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綱吉追出去的時候,彌早就不見了。


  初春的風還帶著冷意,繞過手指間裹挾走所有溫度。


  那個女孩終於接受他了,終於也能對他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輕聲細語的交談,友好的對待他的同伴,肌膚相觸時交融的溫度遊走在血脈中奔湧起甜蜜的心情,靠近了,又靠近了,沉鬱的薰衣草香波依舊馥郁,一切的發展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夢已經做了一半,卻有人試圖叫醒他。


  綱吉順著居民區的道路往前飛奔,他生怕自己慢了就會被單方面切斷聯繫,這段感情得來不易,他不想這麼簡單的葬送。


  那棟兩層日式房屋矗立在那裡,綱吉所追逐的人就站在門口,房門大敞著,可是長發的女孩卻站在門口,像雕塑一樣站在那裡。等綱吉呼哧呼哧地跑到香取宅附近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綱吉停下腳步喘了幾口氣,才走進被推開的柵欄門,靠近了站在門口的彌。


  「香取……」他聲音極輕地叫她,怕驚擾了什麼。


  彌微微側身看向綱吉,搭在肩膀上的頭髮隨著她轉頭的動作垂落於胸前,她眼神毫無波瀾,又不發一言。


  彌手裡還握著鑰匙,綱吉看了一眼大敞的房門。


  上次來的時候,彌的姐姐們都在,談笑說話很是熱鬧,可是現在站在門口往屋裡一看,卻發現裡面空落落的什麼人也沒有,變得好冷清。綱吉想到了說的話,低聲問「在香取的姐姐們在之前,香取都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綱吉的表情低落,微微皺起眉頭,可是想到造成這一切的人是黑手黨,他神情便顯得無措又慌張起來。


  「你在亂想什麼?」彌出聲了,她將書包放置在玄關,又退出門,伸手將門關上「這和你又沒有關係,不要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背對著綱吉鎖好門,彌表情平淡的從綱吉身邊擦肩而過「我還不至於遷怒你,你回去吧。」


  看著彌平靜的走開,自始至終沒有多看他一眼,綱吉急忙上前拉住了彌的手「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安心回去?」他雙手抓住彌,看著彌低低注視著地面的黑眸。他能感覺到彌平淡外表下的固執,在彌以沉默抗擊后不由放軟了語氣「你要去哪裡,香取?」


  彌沒有說話,也沒有抽回她的手,沉默良久之後,邁開腳步繼續往外走去。


  綱吉跟在她身邊。


  彌離開居民區,去了最近的公交站,她安靜的等公交車開來,然後上了車,直到在座位上坐定,她才看了身邊一直安靜跟著她的綱吉一眼「你沒必要跟來。」棕發少年堅定的眉眼一直關切的注視著她「我只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緩一緩就好。」


  綱吉搖了搖腦袋「我陪你緩。」


  從城鎮里駛到遠郊,兩個人都沒再說一句話,只是那相牽的手始終緊握。幾十分鐘的車程,在最後一個站點下了車,直到踏上柔軟的土壤,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來了什麼地方,她聽著公交車離開的聲音,還是踏上了高高的、彷彿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階梯。


  綱吉一直跟著彌,直到發現眼前漫山遍野的墓碑時,才遲鈍的察覺到自己到了公墓,忽然來到著生死界限模糊的地方,說不畏懼是假的,只是彌還在往前行走,他抿了抿唇還是跟了上去。


  他隨著彌繞上台階,走進墓碑群中,直到彌在一塊石碑前站定,輕柔地掙脫了他的手,半蹲下去「今天,沒有帶花。」她柔聲朝著那塊墓碑說話,自然的伸手抹去墓碑上的污跡。


  然後她看向綱吉,指著上面已經模糊的兩張照片介紹道「這是我爸爸,還有媽媽。」看著綱吉反應不及的表情,繼續道「不打個招呼嗎?」


  綱吉不由看向那兩張已經模糊的照片,整個人一呆,然後急忙彎腰「叔叔好,阿姨好。」他已經懵到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是那兩張模糊的照片忽然給了他一種對於死者的敬畏感,那被黑手黨害死的兩個人,他所喜歡的女孩的父母,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似乎有某種冰冷的審視,從那塊石碑上傳達出來。


  「澤田君。」彌平靜地看著綱吉「這個地方很可怕對不對?又冷又毫無生趣,地里全是長眠的人們,澤田君的膽子一直都不大,一定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吧。」


