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楊彥此話一出,一旁的老臣們大出意外,嘩然色變。
楊魯頓時捋著鬍子面露不豫之色:「彥兒,你怎可如此對陛下說話?」
翰林院大學士徐秉安也責備道:「瑞王殿下,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拙,怎可如此口出惡語?」
楊彥冷笑了一聲:「你們都這樣輕易被蒙蔽了嗎?那景昀勾結北周,為了一己私利豢養私兵,又用盡手段蒙蔽父皇,為的就是這大陳天下,你們若是還是看不清,我還能說什麼?」
「那你呢?」盛和帝的眼神陡然凌厲了起來,「朕一直以為你真心改過,對你寄予了厚望,沒想到你虛與委蛇,從來沒把父子兄弟的骨肉親情放在心中,你做了些什麼齷蹉之事,要朕一一替你彰揚一番嗎?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朕也寒心至極!」
「陛下,」寧珞趁勢跪倒在地,語聲朗朗,「臣婦千辛萬苦逃出牢籠,今日進宮,便是要告那瑞王強奪臣妻,他手上的傷便是鐵證,臣婦更擒獲了他的一眾同夥,人證俱全,請陛下為臣婦做主!」
楊彥的臉色白了白,卻絲毫沒有半點驚慌之色,矢口否認:「父皇這是病糊塗了,連這種無稽之談都要輕信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也是不信,鄒沐意上前一步,謹慎地道:「夫人,這可要有真憑實據才行,瑞王殿下應當不是這樣的人。」
趙倬正也是神情凝重:「珞兒,我此次冤枉了元熹,心中愧疚,但此種指證,還需慎之又慎,會不會有什麼誤解?」
寧珞又氣又急,這楊彥偽善的面具真的是蒙蔽了一大群的朝臣,此時圖窮匕見,再無退路,還有什麼臉面放不下的?「陛下,臣婦所言句句屬實。昨日白馬觀的大火乃是瑞王派人主使,隨即將臣婦擄至他的西郊別院,臣婦虛與委蛇刺傷了他,他的內侍總管於安還想偷偷殺我滅口,幸得手下侍衛景勒全力相救,已將他的西郊侍衛全部擒獲,諸位大人若是不信,現在馬上便可到城外審問,看看我所言有沒有半分虛假!」
趙倬正又驚又疑,朝著楊彥怒目而視:「殿下,珞兒此言,是真是假?」
楊彥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自然是假,只是父皇被奸人蒙蔽,早在心裡認為這是真了對不對?」
盛和帝的眼中是滿滿的失望和痛心:「你還要狡辯嗎?白馬觀的大火……本就是你手下侍衛所為,朕已經派人在暗處觀察你很久了,珞兒所言,更是驗證了朕的猜測……」
楊彥的眼神森冷,緩緩地道:「果然,父皇你表面上對我寵幸有加,其實心裡卻向著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冒牌貨,兒臣怎能如此坐視父皇釀下這等大錯,讓皇室蒙羞、讓天下臣民笑話?」
「你想做什麼?」盛和帝怒道,胸口急劇地起伏著。
寧珞大駭,撲上去拚命撫著盛和帝的胸口:「陛下,陛下你不能上他的當!別生氣,保重聖體!」
田豐和鄧汝也急了,一個僵在原地拿著手中的小藥瓶,雙手顫抖著,不知道要不要拿藥丸出來給盛和帝服用,而另一個則疾步往外走去,滿臉焦灼地道:「陛下你就不該出來,奴才這就去找陳太醫……」
只是鄧汝還沒走出門外,迎面便有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聲音都有些嘶啞了:「陛下!大理寺來報,昨日凌晨有人劫獄,定雲侯他——」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屏息看著那人,盛和帝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身子晃了晃,手顫巍巍地扶在了椅背上:「昀兒……他……怎麼了?」
那人被看得慌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咽了咽口水:「定雲侯劫獄時逃匿,被流箭所傷……身亡……」
殿內彷彿如死一般的寂靜,須臾之後,盛和帝的身子晃了晃,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椅子上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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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一片混亂,盛和帝被送到了寢宮,太醫們魚貫而入,田豐和鄧汝到了裡面伺候,寧珞和大長公主、諸位大臣都守在寢殿門前,屏息等著裡面的消息。
寧珞的臉色慘白,雙目卻依然炯炯有神,盯在某個不知名的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大長公主眼中含淚,心中又是悲戚又是焦灼,她拉著寧珞,未語眼中先含了熱淚:「珞兒……別太難過了……你還有姝兒……」
寧珞搖了搖頭,斷然道:「祖母,我不難過。」
大長公主心中一驚,寧珞這副模樣,可不要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了!「珞兒,你別這樣,哭一場就好了,」她抱住了寧珞哽咽著道,「咱們都是命苦的人,可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你總不能讓小姝兒沒了爹,還要……」
「不,祖母,景大哥不可能死了,」寧珞輕拍著大長公主的背,語聲低柔卻堅定,「我們說好的,要一起長長久久,他還等著我給他生個兒子學他的騎馬射箭呢。」
「可是……」大長公主都不敢說話了,深怕刺激了寧珞,「大理寺既然來報信,那便是查證……過了……」
「查證過了我也不信。」寧珞輕快地道。
上輩子她臨死時,於安還騙她說景昀死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結果呢?景昀留了後手反敗為勝,這輩子景昀又怎麼可能束手待斃?
