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景勒離他們不遠,一見不對一個飛身撲了上去,堪堪拽住了那婦人的衣袖,只聽得「嘶」的一聲,衣袖被扯了個開來,而那個被撞那婦人的額頭擦著牆面而過,擦破了皮,血流了下來,看上去甚是可怖。
那兩個西戎人罵罵咧咧地走了,中年漢子搶上前去將妻子扶了起來,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寧珞快步趕了過去,取出了綉帕遞給他,示意他趕緊處理妻子額頭的傷口。
中年漢子這才恍然醒悟過來,用綉帕按住了妻子的傷口,兩人一起跪了下來連聲感謝救命之恩。
寧珞不由得一陣惻然,這漢子寧願經受這樣的騷擾和勒索也不休妻,比余慧瑤那個飽讀詩書的青梅竹馬著實要強上百倍。
「別謝了,你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搖頭嘆息道。
「惹不起我們躲吧,」中年漢子哽咽著道,「實在沒法子我們就背井離鄉避一避,多謝這位夫人援手,夫人你還是趕緊離開吧,別惹到那群人了。」
雖然寧珞並不怕那些西戎人,不過景勒不敢大意,立刻護著寧珞回府了,等景昀回來,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寧珞也是奇了,在一旁問道:「你說那案子刺史大人知道不?如果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判?這樣軟弱可欺,別說是北周來侵了,就是這些西戎人在城中鬧個事,他都鎮不住。」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此非一日之寒,要根治需得連根拔起,若是一個不留神,到時候折衝府兵倒是和刺史府要有了齟齬,要找一個契機才行。」
拋開這點憂國憂民的煩心事,寧珞在這魯平城中日漸自在逍遙了起來。
天氣雖然越來越冷,可這屋裡燒了地龍,又有銀絲碳供著,暖意融融。冬日裡的雪一下就是好幾天,窗外白雪皚皚、雪樹銀花,手執一本閑書坐在窗口,屋內屋外彷彿時光飛朔,從冬到春,實在是愜意得很。
不用擔心有人背後暗施冷箭,不用擔心憑空而來的流言蜚語,白日里騎騎馬練練五禽戲,彈彈琴畫畫山水花草,夜晚時和景昀一起圍爐夜話,替他分析時政軍務,穿插著景侯爺時不時的甜言蜜語和柔情蜜意。
余慧瑤有時也會過來喝茶串門,兩人閑來無事對弈一局,從前寧珞在余慧瑤手下便是勝少負多,經歷了這一年的磨礪,余慧瑤的棋風愈加穩健沉著,寧珞更是鮮有勝跡了。
景昀偶爾有次回來得早了,和余慧瑤碰了面,等她走了便忍不住問寧珞,鄒澤林到底還有沒有希望?
寧珞沉默了片刻才鬱郁地道:「我也不知道是該繼續幫澤林兄等慧瑤,還是要讓澤林死了這條心,慧瑤太驕傲太倔犟,以他們倆現在的境況,只怕再等下去也是一個死局。」
景昀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來,無奈地在寧珞面前晃了晃:「你瞧,驛館剛送到的,裡面第一句便是問慧瑤可好。」
寧珞算了算時間,只怕現在余慧瑤退回去的信已經到了鄒澤林的手中了,她心裡五味陳雜,輕嘆著道:「以後……他應當不會再寫信來了……若是想要和慧瑤兩情相悅……除非……是有奇迹發生吧。」
一進臘月,整個魯平城幾乎素裝銀裹,大街上人跡日漸稀少,唯有一個月兩次的集會還是很熱鬧,大家都忙著採購年貨。
然而景昀的府兵操練卻沒有停止,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這三九嚴寒正是鍛煉士兵意志的好時候,折衝府的士兵從上到下,一律五更便起,拳腳、騎術、兵器、陣法各項都沒落下,遲到一次,便十下軍棍;未達標一次,也是十下軍棍,以此累進。如有隊正以上故意以生病告假或消極違令的,三日之內未來銷假,正職以副職、副職以下屬取而代之。
景昀身為都督,以身作則,每日五更便到校場,天黑方才離開,一旬內便在整個昌州巡視一遍,處置了好些憊懶的軍官,一時之間,整個折衝府數萬名士兵精神抖擻,不敢有半分懈怠,令行禁止,軍紀軍容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刺史府中有人受不了了。
