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事後的追責已經什麼都彌補不了,即使得到了彌在他離開后第二天就消失了的正確情報,綱吉也什麼都做不了了。
綱吉的房間還是年少時的模樣,澤田奈奈已經先將他先寄回來的衣物歸類放好,整個房間也都被打掃過。他應該高興,應該再次為母親的溫暖而覺得感動,可是現在卻滿腦子都是彌。
這個房間他曾和彌呆過很多次,一起寫功課,一起玩鬧,一起悄悄地牽手偷偷地親吻,甚至連臉紅心跳的第一次,也是在這間房間的床上。它裝滿了回憶,叫綱吉無論看到什麼都會下意識地想到彌。
過去三年她會去了哪裡,為什麼連都查不到,又為什麼去了中國,做了什麼看了什麼。她受了傷,忘記了很多東西,連腿也被傷到了,還站不起來,她那個時候會不會很痛,會不會很難過,會不會想到他?
綱吉像回到了當年剛離開彌到義大利的那段日子,魔症了一樣不停的想彌。
很快就到了新年。綱吉本來也是趕在新春之前回的並盛,他一大早照養成的生物鐘醒過來,無神地盯了一會天花板后發現已經回了家,於是翻了個身又補了一會覺,才從有些小的單人床上爬起來,換上澤田奈奈一早準備好的和服。
今天天氣和緩了些,沒前幾天那麼冷了,只是穿著和服還是有些涼悠悠的。
吃過早飯之後要去神社敲鐘祈福,綱吉走出街道沒多遠就看見了山本武。這次獄寺凖人沒有隨他們一起回來,首領都離開義大利過年了,要是把守護者們都帶回來,回去說不定連城堡的房契地契都更名了。
街道上的人很多,比前些日子熱鬧多了。大家臉上都帶著笑容,喜氣洋洋的互賀新年。
去往神社敲鐘的人不少,到了神社后還排起了不長的隊伍。很快輪到了綱吉,他先讓澤田奈奈去敲鐘祈福,自己才后一個跟上。在並盛也沒有什麼親戚可以走家串巷,山本武和他老爸往另一邊回家,澤田奈奈則笑著說她要去買菜準備午飯,就留了綱吉一個人在街上漫步。
並盛不大,但卻有山有海有森林。並聲也不小,但卻讓他一個轉頭,就又看見了她。
新春的第一天,她穿了淺色的和服,頭上別著絹花,乖乖巧巧地坐在輪椅上。來往的人不少,將彼此隱沒在人群中間,可他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美得毫無收斂的她,她卻沒有發現綱吉的目光。
彌正在櫻花林的小斜坡上,和后桌君說話,臉上帶著清淺的笑。
那邊有一片櫻花林,此刻櫻花還沒開.他記得以前花季的時候,他每次都會和彌一起來賞櫻。就坐在中心最大的那顆櫻花樹下,彌坐在他身邊,端著熱茶也是笑得這樣好看。
看著后桌君和彌說了幾句話之後無奈地走開,彌笑嘻嘻地看著后桌君的背影朝不遠處的小商店走去,將手伸進毛絨絨的小毯子里暖著。可此時一群孩子拿著剛用壓歲錢買的玩具,蹦蹦跳跳地從彌身邊走過,一個孩子拿著玩具興奮得厲害,背著路一邊行走一邊和小夥伴說話,一跳就撞到了彌的輪椅。
只不過是個小斜坡而已,路邊也有人,彌更是在一驚后飛快地伸手去拉剎車桿。明明都看得出來輪椅很快就能停下來,可綱吉在看到彌被撞到后就忍不住飛快地跑過去,兩隻手迅速撐住了還在下滑的輪椅,關心則亂。
輪椅被撐住的瞬間,彌順著慣性一下子撞到了綱吉的胸口,剛覺不妥的想要撐著自己坐回去,就被綱吉環住了腰「有沒有受傷?」明知道彌無礙,他還是這麼輕聲問出了口。
「我沒事。」彌忙亂地掙開綱吉的手,雙手撐著輪椅讓自己坐回去。
「那個,謝謝,澤田君。」她開口朝這個認識不久的人道謝,語調輕柔溫和。
綱吉推著彌在一處平坦的地方停下,才鬆開手走到彌正面「你的腿已經養了差不多兩個月了吧,還沒養好嗎?」他輕聲問,儘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只表露出適當的擔憂「醫生有沒有說多久才能好?」
「那個啊……」彌摸了摸自己的腿,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醫生說能保住這雙腿,已經萬幸了,雖然有在努力復健,可是要完全好……」彌撓了撓臉頰,為難地笑「可能性不大呢。」
綱吉看著彌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眸像玻璃一樣反射出彌的臉,卻將綱吉的心思完全遮蓋住「為什麼會這麼嚴重呢?就算是車禍撞到了腿,也不至於會連保住腿就已經足夠了吧?」
「我忘記了。」彌笑了笑,輕描淡寫「後來有聽醫生說,好像是腿被車子碾過去了。」
綱吉盯著彌不說話,復又低頭看著彌蓋在毛毯下的雙腿。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來,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出正確的抉擇,為什麼彌離開了他,也還是會受到傷害。
