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化作夜燈
在喧嘩聲中,沢田慢慢的走到手裡還拽著詐騙犯衣領的今夏面前,默默地扶著她站穩:「沒事吧,今夏?」
「謝謝,沒事。」配合著沢田,今夏的態度比平時僵硬了一些,隨即又笑著說:「這位客人也沒事真是太好了。」
沢田的微笑里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看都沒有看今夏所說的「這位客人」,語氣還是那麼冷靜沉穩:「今夏可能有許多話要問我,先進來再說吧?獄寺——」
「十代目!」獄寺馬上答應。
「讓你擔心了。」
「十代目真是太厲害了。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啊!」
沢田聽到這裡垂下眼帘,苦笑了一下,然後再抬起頭來:「不會多餘,獄寺,謝謝你。對了,這傢伙,」他用眼神指示了一下詐騙犯,淡淡的說:「把他趕出去就行了。別再打他了。」
「啊……好!」獄寺答應著,拖著已經嚇昏過去的詐騙犯走了。
今夏深深的看了一眼據說將要被趕出去客人,謹慎的笑了一下,然後對圍觀群眾說:「嗯嗯,這裡已經沒事啦。大家請放心,現在我去了解一下狀況,如果有需要大家知道的信息的話,我會及時告訴你們的。請隨時留意我的官方網站哦。」
已經回過頭面朝店內的沢田又不易察覺的微笑了一下,那微笑里居然帶著一絲的無奈和一絲的寵溺。誰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他卻抓住了步上樓梯的今夏的手:「這裡斷了,小心。」
「哦哦……」今夏一邊道謝,一邊不動聲色的把手抽了回去。
川平正在和賬房核對這次被兩人打爛的東西,雲雀事不關己的坐在矮桌前面,沢田領著今夏坐在了雲雀的對面,店裡幫忙的人過來給他們拉上門。剛打過架的兩人再見面卻出奇的心平氣和,還能坐在一桌說話,不得不稱讚這群偽家裡蹲的素質。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沢田首先開口了。他的神態跟剛才沒有差別,和以往的他很不一樣,他就用這種腔調說:「有些事,應該讓今夏知道才行。雲雀前輩,你的意思呢?」
雲雀只是抬了抬眼皮,看著他們:「她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那樣正好。今夏,」沢田這時候看向今夏:「我被你拯救了。」
今夏一副「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你說是那就是吧」的親切表情,維持著面帶微笑。其實她已經在沢田身上感覺到了危機感,自從今夏的性別意識覺醒之後,就經常感受到類似的危機感:糟了這傢伙對我抱有了友情以上的感情了……這樣的危機感。
不過也就是這種程度的危機而已。今夏自認為算得上會處理那些她不太想接受的感情,可這不是她一個人能控制的東西,總而言之,在還差一顆心的時候及時的跑到友情路線去就好了,只不過萬一跑偏會害的大家連朋友都做不成——嘛,目前她需要朋友。
「說的再清楚點,你把沢田綱吉身上的枷鎖解開了。」雲雀補充了一句。
「就像今夏說的那樣,我們來到這裡,都是戴罪之身。」沢田認真的說:「每個人的刑期都是不一樣的。這個問題之前今夏問過我,那時候我們的羈絆不夠深,我沒辦法把這麼詳細的情報告訴你。」
羈絆加深了也不完全是好事啊。今夏在心裡嘆了口氣,嘴上卻說:「不管怎麼說,能幫上忙真是太好啦。吶,現在是怎麼了嗎?你的枷鎖解開,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沢田和雲雀對視了一眼,苦笑一下:「本來可以了,不過今天打爛的東西也要算上,就還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幸好,那位客人沒出事,不傷害生命的話,刑期並不會加太多。」
「原來如此。」今夏問出了她最困惑的問題:「那麼,到底是什麼人給你加了刑期……那個枷鎖又是在哪裡?是我看不到的東西嗎?」現在就算告訴她,她小時候聽過的那些神話都是真的,不管是妖怪還是吸血鬼都是真的,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在搗年糕,她都不覺得驚奇。
「這……」幾個人沉默下來。
「不知道。」最後,雲雀回答了今夏的問題。他說:「突然就來到這裡,一開始誰都沒有頭緒,這些都是前人摸索出來的經驗。你只要知道你那套尼特族就業計劃行不通就行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今夏把當時和高杉說的話又重新說了一次:「你說前人?難道這種情況已經維持了很久,你們不是第一批了吧?」
「實際上,今夏,我已經在這裡呆了五年了。」沢田看著她的眼睛,說:「這五年來,我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我知道有些前輩來到這裡已經十年,二十年……他們也是,和來的時候一樣。」
「……哈。」今夏又想起高杉把官府稱為「幕府」的行為,猜測他是不是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兩百年。這麼一想還真是不寒而慄。
「可是,外面的人不會發現這些奇怪的現象嗎?比方說,突然有人失蹤,住在外面的普通人會忘記跟那個人相關的事,」今夏想起自己那位上司,「還有,你五年來長相都沒有變化之類?」
「不會。」雲雀淡淡的說:「就連你,如果不告訴你,你也不會留意到。這整座城市都處在枷鎖中,這裡有一年四季,朝露夕陽,卻和你們是不同的世界。」
「能幫我們打破枷鎖的人有很多很多,可是,我們沒辦法給任何人提示,沒辦法主動說起這些,即使說了,對方也有可能並不是能救我的人。況且,因為某種原因,大部分人一旦離開這裡,就會把經歷過的事忘光。雖然不存在正式的隔離政策,不過,這裡就像是被隔離了一樣。」沢田補充了雲雀的話。他的言談和往常相比就像兩個人。是不是解開了枷鎖大家都會連升十級哦,連同語言表達能力一起?
