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宮縮的疼痛已經讓彌出了一身冷汗,她咬著下唇強忍著,揪緊了裙擺的手骨節發白。


  原本安紙是要帶她先離開的,可密魯菲奧雷已經合縱包圍,強行帶彌突圍的結果可能比現在還要慘烈。陣痛的折磨讓彌無法安坐在座椅上,沿著椅腳滑坐在地,煎熬地抱著肚子強忍。


  「……去幫……巴吉爾。」看著安紙手足無措地想扶住她,彌艱難地發出聲音。她已經無法再走動,安紙帶著她更難突圍,醫療部的人第一批撤走,現在根本沒有醫生可以幫她「快去,安紙。」


  這種疼痛並不陌生,彌在從地下通道摔下去后,感受過一樣的疼痛。粘稠溫熱的血液匯入冰冷的雨水裡,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感覺,不會忘記躺在溫箱里死去的那個孩子。所以現在即便再痛,她也強打精神不至於讓自己痛昏過去,過去可怕的一切都在她心裡形成強大的力量,那屬於一個母親的天性。


  她這次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彌蜷縮在地上發出低喊呻、吟,眼淚也無意識地淌了滿臉,指甲緊緊摳進了地板的縫隙里。宮口慢慢打開的過程漫長得要命,卻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折磨。彌強迫自己去想點別的東西,曾經學過的婦產知識從腦袋裡一條一條的劃過去,她注意到安紙的影子還緊守在她身邊,剛想催促,卻突然想到什麼「安紙……剪刀……」她大口大口地呼氣,勉強地發出聲音「幫我找一把剪臍帶的剪刀。」


  安紙的影子匆匆忙忙地跑開,少了遮擋,痛苦輾轉在地上的彌能看見窗外的天空。額頭上的汗濕了額發,一縷一縷的粘黏在了她的臉頰邊,她無力地喘息著,生命傳承的過程太過痛苦。


  安紙很快找到剪刀,放進彌的手裡。明明是個冰冷沉默的殺手,這個時候卻隨著彌一起不穩了氣息,呼吸都因為擔憂無措而快了好幾拍。彌在喘息的空隙發出聲音「我可以,照顧自己……你留下也沒有用,去吧,去幫巴吉爾。」


  彌沒有精力分給安紙了,她閉上眼睛企圖在劇痛下存一點掙扎的力氣,以免生到一半就完全脫力。腦海里的思緒全部都混亂的糾結在一起,不停地閃過諸多的記憶碎片,她下意識的就想以回憶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記得很久以前的事,那個時候她還很小,牽住她的那隻手,是打動人心的溫度。


  她想到了綱吉,想到他們生死相依的那半年,想到之後同居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那對碎了一隻的玻璃耳墜,想到那剛開始打就永遠沒能打完的圍巾。


  或許很多事都在一開始註定好了的。


  她索取的幸福是有限度的。


  用力摳緊地板的指甲一聲脆響,伴隨著破碎的指甲碎片,彌的手猛然抓空。她顧不上再想什麼,急忙胡亂地伸手想摸索到令一個能讓她抓住的地方,手背卻在鋒利的剪刀上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彌睜開眼睛看著前廳橢圓的穹狀屋頂,宮縮的疼痛讓手背上的傷口變得微不足道。可那個被劃破后滲出血痕的手背卻突兀一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灼痛起來。彌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指甲嵌入手心,卻見手背上開始浮現出姐姐們離開后就完全消失的銀白色召喚陣。


  是她。


  那個魔女。


  彌的腦子裡堪堪得出結論,就看見身邊的空間被劃出一個裂口來,從中走出一個棕色長發的女人。


  彌是想笑的,眼睛里噙著滾燙的液體,她想說點什麼的,可是她剛鬆開被咬得發白的嘴唇,嘴裡就控制不住的傳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剛被突然傳送過來的澤田綱子微愣,就在熟悉的建築里發現到倒在地上的彌,這時已來不及慢慢打招呼寒暄,澤田綱子急忙朝彌小跑過去。


