冷宮中的一個洒掃,一日被正好路過冷宮的武原撞見,一時歡好,便再沒有想起她過,也是女人幸運懷上了武裎冉。武裎冉是在冷宮中出生的,又回到了冷宮。幸好冷宮中有元太妃總不至於太過寂寞。
沒有母親的孩子總是格外招人記恨,誰都要上來踩上一腳,才暢快。一日楊葉替她上前,之後被人揍了半死,武裎冉哭的很傷心,楊葉卻說道:「武裎冉,你想不想不被人欺負,想不想離開冷宮。只要你做了皇帝,就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你。」
「我怎麼才能成為皇帝。」
「別怕,我會幫你。但是,你成功后要借兵給我,我要攻打闔國,趕跑那個假仁假義的竊國之賊,我要奪回屬於我的國家。」
「好,只要我成了大曳之主,就借兵給你。」
自此後,楊葉,改名為葉荇之,字易木。可他卻從未有一日忘記過國讎家恨,武裎冉一味容忍他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因為母親的遺囑,更多的是他所作的事真的大多都只是為了她,為了那個位置。雖然有些事,並不是她的本意。
武裎冉心底總是留著一塊柔軟的地方,哪怕外表再硬如鋼石,她也總是會不經意的露出自己的柔軟來。
武裎冉深呼了一口氣,在河內的日子太過愜意,太過歡樂,這差點讓她忘記了自己曾經所遭受的所有不幸。武裎冉深深皺起了眉頭,她想起剛剛之前她曾送給葉荇之的話,同樣的,忘記了就代表不存在了嗎?
顯然不是?
「葉荇之,如果說母親她欠你們,那她那一生也早就還完了,與我無關。我與你約定時,不過六七歲,戲言怎可相信?」武裎冉還是昧著良心說出了這麼一段話,她不想再給葉荇之那些無畏的希望,那些年為了幫助葉荇之逃過闔國國君的暗殺與大曳的虎視眈眈,跟隨他出質來此的人幾乎都死絕了。
用無數人的鮮血,也許也包括她母親,才換回了葉荇之一條命。如今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她葉荇之,記得闔國曾有一個葉太子。
「武裎冉,你怎麼能忘記?怎麼能忘記?那樣洶湧的大火,一把火燒光了一切,那些尖叫,那些吶喊……」
葉荇之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聲音如鬼魅,令人膽寒,可武裎冉還是走了,一步一步走的堅定。
*
「武……王爺,你怎麼在這?」萬意一回頭,竟然見武裎冉提著一盞燈籠,在岸邊等她。
武裎冉遞過來一朵鮮花,大概是街市上最便宜的那種,十文錢一朵的。
「看著這河兩岸如此繁華,好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盛況了。萬姑娘,能不能陪本王隨意走走?」
萬意覺得武裎冉有些奇怪,怎麼突然對她開始咬文嚼字了起來,話里還透著一股濃濃的蕭索,難道是因為有人在場,只能擺起王爺的譜來。
「好啊。正好要答謝王爺。」萬意上前,落後武裎冉一步,在她身後走了起來。
她們走了很多條街道,武裎冉卻一句話也沒有說。竟是忙著看別人的熱鬧了,她們卻全無熱鬧可言。
「王爺,今天的事多謝你了,清越坊得了第一呢。」萬意開口道。
武裎冉笑了笑,「那就好。」
「萬意。」武裎冉突然叫住她。
萬意回頭,「怎麼?」
看著萬意的笑容,武裎冉突然問不出來了,也許萬意從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呢。「沒什麼?」
「萬意。」
「啊?」
「沒什麼。」
……
一連這麼幾次,是個泥人也該發火了,「武裎冉你到底怎麼回事?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
萬意話音剛落,武裎冉就道:「萬意,你願意跟我嗎?」武裎冉彷彿就是專門在等這個時刻,等萬意不耐煩的時候,打她個措手不及。
萬意傻了,什麼意思,武……武裎冉這是在做什麼?
「你……什麼意思?」
「我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在王府生活嗎?」武裎冉還是問了出來。
萬意是長久的沉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萬意不知道武裎冉是從哪裡,又或者為什麼升起了這個念頭。
只是……她,不願。
只有火炭掉到了腳背上,才明白那種灼痛。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武裎冉永遠不會明白,她經歷了什麼,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氣繼續生活。
只是,那樣子……她不願。
不論,前世的武裎冉是不是不知情,無辜也好,蒙蔽也罷。不論現在的武裎冉是多麼的美好,對她又是如何的寬容,對她又是怎樣的深情。
只是……她不願。
萬意的沉默已經給了武裎冉答案,可武裎冉總是不死心,總是沒有那麼容易就死心,心中總存有那麼點不甘心。
「王爺,你說笑了。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天色這麼晚了,我也該回家了。」
拒絕的好乾脆,哪怕有一丁點遲疑也好。
即便知道武裎冉心情不好,可遇到正事的時候,還是要硬著頭皮發問啊。誰讓這是他的職責所在呢。「王爺,我們……」
「連夜出發,趕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