她的景大哥,肯定能好好活著,哪一日便從天而降,將這些魑魅魍魎一掃而光。只是在這之前,她要好好地保護自己,更要……
她四下一看,忽然詫異地道:「瑞王呢?」
門前守著的沒有楊彥,幾名大臣也發現了,照理說,盛和帝病危,最該守著的便是此時唯一僅剩下的皇子楊彥。
趙倬正皺著眉頭道:「瑞王殿下去哪裡了?」
他大步向外走去,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侯爺請留步,瑞王殿下吩咐了,即日起內宮封禁,任何人不得外出。」
趙倬正勃然大怒,一把便揪住了那侍衛的衣領:「你說什麼?你們是誰的部下,膽敢如此在禁宮如此妄為?」
楊魯、徐秉安、鄒沐意也走了出來,十分意外地看著外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侍衛:「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們要出去,難道你們還要攔著不成?」
趙倬正推著那侍衛朝前走了一步,門外的侍衛神情凝重,「刷」的一聲,刀劍齊聲出鞘,其中一個領頭的喝道:「瑞王殿下有令,陛下病危,為防有奸人蒙蔽陛下禍害朝綱,內宮封禁,擅自進出者格殺勿論!諸位大人,你們再往前走一步,下官便要無禮了!」
往後一百步,是黑壓壓的羽林軍,弓箭出鞘,陰冷的箭尖閃動著懾人的光芒。
趙倬正的頭皮發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信義侯爺,」寧珞在他身後叫道,「忍一時之氣,等海闊天空,別和他們硬碰硬了,快進來。」
趙倬正深吸了一口氣,伸開手臂,讓身後的人全部退入了房內,這才用力地甩上了殿門。他憤怒地在大廳中踱著步,氣得幾乎連話都說不順溜了:「他敢……居然敢……如此!」
楊魯一臉茫然:「這……這是彥兒下的命令嗎?彥兒……他想要做什麼……」
鄒沐意冷冷地道:「靖王難道這還看不出來嗎?他這是原形畢露,等不及了想要逼宮奪位吧,趙太尉雖然死了,他手下的人還是有的。」
徐秉安氣得渾身發抖:「荒謬!他這是枉讀了這麼多聖賢書!枉為人子!愧對天下!」
「彥兒這是瘋了嗎?」楊魯不敢置信地道,「他打小便是幾個兄弟裡面最乖巧最孝順的……」
大長公主悠悠嘆了一口氣:「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三哥,你長見識了吧。」
內室的門開了,陳大夫滿面憂色地地從裡面走了出來,低聲道:「列位大人,下官拼盡全力,暫時保住了陛下的性命,只是陛下還在昏迷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朝中之事,列位大人還是早做準備吧。」
「陳宏達!田豐!」楊魯中氣十足地大喝了一聲,「陛下什麼時候病得這麼重了?你們兩個隱瞞陛下病情,這是要殺頭的重罪!」
田豐哭喪著臉在門口探了一下頭:「靖王爺,奴才也不想啊,陛下他……是陛下不願意聲張,說是多事之秋兼之皇儲未定,他的病情不能公布引起朝綱震蕩,你看,這不是還是出事了?若是那日在金殿上沒有出定雲侯那件事情,說不準就不會有瑞王殿下這一出了,諸位大人真是好心辦了壞事啊……」
趙倬正和楊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忽然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問,
「靖王爺,那個人證是誰找來給你的?」
「趙大人,你是怎麼知道衛簡懷和定雲侯的事的?」
幾個人湊在一起對了對,幾件事情的脈絡基本就捋順了,這兩件事情都和楊彥脫不了關係,青娘從袞州被帶回來的,經刑部侍郎胡云之手送到了楊魯跟前,而胡云是楊彥的親信;衛泗則是應州新提拔的司馬錢有為告的密,錢有為的妻家和趙家是遠親。
然而現今他們再懊惱也沒有用了,大錯已經鑄成,若是景昀真的已經被殺身亡,盛和帝病危,楊彥對這帝位已經是勢在必得;而他們被困在後宮中,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都撼動不了楊彥分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家在房中一籌莫展,午膳和晚膳都是內侍送來的,他們想問問內侍宮中的情況,那內侍滿面恐懼,半個字都不肯吐露。
陳大夫急了眼了,他匆匆被叫來醫治,好些藥材都沒帶,盛和帝就這樣昏迷著,還需進一步的治療,這樣拖下去,凶多吉少。
「最好能叫金治平也過來,」陳大夫急得團團轉,「他的金針是一絕,說不定能讓陛下清醒片刻。」
金治平便是金大夫,在定雲侯府呆著呢,只有出去了才有可能,然而任憑他們輪流到殿外大罵、威嚇、誘哄,外面守著的侍衛都好像聾啞了似的,一步都不肯退,顯然是楊彥挑選過的親信,已經被他牢牢掌控在了手心。
夜色漸漸降臨降臨,眾人都身心俱疲,或坐或卧,眼中一片茫然。唯有寧珞卻越發振奮了,對著窗欞外的圓月看著時辰,雙掌合十,不時喃喃自語著。
「六妹,你孫媳婦怎麼了?」楊魯無力地問。
大長公主瞪了他一眼:「你就愛多管閑事。」
趙倬正疲憊地掐了掐頭疼的腦袋,隨口道:「讓她去吧,珞兒是個有福之人,說不定……」
他住了口,忽然直起了後背。
「怎麼了?」徐秉安嘲笑道,「難道有了什麼神仙妙計不成?」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趙倬正喃喃地道,他是武將,比起在座的這些文臣來,耳目聰敏了不是一點兩點。
眾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來,鄒沐意趴在了地上,凝神細聽,忽然一下驚呼了起來:「有!有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