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看完寧萱,寧珞在京中最後的心事也了了,便一心一意地打點好一雙弟妹的學業,收拾去西北的行李。出行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二,大長公主遣人算過了吉日,宜出行、移徙。這段時間秋老虎也差不多了,一路上氣候適宜,到了魯平城也正是那裡的暮秋時節,還可以適應一段再步入西北的寒冬。
八月初十,鄒澤林設宴歸雲居為景昀踐行,他出去后不久,便有一頂軟轎便到了定雲侯府跟前,田公公叩開了府門,恭請寧珞入宮,盛和帝召見。
寧珞和大長公主、弟妹們正在用膳,一聽旨意心中忐忑,景昀的叮囑言猶在耳,可她總不能吃得好好的便一頭栽倒在地說自己病了吧?這可是欺君大罪,更何況盛和帝見過她兩次,對她算得上是和藹可親,他們倆的婚事也是他親賜的,應當不會有什麼大礙。
朝著綠松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速去稟告景昀,寧珞便客氣地請田公公稍候,她去換套正式的衣裙面聖,田公公卻笑著道:「夫人不必多禮了,陛下說了,只是召夫人說些話罷了,還要趕在宮門落鑰前回來,平常些就好。」
一路坐著軟轎入了宮門,眼看著天色已晚,落霞漫天掩映在一片重檐殿頂中,將那肅穆的黛牆烏瓦平添了幾分俏麗的色彩。
寧珞心中略略放鬆了些,眼看著田公公並沒有朝著上回去的內宮走,不免有些好奇地問:「陛下現在還沒有歇息嗎?」
「陛下素來勤政,若無意外,一般晚膳都在外面用了,批改奏摺到酉末戌初才回寢殿歇息。」田公公笑著道。
五更不到上早朝,戌時才歇息,這可真是夠辛勞的。
九五之尊的言行,自然容不得寧珞來置喙,只是她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陛下雖然天縱英才,可也要勞逸結合,萬勿操勞過度。」
田公公嘆了一口氣:「夫人是不知道,從前還有世子會來陪陛下說說話,可自從……世子也很少在陛下身旁伺候了,這沒人攔得了陛下,陛下也就越來越晚歇下了。」
「這……不是還有太子殿下和另外兩位殿下嗎?還有梅皇貴妃她們……」寧珞吶吶地道。
田公公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夫人只怕是不知道,這後宮之中,疼了這個,那個便有心思;寵了那個,這個便要氣悶,索性還是大家都按部就班,也倒落了個清凈。」
寧珞呆了呆,心中一陣惻然,這九五之尊,若論隨心所欲,只怕還比不上普通人家。
說話間便到了御書房,田公公將她領到后便退了出去,裡面空無一人,寧珞便膽大了些,一改方才在路上的目不斜視,好奇地打量起這裡來。
御書房看上去大得很,左邊牆前擺著紫檀木博古架,上面的各種古物精緻,最中間一個五彩瓷瓶上掐金鑲玉的,各種花鳥描繪其中,紋飾繁複,色彩艷麗;裡面是一個沉香木雕屏風,雕著上古神獸,栩栩如生;再往前是一張紫檀木書案,書案上除了筆架和紙硯,角上更有一隻小小的鎏金鑲翠熏爐,正在裊裊地冒著青煙,一股淺淺香味十分好聞,想必便是那宮中專用的龍涎香了;正對著書案是一副氣勢磅礡的江山如畫橫幅,估摸著有一丈見寬,險峰峻岭、瀑布險流,大陳的大好河山盡入畫中,看著心潮澎湃。
到底是御書房,這裡的陳列盡顯帝王的胸襟和氣度,寧珞好似看到了盛和帝每日在這裡和群臣商議國事、運籌帷幄的場景。
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寧珞忽然瞧見書案前面的隔斷上掛了一幅富貴牡丹圖,那筆法細膩柔潤,為這間御書房平添了幾分脂粉之氣,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還沒等她細看,幾聲輕咳傳來,寧珞一驚,回身一看,只見盛和帝面含微笑舉步入了書房:「珞兒來了。」
寧珞不敢大意,立刻上前見禮:「臣婦見過陛下。」
盛和帝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拘禮,緩步到了書案前,凝視著那幅牡丹圖道:「珞兒也喜歡這幅畫?」
「此畫筆力高深,將牡丹的富貴和嬌嫩躍然紙上,纖毫畢現,臣婦忍不住便多看了兩眼。」寧珞恭謹地答道。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悵惘一閃而逝:「這便是昀兒母親年輕時的畫作,當時朕還不是儲君,她說了等她畫完便送我,結果……畫還沒畫完,朕便被立為儲君。等朕再去討這張畫時,它已經被揉成一團扔在了一旁,要不是朕偷偷去搶了過來,只怕便沒這幅畫了。」
寧珞怔了一下,再仔細一看,果然,儘管那裱裝的技術高超,還是能從宣紙的紋路中看出一絲揉皺的痕迹。
「她不願送朕,所以也沒有在畫上留印,這樣也好,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掛在此處。」盛和帝的語氣淡然,好像在說著一件普普通通的往事,寧珞卻心中酸澀,這三人的糾葛,在俞明鈺死後還不得解開,也不知道是他們的幸還是不幸。
「好了,我們不說這些無趣的事情了,」盛和帝看向寧珞,微笑著問,「昀兒後日便要出發,這幾日在忙些什麼?」
寧珞早知他有此一問,便挑揀著些關於景昀的趣事說了起來,盛和帝聽得高興,還追著問了幾句,末了悵然道:「朕真捨不得放你們走,魯平城山高路遠,又有北周環伺,朕心裡不踏實。」
寧珞恭聲道:「陛下儘管放心,景大哥行事縝密,必不會有負陛下重託。」
盛和帝笑了笑:「作為君王,朕自然信他能將邊城防衛得固若金湯;但作為父親,兒行千里,朕心憂之。」
