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恍然一夢已隔世
清風翠竹,假山玉石,亭台樓閣,十字長廊。
這座園林,可真是巧奪天工啊,此處來安置王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一干官員看后連連點頭,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座園林不是他們的。
萬家修了十年才剛剛建成的「意園」被強行徵收送給了即將出任河內郡太守的河內王武裎冉。聽說河內王有意在河內郡尋找絕色佳人與其共度餘生,那接風宴就在此園中舉辦,前來參宴的都是貴族官小姐,姿色絕佳。
誰都知道以後這河內郡就是武裎冉的天下了,說是他的私家領地也不為過。若是能抱上了這條大粗腿,那就能一飛衝天,在河內郡橫著走也沒人敢吭聲。
一群鶯鶯燕燕,花紅柳綠之間,眾女滿面紅光,姿態搖曳。一個個彷彿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選為河內王妃,享受眾人跪拜諂媚的風光場面,眉眼間得意非凡。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使勁兒往前挺胸,好顯示自己的「不凡」來,以便那河內王能夠一眼看到……
只是這麼多貴女之中,卻坐著一個商女,她坐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被人所孤立。她就是萬家的二女兒萬意,也就是這園林原來的主人。萬家是河內郡第一富戶,即便如此也為人所不齒,倒不是瞧不起商戶,本郡也多儒商,為人所敬仰,只是這萬家卻是開妓|院起家的,風塵之地多齷齪。一向為人所瞧不起,這就讓人所不齒了。
更何況,如今清流當道,人人皆愛惜名聲,那煙花之地是進得去,說不得的。就算夜夜流連,可到了白天還是要百般厭惡。
對此,萬家也很委屈,他們開的明明是高級娛樂場所,平常也就是唱個曲,排個戲。裡面的姑娘都是地地道道的清倌人,從不曾逼良為娼,卻不知為何就成了那眾矢之的。
這「意園」本是萬家主為其愛女萬意建造的十六歲生辰禮物,誰知道正趕上河內王來河內郡上任,就被強行徵收了。這「意園」傾盡萬家無數奇珍異寶,全郡也就這一座,官員們可能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萬家,於是大發恩德,這次的接風宴便給了萬家一個名額。
萬意破天荒的被准許參加了這次宴會,可眾人都知道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用來襯托那些「天之驕女」的狗尾巴草。
這才有了,萬意被人孤立的局面。
此時萬意雙眼無神,恍恍惚惚,就跟傻了一樣。
「看到沒有,那個就是萬家的女兒,從小不學無術,偏偏萬家主還送她去全郡最好的女學,可惜爛泥始終扶不上牆,她進學第一天就鬧了不小的笑話。」
「我知道,簡直笑死人了。女夫子本想考較一下她的才學,以便因材施教,便讓她做出一句勉勵勤學的詩句來。」
「她卻說道,司馬遷幾經宮刑,乃得史記。」
「噗,幾經,一次又一次……」這也太殘忍了吧。
「哈哈哈。」
「呀,姐姐你們好壞,那個什麼刑豈是我們這等女兒隨隨便便可以說出口的。」一紅衣女子滿面羞紅,特意大聲的說道。
旁邊的黃衣女子本來搶先說出那話,只是為了儘快融入這些女子之中,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白惹了一身騷,是啊,這種……話豈是小女兒該說的。都怪自己一時大意,被人捉住了話里的把柄。
那紅衣女子剛才那麼大聲,明顯就是說給眾人聽的。
這是在跟自己作對啊,黃衣女子恨恨的絞著手中的帕子。可也不敢把怒火發到別人身上去,今天來的姑娘小姐們那麼多,誰知道是不是藏著哪尊大佛來,萬一得罪了人,那就不好了。於是便把那周身怒火統統發到了罪魁禍首身上,看著遠處的萬意,尖酸刻薄的說道:「瞧妹妹說的什麼話,我哪裡知道那個什麼刑罰,不過是轉述萬意的話罷了。」
周圍不乏圓滑機敏之人,於是就有人立刻介面道:「是啊,誰都知道萬家是做那個起家的,想必這種事,萬家小姐應該從小就接觸了不少吧。」說話便意有所指的嗤笑起來。
眾人聽后,也是心領神會的嬉笑起來。
那黃衣女子見此,更加意得起來,於是建議道:「不如,我們就去見識一下,這萬小姐是如何的草包?」眾人都喜拜高踩低,去踐踏一個處處不如他們的商戶小姐明顯會讓她們更有成就感。
於是便假裝著矜持了幾句,一窩蜂的娉婷而去。
本來無一人的安靜小角落,霎時間擁滿了脂粉香氣。
而萬意還是那副迷茫樣子,滿臉呆愣,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愣愣的坐在那裡如一樽石像。她現在思緒混亂,看著周圍的這一切像是真的,又不像是真的,就怕只是大夢一場,驀然回醒,卻只是黃粱一夢。
她死了嗎?