「澤田君,和以前的我關係很好嗎?」彌聲音輕輕地問,隨後又急忙解釋「因為,澤田君好像很關心我的傷勢,我們以前也是同學嗎?」
綱吉抬頭看彌清澈透亮的雙眼,嗓音低啞著「……嗯,同學。」
酸楚從胸口蔓延出來,綱吉看著彌露出一個輕軟的笑容,微微顫抖的手幾乎快要忍不住去抓住她的肩膀,去抱住她,去狠狠吻她,去佔有她,去告訴她他們的關係才不只是什麼狗屁同學!持續了三年的思念一股腦的冒了出來,那些曾經的甜蜜也像浮現在腦海。綱吉極力的壓抑,極力的控制,神色晦暗難安。
她忘記了,別嚇到她。
「澤田君。」綱吉聽見彌叫他,抬起頭,看見彌淺淺的笑著「別擔心,沒關係的。」
「這雙腿就算好不了也沒辦法的,不要為了這個太難受,你看我不是也好好的接受了嗎?」彌笑著,又樂觀又開朗,語調卻溫溫柔柔的,勸解著為她的腿難過的綱吉「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很惶恐,什麼都想不起來,腿又變成了這個樣子,醫生也怕我想不開,不過真的沒關係的。」
「就算腿不能再走了,我也還能坐著輪椅去其他地方,我還能看,還能聽,還能說話。那麼可怕的車禍,我都活下來了,只是不能再跑不能再走了而已,我很知足的。」
綱吉怔怔地看著彌,她表情認真又鮮活,樂觀向上的樣子滿是向陽的光質。綱吉沉默著,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她伸手繞過彌的腿彎,在彌茫然的眼神中打橫將彌抱起「澤田君?」毛毯落在了地上,她不知所措地抓住綱吉的衣服,有些驚慌。
「你的腿會好的。」綱吉堅韌地和彌對視,語調認真「你的腿一定會好的。」
綱吉轉身就抱著彌往街道另一邊走去,彌急忙掙扎「澤田君,你做什麼啊?你要帶我去哪裡?」彌的腿不好,即使掙扎動作也不大,綱吉將她抱穩在懷裡,也顧不上路人的視線「我知道有個人,他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看著綱吉抱著彌離開,后桌君才拿著剛買的奶茶,慢悠悠地從另一邊遠遠走過來,撿起了地上的毛毯。
他身邊有個人影迅速的超過他朝街道對面追去,卻被后桌君迅捷地抓住了手臂「澤田綱吉可以的。」他看著短髮女孩的背影,鬆了手,漫不經心地說「她的腿,還有她的記憶,就都能好。」
短髮的女孩回過頭,臉上一張過節時戴的惡鬼面具,不發一言地盯視著后桌君。
「他不會傷害彌的。」后桌君再次在女孩的目光下解釋「等彌好了,我們再回中國,別忘了我們為了什麼來並盛的。」
女孩沉默著,退回到陰暗的角落。
而那廂,彌已經被綱吉抱回了澤田宅,開門關門間的聲音引出了澤田奈奈,她剛想告知綱吉今天的午飯,就發現自家兒子抱著面熟的姑娘迅速上了樓「彌醬。」她傻傻地一歪頭,然後恍然大悟「婚約取消什麼的果然是騙我的,就說怎麼可能說取消就突然取消了嘛,竟然和媽媽開這種玩笑!」
彌被抱到了陌生的民居和陌生的房間,她手足無措地被綱吉放在床邊,就看見綱吉拿出手機給一個叫夏馬爾的人打了一個電話。寥寥幾句話完,綱吉就重新站在原地看著彌。
「你記得這裡嗎?」彌聽見綱吉忽然問她。
彌掃了一下身處的陌生房間,低著頭搖了搖腦袋。
「真的不記得了嗎?你仔細看看?」綱吉上前幾步抓住彌的肩膀,看彌畏怯地低頭不說話,他連聲地提示「我們以前經常在這裡寫作業的,還做過很多事,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青年低沉溫和的嗓音,低聲說話時帶著說不清的味道,彌側過頭,太近的距離讓她覺得很不自在「對不起,澤田君。」
「不是澤田君。」綱吉伸手去摸彌的側臉,卻被彌躲開。他笑著,傷感又溫和「以前你叫我阿綱啊。」
「阿綱……?」這個稱呼讓彌皺了皺眉頭,她視線有些慌亂的游移著,神色不安。
「能想起什麼嗎?」綱吉抓緊了彌的肩膀問。
「我……」彌抓不清突然從腦海中一晃而過的畫面,又覺得有些害怕,她往後想要躲開綱吉的手。她似乎真的對這個稱呼有印象,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思緒如亂麻一般,她甚至開始覺得有些頭痛「澤田君,請你不要這樣,我們是同學吧,這樣……」
「彌,你快點想起來吧。」綱吉抓住彌的手腕,不放她躲開一點。
「你厭惡我也好,憎恨我也好,什麼都好,但別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