  她轉過頭看著墓碑「我也很討厭這裡。」


  「香取……」綱吉站在彌身邊,滿臉空白得不知道說什麼。


  「對不起,澤田君,我控制不住。」彌坐在了地上,抱住自己的膝蓋,整個人瑟縮著「我已經很努力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生活著,可是發現澤田君竟然也會和那些東西有關係,我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彌的雙眼有淚光氤氳「我好喜歡你啊,澤田君,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拼上性命保護我的人了。」她哽咽著將臉埋進手臂間「可是我控制不住,只要想到有一天你或許也會變成我所怨恨的那種人,就控制不住。」


  彌拚命的壓抑下那種憎恨,想著她還擁有的東西讓自己不至瘋狂,可是那憎惡卻並不是消失了,它只是封存在心裡最陰暗的角落,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壓抑不住,然後徹底爆發。


  「香取。」認識了這麼久,他少有看見彌的眼淚,僅有的一次也是因為他被喪屍咬了快死去時,綱吉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彌,這個女孩的眼淚讓他手足無措「你別哭,別哭……」


  綱吉想解釋,想否認,他想說自己並不想要這彭格利boss的身份,想說自己也畏懼那種黑暗,可是他還有同伴,他們已然半隻腳踏進了那個荒唐可怕的世界,他想起自己再不願意也不能拒絕,他想到蒼白無力的推拒,於是再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其實早有預感的,拒絕不掉的。


  「……我不會變成那種人的。」綱吉將彌攬在懷裡,他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卻還是堅持的告訴彌,說「香取,我絕對不會變成那種人的。」


  彌沒有說話,她的啜泣停了下來,低著頭平復了好一會,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抬頭,看著台階前枯萎的花低聲說「澤田君,你先回去吧。」


  綱吉沒有動,固執的抱著彌。


  「回去吧。」彌輕聲催促「再晚就沒有末班車了。」


  綱吉鬆了松抱著彌的手「那你呢?」


  「我在這裡,我不走。」彌低聲說著,語氣蒼白。


  「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綱吉不贊同的皺眉,他看了一眼天色,深棕的雙眸擔心地看著彌「我們一起回去吧,再晚一點天就要黑了。」


  「我不回去了。」彌搖頭,她眼眶哭紅了,黑色的瞳仁卻顯出一種麻木來「我今晚就在這裡。」


  「怎麼可以?!」綱吉握住了彌的手腕「這裡是遠郊,離並盛太遠了,到晚上的話可能會很危險的。」


  「不會的。」彌輕柔的說著,嗓音似乎因為哭泣過而有些低啞「這裡的晚上很好,沒有動物來,也沒有人。不管留在這裡還是回家,都只是我一個人而已,我想在爸爸媽媽身邊多呆一會。」


  「……」綱吉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微微一頓,放輕了語氣問「香取怎麼知道這裡不危險?」


  彌還坐在地上,長發鋪在身邊,她語氣雲淡風輕「爸爸媽媽剛走的時候,我經常來這裡,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後來也會常來,有時會在這裡睡一晚。」


  綱吉感覺自己喉嚨有些乾澀,他能想象得出還是個孩子的彌是如何在這裡無助的哭泣,又是如何依偎在冰冷的墓碑邊面對夜晚死寂可怕的公墓,他隱隱意識到彌心裡藏著一個多彷徨的孩子「香取不是說……很討厭這裡嗎?為什麼……要留下來呢?」


  「爸爸媽媽也在這裡啊。」彌勾了勾唇角,笑著回答了,只是她眼眶還紅著,這樣的笑容看上起讓人太難受。


  「不行,香取。」綱吉雙手握住彌的雙肩,讓彌面對自己「我們回去吧,香取害怕的話,可以來我家住的,我媽媽在,還有,藍波雖然很吵可是也是個好孩子的,你可以和碧洋琪小姐一起睡,她雖然總做出可怕的料理卻是個很好的人。」


  彌眼神死寂地看著綱吉,她臉上沒有半分表情,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澤田君,不害怕我嗎?」她表情獃滯得像木偶一樣,沒有半點鮮活「我記得……澤田君應該會很怕我這種樣子的人……我這種……」


  「夠了!」綱吉打斷了正在措詞的彌,不再想聽到她對自己惡毒的評價,他緊緊攬住彌的肩膀「我怎麼會怕你呢?我喜歡你啊,我好喜歡你啊,如果能替你痛苦就好了,能替你難過就好了,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在這裡心疼你什麼都做不了……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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