「姐,這是人乾的事情嗎?大冬天的你們在屋裡烘著暖爐都哆哆嗦嗦的,讓我們這些人去操練兵馬去,我好歹也是一個兵曹參軍,這是要活活凍死我嗎?你看看我這手指,再看看我這腳,都成了凍蘿蔔了,我是說什麼都不去了,就說我病了,病得快死了,開春了才能好,他難道還真不給姐夫面子把我這個參軍的職位給捋了不成?」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半靠在羅漢床上,啃著一隻蘋果罵罵咧咧地道,正是於錫元的小舅子丁寧生。
丁夫人看著他紅腫的腳趾頭不免也心疼了起來,對著於錫元賠笑著道:「老爺,要不算了?不就是告一個多月的假嘛,這點面子總是會給你的。」
於錫元沉著臉呵斥道:「別人能忍得,你為什麼就忍不了了?他新來乍到,這火燒得正旺,你小心成了他殺雞儆猴的磨刀石!」
「姐夫,你這是要我的命啊,」那丁寧生叫苦連天,「你就看在我替你賺了這麼多銀子的份上,也得讓我過上幾天好日子啊。瞧瞧以前的張大人,你不是拿捏得很好嗎?怎麼這個就不敢了呢?」
「你懂什麼?張暉能和他比?」於錫元怒道,「這位是誰?是深得帝寵的定雲侯!你這一個多月不在,到時候被他翻出舊賬來我就完了,我只要今年的考績再評為上等,這位置便能動上一動,說不準就能調任到京城或江南富庶的府州去,這節骨眼上你不要給我生事。」
丁夫人見丈夫生了氣,便又去勸弟弟:「好了好了,不就再忍上幾日嘛,馬上就要過年了,到時候給你好好補一補。」
丁寧生嘟囔了兩句,恨恨地道:「你說他是不是吃飽了飯閑著沒事?他是不是真以為北周人會打過來啊?這都太平這麼多年了,打什麼打!」
這點於錫元倒是深以為然,這些年邊境一直太平無事,半年前還有北周使團特意備了厚禮向盛和帝祝壽,一看就是要兩國友好的架勢。倒是那些胡族中的西戎人時不時地過來鬧個事,不過他們人少,就算再彪悍也翻不出什麼大浪花來,又見識淺薄,讓著點求個太平也就好了。
「總而言之,你給我明日就去銷假,」於錫元訓道,「這些日子給我安分點,對了,」他頓了頓,狐疑地看著小舅子,「這陣子你你沒在偷偷弄銀子花吧?」
丁寧生的眼皮跳了跳,賠笑著道:「當然沒有,姐夫你都耳提面命過幾次,我長了幾個腦袋,敢再去弄銀子花啊。」
於錫元放下心來,又朝著丁明秀看了過去,皺著眉頭道:「還有你,別再成日里躲在房間里盤算景昀那人了,早跟你說了他看不上你,就別丟我的人了。」
丁明秀下意識地便去摸額頭,那日的大青包鼓了小半個月,她也躲在屋裡小半個月沒出來,盤算著開了春了怎麼再找借口去接近景昀。一聽這話她的臉色頓時變了:「姑父怎麼這麼說?是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於錫元見她還執迷不悟,氣得不打一處來:「還能有誰?自然是那景昀暗示過我了,他對別的女人沒興趣,對不自重的女人更是厭煩得緊,請我帶個話,不然只怕到時候傷了臉面,大家都不好看。」
這可真真比那日摔在地上還讓人下不來台,丁明秀的臉漲得通紅,眼裡湧出淚來,哀哀地看向丁夫人:「姑姑……我好命苦……」
丁夫人心疼死了,攬住侄女抱入懷中,沒好氣地道:「還是個刺史呢,見了個侯爺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於錫元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忿然一甩袖,扔下一句「頭髮長、見識短」,自去小妾那裡快活去了。
這眼看著就是臘月二十三了,和往年不一樣,沒有了京城的一大堆好友親人,家裡只有兩個人實在冷清,寧珞索性便叫人去了余家,正好余豐東也回來過小年,便全接了過來,總算讓這都督府里看上去有了些熱鬧之意。
余豐東在這裡已經一年了,看上去人黑了好多,精神卻看上去不錯,一見景昀便打開了話匣子,兩個人一同鑽進書房去商討著昌州的軍政大事去了。
余慧瑤笑道:「我原本還擔心我爹爹會一蹶不振,現在看來,他被貶倒也不全是一件禍事,身居高位是被人蒙住了雙眼,到了下面才看得通透,他總是和我說,這昌州再不派個手段厲害些的人下來,只怕要從裡面蛀出來了,現在侯爺來了,可算讓他逮住了。」
「正好讓伯父多教教景大哥這昌州官府中的諸多竅門,來,我們喝茶。」寧珞笑道。
兩人正聊著,忽然門外有人笑道:「枉我還一路飛奔,怕你想家哭鼻子了,原來你倒是逍遙。」
「夫人!五少爺來了!」綠松驚喜地叫了起來。
寧珞一瞧,頓時呆住了,只見寧珩行色匆匆地站在廳門外,大氅上還沾著雪花,笑吟吟地看著她;衛泗默然立在身後,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