寧珞啞口無言。
「他的脾氣倔犟,就算有了難處,也不會向朕服軟,朕怕他會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情來,可你卻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要謹記一點,他是朕最心愛的兒子,什麼都比不上他的安危,你的話想必他是能聽進去的,」盛和帝凝視著寧珞,緩緩地道,「朕這裡有件信物,珞兒,若是有朝一日情勢危急,你將此信物送到魯平城西的一家雜貨鋪中,此間中人必定能保得你夫妻二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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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焦急地等在皇宮門外,他一回到家中被告知寧珞被盛和帝召見,便快馬加鞭到了此處。中郎將的牙牌已經交出,羽林軍軍務也已盡數交接,沒有聖旨,他只能看著夜幕中巍峨肅穆的皇城無計可施。
雖然心裡知道寧珞在盛和帝那裡不會有事,可一旦寧珞脫離他的勢力範圍,他總有一種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覺,這讓他分外焦躁。
宮門驟然開了,有幾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正是寧珞和田公公,他心頭一松,快步迎上前去。
田公公見了他頓時樂了:「景大人,你這是親自來接夫人嗎?奴才倒是可以鬆快些,不用送這一趟了。」
「有勞田公公了。」景昀面不改色地道。
「不敢,」田公公笑著道,「如此,奴才便先回宮交差去了。」
目送著田公公入了宮門,景昀牽起了寧珞的手,略一用勁,便將她送上了馬背,隨即自己也翻身上馬,兩人一起沿著青石磚路緩緩朝前而行。
馬上要到中秋月圓之夜了,月色迷人,寂靜的大街上只有逐雲的馬蹄聲,一下一下,彷彿韻律一般。
寧珞倚在景昀胸前,腦中有些怔怔的,摸了摸懷中的那根金簪,慢慢回味著盛和帝的話,拋開帝王的身份,盛和帝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父親,想為兒子做到萬無一失。
想到這裡,寧珞居然覺得那俾睨天下的帝王有些可憐。
「他和你說了什麼?」景昀忽然問道。
「他……他只是問了問你這幾日的情況,還對我叮囑了些到魯平城后要注意些的事情。」這件事情不能和景昀說,寧珞有些心虛。
景昀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語地道:「以後不用看到他了,挺好。」
「其實……他很在意你……」寧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
景昀的身體頓時僵硬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自嘲地笑了笑:「在意?只怕是求而不得的遺憾罷了。若不是他的步步緊逼,我又怎會成了母喪父走的孤兒?」
寧珞沉默不語。
「不提他了,走!」景昀一夾馬腹,逐雲朝前飛馳了起來,那巍峨的皇城被拋在身後,漸漸成了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消失不見了。
離京的那天秋高氣爽,景昀領著親自挑選的兩百名羽林軍親衛和一眾定雲侯府的家僕踏上了去西北的路程,因為紫晶的家人都在京城,寧珞便把她留在了侯府,也好幫著大長公主主持家事。綠松、四葉、瓔香便隨同寧珞同去西北,到了那裡再張羅僕役。
一眾好友在城外長亭送別,到底是意氣風發的青年人,一個個也沒什麼離愁,笑語晏晏的,鄒澤林更是再三拜託寧珞,到了魯平城找余慧瑤探探口風。
眼看著辰時已過,景昀正要下令出發,只見京城處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寧萱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拚命朝著寧珞揮著手中的帕子:「九妹!九妹等等我!」
寧珞又驚又喜,眼看著寧萱的馬車便「吁」的一聲停在了面前,寧萱被玉髓扶著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七姐姐你怎麼還專程來一趟,這身子吃得消嗎?」寧珞責怪道。
「沒事,左右也是個半廢的身子了,」寧萱眼中含淚,「九妹要走了,我總要來送送你,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這一路山險水惡,你千萬要多加小心。」
寧萱被她說得也傷感了起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放心吧,我們走的是官道,不會有危險,況且有景大哥在,誰敢來掠其鋒芒?」
寧萱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沒事就好,到了那邊託人捎個信來,我也好放心。」
有什麼東西被塞入了掌心,寧珞怔了一下,也和寧萱雙手交握,不動聲色地將異物捏在了掌心,姐妹倆依依惜別了一盞茶功夫,這才灑淚而別。
上了馬車,寧珞攤開手心一瞧,只見寧萱塞給她的是一張小紙團,上面寫著幾句話:去年端午劫我們之人,乃王爺手下親衛,九妹,切記一路小心!