  「小彌?」澤田綱子撥開彌沾在臉頰上的黑色長發,看著彌發紅的眼眶「你懷孕了……你要生了嗎?其他人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澤田綱子想要扶起彌,可是彌躺在地上根本起不來,只有捧著肚子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彌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澤田綱子的臉,那張臉的輪廓稍稍那麼硬朗一點,就和她記憶中的人別無二致。這個人在身邊,叫她忍不住軟弱地哭起來,再也無法獨自堅強「阿綱……」她發出帶著痛楚的鼻音「好痛。」


  澤田綱子抓住彌的手,壓抑住心中驚慌抬頭四顧「醫生呢?醫生在哪裡?」


  看著長大后快要生產的妹妹,澤田綱子錯愕地發現這個城堡里竟然沒有半點她熟悉的火焰能量。反而是在不遠的外面,接連爆發的火焰像在進行戰鬥。她還感覺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強大能量……像是白蘭。


  彌白著臉搖了搖頭,努力躺正自己支起了雙腿。


  要生了。


  她能感覺到。


  寶寶在期待外面的光。


  接下來就是澤田綱子接任彭格利十代目后最手足無措的時刻,她想去找醫生,卻又無法放下這個時候的彌。只有咬牙留在彌身邊,讓彌抓著自己的手有借力的地方。


  整顆心都跟著彌的哭喊一起顫抖起來,生孩子的過程又長又痛,澤田綱子感覺自己都要對生孩子有陰影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彌的眼淚都和汗都濕了長發,可是孩子久久的不出來,澤田綱子就心驚膽戰地等著。


  不遠處的戰鬥對著一方火焰的消失似乎劃下句號,澤田綱子感覺到另一方正在逼近。她停下滿腹的驚惶,急忙想要抱起彌「小彌,我們先去別的地方再生好嗎?你忍一忍。」


  「不行!姐姐……不行!」彌從澤田綱子的手裡掙脫,疼得咬牙切齒「我,不行了,我快脫力了……」她喘息了幾下,紅著眼眶發出尖細的低喊「再不生出來,寶寶會在裡面窒息的。」


  彌的鞋子早已經被她不停的掙扎蹬掉了,腳底仍因為痛苦而不停地蹬著地板。澤田綱子看著彌的肚子收回手,有些無措,卻又感覺到一束衝天而起的火焰。她一愣,隨後猛然反應過來是誰,不由得重重鬆口氣,喃喃「……巴利安。」


  巴利安來增援了。


  彌無法感受到澤田綱子片刻的放鬆,她咬緊了牙關,決絕地深呼一口氣試圖強行把孩子生出來。她已經顧不了太多了,那口氣停在她的胸腔里,在心臟中伴隨著滿腔母親的勇氣灼灼燃燒。她臉色蒼白,眼眶又紅得厲害,用盡全身力氣地弓起了腰。


  終於,溫暖的生命從她身體里滑出來,發出降臨世間的第一聲啼哭。


  澤田綱子手忙腳亂地扯過桌上的桌布去包住那個孩子,桌上的茶具擺式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顧不上慶幸地哭出來的彌,澤田綱子憑著自己很久以前看的肥皂劇的經驗,拿過彌手裡被捏得幾近變形的剪刀,剪短了孩子牽連著母親的臍帶。


  「小彌,小彌你看。」澤田綱子把皺巴巴地哭泣的嬰兒抱到彌眼前「是個男孩子。」


  彌躺著,看不清孩子的模樣,澤田綱子就把孩子放在彌腦袋邊。彌看著閉著眼睛發出稚嫩啼哭的孩子,眼淚也不停湧出來。


  澤田綱子也忍不住笑出來,可是剛放鬆起來的視線轉回彌的身上,不停染紅裙擺的血跡就映進了她眼底。澤田綱子獃滯了一下,張了張嘴「小彌……」她根本不會處理這種情況,滿是驚慌無措「……你在流血!」


  彌還在笑著,並沒有多驚訝,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適合順產。


  產後出血,沒有醫生也無法輸血,彌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彌伸出顫抖的手緩慢地撫摸身邊寶寶溫暖的皮膚,然後收回來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她已經沒有力氣把另一個孩子生出來了。可是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如果她休剋死亡,那剩下那個孩子怎麼活。