「我明白了。」今夏思索了一下,然後又問:「可既然有刑期,那麼就算我不做什麼,你們也總有一天可以出去吧?」
「不是這樣的。」沢田說:「理論上雖然是那樣,可是打壞的東西,傷害過的人,還有違反規則……都是會增加刑期的。不瞞你說,來到這裡的人多多少少本來就不那麼守規矩。刑滿釋放的人員目前為止,是零。」
「哼,逃出去也沒用。」雲雀又說:「被你當成遊說案例的浦原喜助,他是怎麼騙過了規則的,我不知道。呵,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逃不掉,早晚還是會被丟回來。這種事我見的多了。」
「是嗎……浦原喜助,嗯。」今夏決定要重新調查一下有關浦原喜助的事。
雲雀和沢田卻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她。
今夏回以微笑。
突然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被告之無論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有可能一生都等不到救贖自己的人……這會是怎樣的心情?今夏試著體會了一下,她體會不到,只覺得心中一陣鬱結。
「那,像川平大叔這樣的管理人員呢?」今夏又問。她還記得,跡部景吾和川平大叔一樣,屬於住宅的管理員,相同的還有隻有過一面之緣的木葉管理員。像他們這樣的人,也是服刑人員嗎?
「一樣的。」雲雀簡略的說。
「他們很有責任感,自動擔負起別人覺得麻煩的差事。」沢田進一步解釋。
「我知道了。」今夏點頭:「我粗略的考慮了一下,你們聽聽看哦:現在最迅速的解決方案,就是把這個秘密告訴外面世界的人。像你們說的,能夠解開枷鎖的人非常多,只是恰好總是遇不到罷了。只是整件事很不符合外面的世界對於『科學性』的認知,如果利用媒體稍微說點謊讓他們能接受——」
「你可以試試看。知道了這些的你,也被網羅在枷鎖中了。對此你是無法對別人開口的。」雲雀打斷了她的話。
「是啊,從知道一些秘密的時候開始,今夏就跟我們是共同體了。而且,說謊是沒有用的。今夏一直抱著讓我們離開尼特町,重回普通人世界的心情在做這一切吧?這種心情,是無法說謊的。」沢田也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們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與其等待下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這個秘密的外人,不如就抓住今夏,好好使用。
「我明白了。」今夏點點頭說:「可是你們知道,我做這些事,除了自我滿足之外,是什麼都得不到的。所以,我覺得……如果你們希望我繼續幫助想要離開,這裡回到原來世界去的人,我們有必要達成一些共識?比方說互惠互利什麼的。」
「哼,才說了幾句話,尾巴就露出來了。」雲雀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愉悅的表情。他站起來,看著沢田和今夏:「剩下的你們討論,結果出來之後,讓他們拿給我看。」說完就離開了。
今夏和沢田相對無言。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還是沢田首先說:「真的很感謝你,今夏。」
「真客氣啊。要麼給點實質性的感謝啊,給我買個包包唄。」今夏故意開著玩笑,試圖拉遠一些兩個人的距離:「玩笑待會再開,現在我們還是撿重點說吧。之後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咱們快點哦。」
「……」沢田靜靜的看著她,看了一會,突然又恢復了他以往最常見的表情:兩隻大大的眼睛睜圓了,濕漉漉的,像一隻無害的小動物一樣,伸手撓了撓頭:「感覺……今夏是不是討厭我了啊?」
「沒有沒有,我是真的有事要做,工作上的事啦。」今夏沒有說謊。她覺得,沢田這傢伙現在這個表情是裝的,即使這樣,她也進一步解釋:「今天的事搞不好是個不錯的宣傳機會,嘛,大人骯髒的世界你不會懂啦。」
「哦,哦。」沢田非常懂事的說:「那,那這件事之後再討論也行,今夏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唔?那好吧。」今夏略一猶豫就答應了,故意放緩了收拾東西的動作,來表示自己並不是那麼想逃離這個只有沢田在的房間。人有時候就是會做和自己的想法相左的事,來表明態度。現在今夏只期待沢田還小,不懂這個戰術。
照例是他送她出門,送到已經被損壞的崩格列大門前。
「今夏!」在她走出幾步之後,沢田突然又叫住她。
「誒?」今夏回過頭,剛想問怎麼了,就感覺有軟軟的,溫暖的東西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的貼了一下,馬上就離開。
「謝謝你,再見了。」
今夏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兩步,沒能馬上站穩,差點摔倒在地上。沢田綱吉吻了她的臉頰?為什麼?只是道謝的話,這裡可沒有類似的禮儀呢。再看沢田,仍然無害的像一隻溫順的小兔子,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閃爍著光芒,只不過,他本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地變成紅色,是今夏的錯覺嗎,總覺得那雙眼睛里閃爍著除了笑意之外的東西……
她不敢再看,又覺得作為一個「大人」,被區區一個面頰吻嚇到實在是丟臉,於是假裝毫不在意的揮揮手:「還真會撒嬌啊,綱吉。好啦,我要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哦。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吧!」
說完也不等他再有任何反應,今夏都顧不得撥開耳畔垂下的頭髮,就急匆匆的轉身快步走。直到走出了十幾米遠的距離,她總覺得,沢田最後那句「謝謝你,再見」莫名的詭異,忍不住遠遠的回頭望過去。可是,作為一個大近視,她只能看得到在漸漸加深的夜色中,剛才沢田綱吉所在的位置有淡金色的碎光在一閃一閃的飄散著……
大概是哪家把夜燈掛出來了吧?那一閃一閃又很快消散的光亮真美啊。今夏眯著眼睛遠遠的看了一會,總覺得,心裡的什麼地方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