難道靈魂也會做夢。
可為何這夢境如此真實……
即便是最深的孤寂絕望里,她也不曾回憶起這時的場景,她和武裎冉初見的場景。她如醜小鴨一般被人圍觀笑罵,那人就靜靜的站在那裡,圍觀了這場全程的盛宴,然後牽起她的手,溫柔道:「你還好吧。」
那時候她以為武裎冉是她的救星,那麼溫柔。被武裎冉牽著手走過的那一段十字迴廊,眾女子眼中的艷羨是她一生最得意的幸福回憶。卻沒有想到那會是萬家所有不幸悲慘的開端……
不是不想回憶,而是她捨不得拿出來回憶。怕回憶一次,那幸福便減少一分,每一次的回憶都心痛的無以復加。在那看不到天日的絕望里,她幾乎感受不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本來是來耍弄萬意的,可看到她眼裡那麼深的絕望悲傷,眼淚止不住流淌的樣子,一時之間周圍的空氣有些靜止了。她們雖然平常看起來囂張跋扈,自覺高人一等,可到底是養在深閨宅院的小女兒,還不曾見過有人這般傷心的模樣,於是誰也不忍心開口了。
這就造成了,如今沉寂的場面。
武裎冉一路上姍姍來遲,腦海里不停的想著臨行前元太妃交代她的話,「子讓,何以控一國?」
「當然是武力了。」
元太妃只笑了笑,卻什麼也沒有說,復而又問:「子讓,何以治一國?」
即便再怎麼遲鈍,武裎冉也知道了她剛才的話並沒有令太妃滿意,況且她並不遲鈍,反而十分聰慧。這兩個問題雖然只一字不通,涵義卻千差萬別。武裎冉知道,這是太妃有重要的事要教導她,於是不敢再含糊作答,整了整衣冠,嚴肅的看著太妃,拜了一拜道:「請太妃教我。」
元太妃欣慰的點了點頭,說道:「子讓你從小飽讀詩書,當然也知道書中所寫治國理世之道,皆是什麼勤政愛民等等。」
武裎冉點了點頭,她是太妃給蒙學的,她的學問如何,有多少盡量自是瞞不過太妃。可接下來太妃卻話鋒一轉,說道:「可那書是給天下人看,你卻是看不得的。」
武裎冉不解元太妃話里的意思,元太妃接著說道:「你要記得,要想謀得這天下,就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錢。」
「養一國百姓需要錢,養兵需要用錢,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錢,可以說錢財是謀事的必備手段,你只有有了錢,百姓才會信服你,士兵才會更加為你賣力。一切自然可迎刃而解。」
元太妃原是元國公主,見識自是不凡。今天能對她說這話,武裎冉對她的話有了更深一層的考重。但心裡也有一點小小的憂慮,「太妃,您說的話肯定是金玉良言,可是如今天下士農工商,商乃是最低的一級。我如果插手進去,不但會被所有人攻奸,那些原本想要依附我的大臣也會就此遠去,更別提那些還在觀望中的了。」
武裎冉的話表達的很清楚,我雖然知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一旦我那麼做了,就是倒行逆施,永無登頂的希望了。
武裎冉險少有反對元太妃的時候,今天這是頭一次,不過太妃並沒有動怒,而是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說道:「你能想到這麼多,我很欣慰。你比以前更加思慮周全了,可是我有讓你去經商了嗎。」
「太妃您是說……」
「現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龍虎相爭,一日比一日激烈,這宮中的氣氛也變得十分詭異,你母親雖然只是一個侍女,你也被陛下所不喜,可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到時候萬一大皇子和二皇子逼你表態,你如何是好?」
「不論選哪一個,你都將得罪另一個。以你現在的實力,肯定會成為那個最先被拋棄的棋子。更何況,你哪個都不能選。你一旦被打上其他皇子的標籤,就永遠沒有自己做主的那一天了,就算後來勉強自立,也會被人厭棄,鄙夷你忘恩負義。」
元太妃說到這裡,武裎冉已經眉頭深皺,她當然知道這其中的關係,她現在處境危急,可也無計可施啊。
元太妃拍了拍武裎冉的肩膀,「子讓勿憂,我已經託人為你周轉,讓你遠放河內做一太守,那裡雖然貧苦,可卻大有可為。」元太妃早已不理朝政,並且被囚禁在這冷宮之中,這次竟然能夠為她在朝中運作一二,可知那裡面的艱辛異常。武裎冉看著兩鬢已有些許斑白的元太妃眼眶有些濕潤了。
元太妃本是元國公主,在元太宗歿之後,元國就曾派人來接,可是元太妃因為她卻一直不肯離去罷了。整日待在這沒有一絲人氣的冷宮中,人也蒼老的更快了。
武裎冉重重的叩首道:「太妃,子讓此一去,不知何時迴轉。無法為您承歡膝下,還望您多加保重。等子讓歸來之時,就是您出宮之日。」武裎冉不介意為年老的元太妃許下一個美好的願望。
雖然武裎冉知道元太妃幫她只是希望將來有一日她能繼承大統,實現將她與太宗安葬在一起願望。元太妃並不是國后,就算死後也沒有辦法與太宗合葬,況且她這一生無兒無女,更不會有人為她請封,可以說武裎冉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只是人還未死,便以籌謀那身後事,未免令人有些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