  「寶貝,你是哥哥。」她小聲地對身邊的小寶寶說「剩下這個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你要保護他。」


  彌的聲音早就嘶啞,說話時也扯動聲帶彷彿將聲帶踩在地上磨礪過一般「爸爸和媽媽也許沒辦法陪你們長大了,但我們都很愛你們。」她說著,忍不住落下眼淚,卻還要笑「真的,比任何人都愛。」


  「小彌!」澤田綱子緊張地抓住彌的手。


  「姐姐。」彌嘶啞著聲音,由於疲憊脫力而半闔著雙眼「拜託你,我撐不住了,求你……把另一個孩子取出來。」她努力聚焦視線,看向澤田綱子手裡的剪刀「用這把剪刀,剖開我的肚子,救我另一個孩子。」


  彌像被扔上岸的魚一樣努力呼吸著,卻仍逃不過頻臨死亡「……求求你。」


  澤田綱子呆愣在那裡,像是被彌的請求完全震撼。她手裡抓著的剪刀瞬間變得滾燙,讓她忍不住手抖得落在地上「不行。」澤田綱子蹭的一生站起來,極力拒絕「我去給你找醫生!我們去找醫生!」


  來不及的,可是澤田綱子自己都很清楚。彌身下的血泊已經開始匯聚,這樣的出血量是等不到她去找到醫生的。可是澤田綱子又怎麼能真的下手做出那種事,她見過太多死亡,慘烈的血腥的,可從來沒有彌這樣的,她還在笑,身上卻似乎縈繞了溫暖的光,明明是在赴死,卻充滿了希望和光明。


  「魔女!」各種不可能逼迫而來,澤田綱子只有抓住了唯一一個生機「你出來!你快出來!」


  「你把我送來,是不願意小彌一個人死在這裡的對不對?」澤田綱子急迫地四下環顧「可是她要死了,她快要死了,你出來救救她!」


  沒有任何回應。


  彌感覺眼睛沉重的厲害,失去血液的身體也逐漸冰冷,她快有些堅持不下去了。逐漸冷去的身體,只有肚腹中的小生命還是溫暖的……生命?!寶寶?!


  彌一下子被這個閃現在慢慢模糊的腦袋裡的詞激勵,不甘心地努力睜開眼睛。她明明都已經脫力,整個人疼得厲害,可她還是伸手去摸索了掉在地上的剪刀,然後牢牢把剪刀握在手心。她還有一個寶寶,還沒能看見這個世界,她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彌一隻手艱難的握著刀尖比在自己的肚子上,另一隻手努力穩住刀把不再顫抖,估量好和寶寶的距離后,毫不猶豫地將剪刀刺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那一刻大概是痛得想哭的,但是彌又很想笑,她眼前的世界已經有些模糊了,隱約能聽見另一個世界里傳來澤田綱子壓抑的啜泣。可彌手上的動作又好穩,像是為了寶寶用盡她所有的能量。世界死寂的沉默下來,最後比孩子啼哭的聲音打破。


  彌還沒有死,她聽見澤田綱子的聲音,是個女孩。


  兄妹啊,真好,和綱吉希望的一樣。


  彌躺倒在地上,這個時候該順應所有疲憊的閉上眼睛了,可她還微微睜著眼,氣若遊絲地想要痛苦的耗完最後一點生命。還有什麼心愿嗎?彌反問自己,眸底卻忽然映出半浮在空中的人影。


  帶著面具的少女,黑色長發和同色裙擺優雅翩躚。魔女來按約定收回她的靈魂了嗎?

  可是透過面具的那雙眼睛,平靜的帶著些悲哀。彌聽見自己心跳得越來越慢,明明該死去了,可她還不願意閉上眼睛「求你讓我再看他一眼。」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了「哪怕只能聽一聽他的聲音。」


  好想再見他一面啊。


  彌眼前的世界模糊了,誰都再也看不清,可是殘存的感覺,察覺到了耳邊的聲音。


  放輕了本就微弱的呼吸,心跳的聲音逐漸消弭。耳邊的嘟聲之後,有人接起了電話,是刻入心底的熟悉。


  「喂?」


  阿綱,我聽見了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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